鲁庄公七年四月,正值晚春的初夜,位于东夷之地的杞国人刚刚进入睡梦中。作为夏朝人的后裔,这个国家总是成为正统诸侯们茶余饭后的嘲讽对象,纵使自己只是按照四时规矩勤劳耕作,世人也只会说他们愚笨,甚至将他们与东边的莱夷相提并论。但杞人却并不在乎这些言论,他们依旧在诸夷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着,并时刻牢记祭祀夏祚的使命。
夜以深,杞君却久久不得入眠。自祖先禹授舜治以来,已经过了两千多个寒暑,纵使是这小小是杞国,也已经建立了一千五百多年,可谓是当值无愧的华夏后裔。可如今的华夏一族却危机重重,就在过去短短几十年间,周天子被西戎赶出稿京,北方的白狄、赤狄大举南下,南方荆楚之地的蛮夷自立为王,甚至是东方的莱国、夷国也凭借尖利的箭羽虎视眈眈。作为华夏后裔,杞君虽居于一隅,却仍辗转反侧。思绪良久,他找来天官,想要再占一次星图,听一听天意。
天官不敢怠慢,立刻调整仪器,换好服饰,对着天空祭拜。杞君也一同走上观星台上,对着上方的星空拜了三下,并大声祷告:
“上天啊,今我华夏式微,前途未明,若上天还愿意保佑我华夏子民,请降以福瑞与我;倘若上天有意亡我华夏子民,也请先降灾祸与我杞国,以警天下!”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漆黑的星空中赫然降下几道红光。那些绚烂的光柱照在杞国的山水之上,如同天神在抚摸这这片土地。
“大王圣明,此乃祥瑞之兆!”一旁的天官手舞足蹈起来。在场的众人从未见过这等震撼的景观。天光临世,不是祥瑞还是什么。
但众人的欢呼很快便为惨叫。红光过后,无数的陨石从天而降,击毁了宫殿、夷平了民居,陨石遮蔽了天空与群星,将睡梦中的杞人送入死亡。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呀!!”杞君瘫坐在地,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这个国家便满是疮痍。
对了,必须把天意告诉世人!
杞君稍作镇定,立刻命令宫中最矫健的十二名亲兵,每人配上一匹最快的宝马,将今晚的天怒告诉远在洛阳的天子,告诉各个诸侯。望着远去的亲兵,杞君终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他跪倒在地,周围已经被大火包围,天官刚刚死在倒塌的观天仪下,杞国已经灭亡,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若能让更多国家做好准备,华夏也许还有希望。
十二名亲兵,有十一人死在无尽的山火中,最后只有一人拖着残缺的身躯缓缓走到齐国临淄城下。此刻天已微亮,他知道自己已经前往不了洛阳,但只要齐人知道这个消息,想必也会代为上报天子。想到这里,他咬牙走到齐国的城门下。
“哟,这不是胆小的杞国人吗,怎么这么狼狈呀?”守城门的齐卒认出了亲兵身上的装束,嘲讽的问。
“快……快告诉齐君……天……天要榻了……”杞国亲兵吃力地说道。
“哈哈哈!”所有的齐卒都大笑起来,“你们听听,这些杞国人又开始担心天要塌了!”
“真……真的……快去禀告齐君……”亲兵有些意识不清,瘫倒在地上。
“行行行,你说天要塌了,天哪里塌了,你倒是指出来我看看呀!”齐卒纷纷嬉笑着抬头张望,好像在模仿什么滑稽动作。亲兵也回过头望向天空,哪有什么陨石、哪有什么天塌,东方的朝阳此刻正慢慢的升起,正如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清晨。
亲兵在众人的嘲笑中昏死过去。死之前,他仿佛看见天空闪动了一下,似乎也在嘲笑自己。
……
……
……
公元2100年,人类对于这种颇具纪念意义的年份总是格外兴奋。人类对时间的最大计量单位是世纪(除去少数宗教性质的“会”“劫”等概念),也就是一百年的时间,一百年几乎是一个人生命的极限,也是祖孙四世的大体长度,对大多数人而言,已然是一生的时光。但从人类的第一位英雄吉尔伽美什重建尼普尔城至今,至今也不过是过了50个世纪,不过是过了200代人。
这5000年的时间中,人类解决过跟多问题,他们在宏观领域探究了星辰的运动规矩,知晓了四季更替的因果,也在围观领域窥探过时空的深层奥秘,踏足了量子的神秘领域。但相比之下,人类更喜欢反思自己的行动,从心理感情与认知,到团体组织构建,再到国家社会运行,在人心的基础上搭建出并行于自然规律的另一套社会科学。这五千年的时光里,人类构建了一个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演绎了一段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断向更高的领域探究。人类似乎从没有遇到过这场远航的边界。
但是,在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伟大航程之下,却是人类最渺小最无力的恐惧——自始至终,人类都无法证明自身的存在,无论是自身的真实性、还是自身存在的意义,都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在这道问题面前,人类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科技、所有的假说、所有的信仰都如同蝼蚁。
20世纪,人类发明的电子计算机,借助计算机,人类创造了一个有一个的虚拟世界。事实上,从那时起,借助那些虚拟世界,人类进行了无数的实验、证明的无数的假说(当然,最典型的实验是二十五世纪开始的地鼠计划),但也就是那时起,人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会不会也是另一个文明制造的虚拟程序!随着人类创造的虚拟世界越来越真实,这种猜想也越来越可怕。
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终将生根发芽。
这种思想就如同是枷锁,人类前进的越快,它就锁得越紧。一开始是在文学领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人们不再喜欢创作科幻探索类的作品,虚幻与无厘头成为文艺的主体;再后来到了科技领域,人们越来越喜欢在已有的科技框架下探索,而非去探求未知的领域;最后终于出现了集体自杀、大规模恐怖袭击等事件,文明遇到了一个难以跨越的门槛。
这些困扰着各国政府,对于自身价值的恐惧让绝大多数人放弃了反抗的意识。军队也许可以依靠不断的思想工作暂时稳定住,但社会公众的消沉却直接影响国家的税收与统治,各国迫切需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这样,各国政府召开了第一次关于人类文明的会议,会议的主题之一,便是应对虚拟世界思潮的威胁。
2170年,那一年,初出茅庐的荀子瑜还只是一名博士助理,得益于大学时代出色的科研能力,他有幸参与了这次峰会,也听取了世界各个领域“掌门人”们的看法。会议讨论了近二十天,最终众人达成了一致——必须用一切方法证明世界的真实性,结束众人的恐慌。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证明。
“我们学院的建议是,通过大力发展航天事业,到达宇宙的边界,来证明已有时空理论的真实性”,发言的是世界航空协会的会长,他们坚持用探索的精神来证明自身的真实性,“就像千年前麦哲伦通过航海旅行的方式来证明世界面貌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一定能重新拾回自身的价值!”
老会长的演讲充满激情,但这一点立刻被大多数人否决,且不说人类的科技水平是否能实现这一点,通过探索未知来重拾信心的冒险家精神本来就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一厢情愿,根本不会奏效。
“或者用物理学的方法试一试?”一名物理学家表态到:“或许可以试试通过物理学的发展,从更高维度找出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物理特性差异。只要我们的科技水平足够高,肯定能够证明的!”
这个想法争得了一部分人的同意,物理学家的意思很明显,假如人类真的是被创造出来的,那创造者一定也是参照自身的宇宙逻辑搭建的这个世界,只要人类文明不断发展,超过了那个世界,就一定能在更高的维度证明两者的差异性。但还是没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人类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种跳跃式的科技发展。
会场的讨论虽然热烈,但确总是找不出结果,其原因很简单:这个证明必须要被社会所有人信服、必须要能通过现在的手段实现、而且必须确保运行的结果达到人类的期望——证明自己是真实的,否则一切都是枉谈。
荀子瑜在会场中静静聆听了二十几天。从学术水平上看,他自然是比不过这些学术大佬,也提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但那段时间,他正在参与一项虚拟世界构建计划,也就是AX-II计划,正在为不断出现的bug焦头烂额,想到这点,他突然灵光一动,略有所思的说:
“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可行!”
众人安静下来,望着这个二十几岁出头的年轻人,或是诧异、或是不屑、或是疑惑,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想看看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能有什么方法。
荀子瑜没有在意众人的表情,简要的陈述到:“我假设,我们确实是另一个文明创造的虚拟程序,大家认为我们的世界应该是怎样构建的呢?”
众人略有所思,这方面他们从没想过,那个物理学家也饶有兴趣地想了想,反问到:“你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是被创造的程序,那很大可能是按照创造者的世界来构建的,是吗?”
“没错”,荀子瑜继续说道:“我们创造虚拟世界,首先是构建一个类似超级计算机的硬件系统,然后在编写一套表示逻辑软件程序,最后搭建一套数据库。这三者必不可少,否则这个世界就无法运行!”
“没错,是这样的”,众人点头表示认可。
“但这三者确很难实现完美的协调,甚至是每一项自身都难以实现完美”,荀子瑜比划着,“比如硬件,人类设计的计算机在当下也许是先进的,但过几年就会出现固件老化、设备淘汰的现象;再比如软件,无论设计的时候多么完美,总是会出现多多少的错误或遗漏;以及数据库,随着程序的运行,数据库的体量会越发庞大,总会出现各种数据丢失。换句话说,人类创造的模拟世界一定会出现漏洞。”
众人有些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意思。
荀子瑜清了清嗓子,给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判断:“我认为,假如我们的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定存在漏洞,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加速这个世界的运算过程,引导这个世界的硬件超负荷运算,只要他出现了BUG,那就能证明他是虚拟的!”
“然后呢?”物理学家追问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没有然后”,荀子瑜环顾全场,缓缓地摇摇头:“先证明了再说!”说罢,自顾自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个想法最终并没有投入实践。因为就在会议召开一年后,宇宙外围突然出现了一艘外星战舰。已知的威胁瞬间代替了未知的恐惧,困扰了人类几十个世纪的难题被瞬间抛之脑后,在宇宙游牧的威胁面前,一切困惑都显得那么渺小。
但荀子瑜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加入“解放者”组织后,革命军资助了他的秘密实验。没有人知道试验的具体过程与最终结果,只是那段时间里,世界上出现了了很多次预料之外的流星雨。
不过,在战争的恐惧面前,公众普遍认为这只是气象部门的失职,并没有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