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冷战

毕岘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失望。他原来真的以为国家队会赢得亚洲杯。毕岘不知道是什么使得自己这么自信。是因为当了队长吗?是因为脚伤及时好了吗?还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毕岘在飞机上的座位号刚好是幸运数字29?所有这些都被毕岘看成了国家队夺冠的好兆头。然而最终毕岘能确定的事情只是:这次失败的出征影响到毕岘进入新赛季的精神状态,包括在家里的精神状态。

国家队回到国内以后,冬蕾和毕岘一起外出度假一个星期,但是毕岘的情绪依然十分低落。在度假结束前,冬蕾就已经受够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她说,“我一天到晚都跟一个既不笑也没有表情的人呆在一起,你难道就不能开口对我说两句吗?”

她其实没有必要告诉毕岘这样对她不公平。过去,毕岘一直尽力不把工作问题带回家,不论发生什么,毕岘也尽量不因为足球的事情而影响毕岘跟家人在一起时候的情绪。但是这次不一样。当开始新赛季前的训练时,毕岘的感觉仍然不好,就好像他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一样:疲惫,双腿沉重,没有激情。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儿。毕岘的状态一点也不好。毕岘知道训练不是在凌晨,自己也不是在下煤矿,他一直热爱踢足球、热爱训练,然而现在他却有着不该有的感觉,不愿意回到河北队继续训练,不愿意面对另一个新的赛季。

毕岘的这种压抑感挥之不去,但是又不得不埋头训练。河北队的队员们很幸运,因为教练很理解他们的心情,知道他们的状态不太好。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的赛季前训练不像以往那样艰苦。

新赛季开始以后,河北队直到五月初还没有在奥体中心球场赢得一场比赛,可即便如此,毕岘还是没有恢复到比较好的比赛状态。他不得不加强了训练。当状态不好的时候,也许只有通过更加刻苦的训练才能找回感觉,毕岘打算一搏。

星期二晚上河北队有足协杯比赛,对手是中乙弱旅,由于上周六刚踢过联赛,吴曦教练说有些球员需要休息一下,所以问毕岘能不能上场。可毕岘觉得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球员之一。河北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安排最强大的阵容进行比赛了。这是为年轻球员提供崭露头角的好机会。然而,这次毕岘的名字已经被列在了比赛名单上,而吴曦教练也知道,一旦他挑选了毕岘去比赛,毕岘是不会反对的。

吴曦教练每次做的决定都会有很好的理由,有利于河北队也有利于球员本身。毕岘猜他知道自己热爱比赛,因此决定让毕岘领队河北参加那场比赛,这不仅对其他队员有好处,而且也能帮助毕岘从前几天离开河北奥体中心球场以后经历的混乱中休息一下。而一旦毕岘走进球场,他便不顾一切地踢起球来。结果,吴曦教练也没有想到,这天晚上毕岘状态很好梅开二度,最后河北队以二比零获胜。

这场球赛之后毕岘可以休息了,但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休息。在比赛结束前几分钟,毕岘在跟对方球员抢球的时候,身材高大的后卫一下子扑在了毕岘的身上,结果毕岘坐在那里一时喘不过气来。毕岘知道事情严重了。后来医疗队给毕岘做了检查,说他的肋骨被撞伤了。但是,毕岘继续训练,甚至在周末还上场参加了比赛。他们认为,要是毕岘的肋骨有裂缝的话是没法做这些事情的。然而毕岘的疼痛指明他的肋骨恐怕没有只是撞伤那么简单。最后,照片结果出来了,毕岘被撞断了一根肋骨。以前在比赛中,除了一些小麻烦以外,毕岘基本上没受过什么伤。可现在不到一年,他已经是第二次受伤了。不过,毕岘也由此因祸得福,在这次赛季开始之前,他一直感到心力疲惫,现在好了,他不得不休息。

不久,毕岘和冬蕾带着两个孩子前往马来西亚宝石岛度假,这似乎是多年以来毕岘一家第一次带着孩子外出度假,毕岘总算得到了放松,而且能够和家人好好地呆在一起。度假完毕,毕岘身心轻松地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想去踢球,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练球了。然而当毕岘不在球队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毕岘一回到俱乐部训练的时候,就感觉到一种冷冷的气氛,不是在俱乐部里,而是在吴曦教练和毕岘之间。

这种情况电会发生在当毕岘受伤不能参加比赛,因而就像不存在了的时候。毕竟,吴曦教练必须依靠他现有的队员去赢得比赛。但这次的感觉有所不同。如果毕岘知道未来的几个星期里将要发生什么的话,毕岘一定会在局势失去控制之前努力挽回。毕岘在河北队度过了最愉快的十多年的时光,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开河北队,而且离开得这么快。一刹那间毕岘似乎被推进了一个困境,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未来是否还在河北队,甚至怀疑自己将来还能不能踢足球。

吴曦教练从来没有在训练中或者任何场合跟毕岘提起过—个字。经过一个月的冷战以后,毕岘决定自己找出答案。在过去,跟吴曦教练任何形式的会面总是很严肃的事情。站在他的面前,还没等说出一个字,毕岘的下嘴唇就会开始发抖。毕岘一直很顽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变得越来越成熟了。而最重要的是,毕岘对自己有信心。冬蕾对他的信任也让他变得更加自信。于是,毕岘问吴曦教练是否可以做一次坦率的面谈。

“出了什么问题了吗?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毕岘问道。

吴曦教练承认了,而且是非常大的问题,简要地说,这个问题起因于毕岘没有立即去度假,而是拖了一阵才去度假。吴曦教练认为如果毕岘立即去度假的话,他的伤会好得快一点。

毕岘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辩护,因为医生当时告诉他,肋骨折断不可能好得很快,至少需要休息四个星期才会复原。

“这次度假有些仓促,因为我的受伤也是意外情况,但是我的家人不可能随时有时间等我,这次冬蕾有她自己的工作,要等她处理好她的事情我们一家才能一起出发,况且她也没有让我等很久,所有一切的时间安排都没有超过医生的预期康复时间。”

结果,吴曦教练回答了一句毕岘永远也忘记不了的话。

“当我想到你为了等你老婆而忽略球队的时候,我真怀疑你对河北队是否还忠诚。”

毕岘怔住了。他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在河北队已经待了十三年了。

“我爱河北队,我也想留在这里。但是如果你不想让我留下来的话,你可以直说。”

吴曦教练没有回答。毕岘走了出去。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场对话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在训练中,不论毕岘做什么都会受到严厉的批评,没有任何理由。

吴曦教练从来不害怕对河北队进行任何改变,他已经卖掉了韦一平,现在也许该轮到毕岘了,而毕岘也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将被宰割。大家都习惯了吴曦教练的批评,多年以来,这是他把队员们锤炼得更好的方式之一。然而,这次他对毕岘的批评却不是这样,这是一种个人侮辱性的攻击。不论毕岘多么努力地表现,他总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冬蕾对此也深有体会,因为她一边为年幼的小女儿操心,一边为毕岘的沮丧状态感到厌烦。只有她日复一日地听着毕岘这个不快乐的丈夫诉苦。

那天与吴曦教练的谈话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即使在毕岘完全复原并且开始为河北队踢球以后,仍然是这样。似乎在教练的眼里,毕岘已经不能做出任何正确的事情了。在训练场上,他继续对毕岘批评不断。而在足球以外的任何小事,也足以使毕岘陷入挨骂的境地。

在元旦前,队员们总会去当地医院送一些礼物给住院的孩子。以前队里总是安排毕岘送完一部分礼物之后,再由冬蕾送一些礼物,这是当初和冬蕾团队协商的合作。这天毕岘像往年一样问教练今年是否还要这么做,结果毕岘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因为吴曦教练认为毕岘是在怠慢其他的队员,毕岘是想与众不同,得到不同的待遇。然而毕岘一点也没有这样想过。

在足协杯下一轮比赛当天,大儿子第一次在幼儿园里过生日。河北队在早上训练完以后,安排在中午一点钟集合准备比赛。毕岘问吴曦教练是否可以晚到几分钟,因为比赛在中午开始,而且要踢一个小时。毕岘应该清楚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如果他是另外一种性格,完全可以径直离开,然后在回来的时候用交通堵塞为借口迟到十五分钟。和很多父亲一样,毕岘非常希望在儿子生日去幼儿园看他,毕岘希望吴曦教练能理解他的心情。毕岘所预料的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他不同意,告诉毕岘说,他们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他不希望毕岘离开。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愤怒起来。

“毕岘,你究竟想要什么?哪一样更重要?”

毕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转身走开了。毕岘不得不把这作为他的答复。毕岘很遗憾不能参加大儿子的生日派对,也理解吴曦教练不想在比赛当天让自己的球员离开。但毕岘不懂的是,为什么他只问了一句,教练就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呢?现在结束与吴曦教练的关系是毕岘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然而毕岘无需这么做,因为吴曦教练和他继续在进行冷战。这是毕岘在河北奥体中心球场上最难熬的三个月,吴曦教练对毕岘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视而不见。毕岘也越来越压抑。不论是在训练还是在家里,毕岘都觉得自己似乎躲进了一个壳里。他忽视毕岘,而毕岘也在忽视他以及任何事情。很显然,毕岘对韦一安、冬蕾和金畅提起过所发生的事情,但毕岘真的找不到河北队会有谁来为毕岘和教练之间的事情进行调解。毕岘真的希望找到一个人能够理解发生的一切,并且对他提出合适的建议。在河北队的生涯里,毕岘第一次觉得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