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止步

位于西亚的伊朗主要人种是波斯人,与欧洲人一样属于雅利安人种,在身体条件上与欧洲球员十分相似,并不像东亚球员一样在身体素质上吃亏。但是伊朗足球与欧洲的交集不如日韩球员那么多,可是即便如此西亚之王仍然是是世界杯的常客、亚洲最强之一。

比赛一开始中国队就踢得不错,如果说热浪会困扰他们,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中国队不能让伊朗的队员控制比赛的节奏,这在对伊朗队的比赛中很重要,他们很有可能在你还没有进入状态的时候,就把你打败而奠定胜局了。切尔切索夫知道每当伊朗队控制球的时候就得被迫全线防守,不能在任何地方让他们在自己的球员身上打出二过一,而每当球权掌握在中国队自己脚下时,任务很简单,在不失掉控球权的基础上,以最快的速度将球转移到对方半场。每个人都知道伊朗队在进攻时喜欢将后防线压得很靠上,切尔切索夫也知道队中有几个球员能利用这—点撕破他们的后防线。中国队专注于这种打法看起来很有效。虽然伊朗队也有过几次机会,但是他们基本上没有给门将刘绍洋造成什么威胁。

自已不要犯错,等待对手犯错。比赛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伊朗队在中国队半场被断球,毕岘得球之后朝前方一看,发现罗保罗已经准备启动越过对方后卫了,于是毕岘一记三十多米的长传球直接飞向伊朗队禁区的角上。这球其实传得并不到位,对方的中后卫可以轻松地将球停下然后解围。毕岘想他可能注意到罗保罗就在他身边,心里有些慌张,不仅没有控制住球,反而将皮球直接停到了正在跑动中的罗保罗正前方。

一流的锋线杀手是不会错失良机的,他们通过跑动制造机会,甚至在别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机会的时候,把握住机会。罗保罗接住球,然后向球门跑去。无论罗保罗有没有拉伤腹股沟,当他跑起来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追得上的。由于这是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对方的守门员没有来得及出击,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罗保罗调整了—下自己的步伐,然后将球推向球门的远角,皮球贴着草皮划出一道小弧线绕过守门员的指尖钻入网窝。

一比零!毕岘在后场看着罗保罗的表演,感觉就好像是在看电视转播一样。如果他们能在上半时保住一比零的比分,那毕岘真的相信国家队能赢得亚洲杯。但是,伊朗队是一支很特殊的球队。先不谈他们的实力,他们对落后一球—点也不感到害怕,一个失球不能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在亚洲除了伊朗队以外的任何一支队伍,只要你领先了,你可以很容易地迫使对手全线压上,开始采用防守反击的打法。然而,伊朗队不会这样,他们觉得自己是亚洲最好的球队,不管场上形势如何,他们都按照既定的打法去对付每一场比赛。

上半场比赛结束前五分钟,伊朗队的射门出现反弹,门将刘绍洋在跳起接球的时候碰到了脖子,重重地摔了下来。看起来不太妙,因为他可能要被替换下场了,毕岘离刘绍洋和队医很远,他看见伊朗锋线一号人物阿兹蒙和主裁判站在一起谈论些什么,突然阿兹蒙搂着主裁判的肩膀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和几个哥们儿在公园里踢着玩一样,似乎一点也没有亚洲杯的感觉。毕岘难以理解,他们已经在亚洲杯的比赛中落后了,怎么还能如此放松?看来一切都还没结束,甚至离结束差得很远。

刘绍洋站了起来继续参加比赛,治疗用了不少时间。如果比赛不停,伊朗队扳平比分的那个时间,中国队已经在更衣室里休息了。就像毕岘想的那样,大家一直在等待上半时的终场哨声,球在对方半场边线附近向毕岘滚来,那是一名伊朗球员的传球失误。毕岘是想让球滚出边线,然后为赢得一个界外球,这在上半时终场前几秒钟对消耗时间更有利一些。严鼎皓上来接这个球的时候,四十五分钟肯定已经过了。这时,伊朗的雷扎伊一记划铲让严鼎皓失去了皮球,于是毕岘冲了上去,企图将球护出边线,那样就可以扔界外球了。然而,正是这个雷扎伊伸出一脚,把球停留在界内,而毕岘已经跌倒出了边线。伊朗队开始反击,在躲过了倪特的防守之后,将球交给了禁区前中路的绍贾埃,他用一个假动作晃过了徐辉,接着向高准翼冲去,朱辰杰也没吸引过来防守,绍贾埃恰到好处将球拨给了在他右边的阿兹蒙,他接球后没有丝毫扰豫,抬脚便射,刘绍洋和其他补防的队员没有任何机会,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皮球飞入网窝。中国队在这个最不该失球的时候失球了。

本来可以很高兴地回到更衣室的,如果保持领先,下半时中国队只要稳固防守然后伺机进攻,就能掌握主动。但是现在被扳平了,中国队的动力在一点一点消失。所有国家队队员脸上都在说一句话: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什么也没有了。他们在上半时发挥了最高的水平,但是在下半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毕岘不知道这种情绪低落有多少来自于身体,又有多少来自于心理,毕岘只知道,在静冈,阿兹蒙的入球将中国队送入了地狱。毕岘不知道在半场休息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说更好一些。切尔切索夫不停地在队员当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和垂头丧气的队员说两句话。当他开始对整支球队说话的时候,显得一针见血:“我们上半时踢得很好,现在必须调整—下自己,确保不要再发生低级失误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切尔切索夫从来不是一个大喊大叫或者暴跳如雷的主教练,他年纪很大了,不再那么富有激情,但是他仍然一心—意渴望取得比赛胜利。切尔切索夫的激情从不同的地方体现出来,他从不恐吓队员,从不抱着队员的肩膀使劲摇,相反,他总是激励队员,经常鼓舞队员的自信,让他们不顾一切地投入到比赛当中。他的这种方法在他执教俄罗斯队的时候就十分有效。在任何更衣室里,主教练都没有办法给予队员他们本身没有的东西,教练们的责任就在于让队员们从自己体内找到需要的东西。在静冈,可以在中国队身上看到火花,但是老帅切尔切索夫找不到它,什么也找不到。

中国队走出休息室准备开始下半场比赛,这时大家已经没有信念了,也没有体力了。好像又回到了对乌兹别克斯坦的那场比赛,中国队只能全线回缩,根本无法控制住皮球,更别说向前推进了。整个身体好像僵硬了—样。这种感觉又一次来临了,就在这个高温的下午,想集中精神打比赛就好像强迫眼睛不去看太阳那么困难,中国队一点机会也没有。上半时临近结束的那个失球显然成了伊朗队的兴奋剂,他们下半场的态度就好像取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凭借着最后的毅力进行比赛,这和上半时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天气越来越热,伊朗队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强。到比赛的最后,中国队每个人都好像只留下了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即使是这样,想轻易地打败中国队还是不容易的,没有任何一个队员放弃了比赛,即使在比赛进行到第六十分钟的时候,有些人已觉得今天不属于中国队。

这时伊朗队在中国队禁区的左侧获得了角球,中国队布置防守防止他们身材高大的球员争抢头球。角球,通常情况不可能想像会有人选择射门。毕岘此时在角旗区附近站立试图干扰罚球队员德贾加的视野,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将球踢起的时候,毕岘能很清楚地判断出他这脚球没有踢正部位。德贾加很明显是要传中的,但是由于他脚法没有掌握好,球径直飞向球门。

它飞得很慢,似乎是热浪阻止了它飞向球门。毕岘抬头看着这个在空中划出弧线的皮球,各种可能性开始在脑海里产生:它将落到禁区里被队友解围出去,它将被刘绍洋顺利没收,也有可能传大了直接飞出底线,或者,会不会进了?不,不会的,毕岘肯定……

球在空中飞翔的时候,球场上有一种可怕的寂静。当球从刘绍洋的头顶和横梁之间落入球门那一刻,在这个球场上,不管是中国队还是伊朗队,都肯定没有人能预见到,或哪怕有一点点预感这个角球会直接转进球门,在这个球落进球网之前毕岘始终是这么想的。如果中国队输了,门将刘绍洋会因此成为球队的罪人。很多人都当过罪人,悲剧总是重演。

当毕岘在六年前入选国家队的时候,刘绍洋是伸出欢迎之手的几个队员之一。后来在每次面对他的射门训练当中,中国队总是笑声不断。那是毕岘在训练过程中最开心的一刻。刘绍洋确实是这场比赛中最应该受到批评的人,但是此时,在静冈,毕岘真想走到他身边,双手抱住他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中国队仍然一比二落后于伊朗队,比赛还剩下半小时。

观众中没有人会看出中国队已经从失球中恢复过来,而在球场上踢球的毕岘看来,球队里缺少一个能把比分扳平的人,包括他自己。随后,伊朗队员由于防守时动作过大而被罚下,所有在场的中国队球迷都开始认为这是中国队反击的最好机会,中国队取得了人数上的优势。伊朗队如果没有人被罚下,是丝毫不会改变自己打法的,他们还是不断地压上,寻找机会攻入第三个球,而现在少一人作战,让中国队看到了希望,或许他们会再犯一个像上半时的那个错误,只要中国队像上半时那样打,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伊朗队改变了打法,被罚下一个人之后,他们开始防守,旨在保住胜果。中国队没有多余的体力压上去打了,但是在最后的半个小时里伊朗的防线很靠后,中国队只有全线压上。就在这个时候,伊朗队向中国队证明了他们是真正的倒球大师,只要他们需要,他们可以把球在自己半场不停地倒来倒去。中国队唯一的机会是戴伟浚在对方禁区前被放倒,但是主裁判不认为这是个犯规,所以没有给中国队任意球。在这个时候,任意球是中国队破门的唯一办法了。

后来毕岘也看到了伊朗怎么大胜东道主日本队的,对被这样一支整个亚洲杯赛上最出色的球队淘汰的想法不能给毕岘带来任何安慰。毕岘觉得中国队在离亚洲杯冠军最近的时候失去了它,其他国家队的球员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毕岘对伊朗队充满敬意,但是一想到中国队几乎是将胜利拱手相让,毕岘就非常难过。中国队所有人都很低落,都被摧毁了。刘绍洋在赛后站在中圈附近,尽管他身边还有很多队友,但他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毕岘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冲着他的耳朵说:“别难过了,你已经很出色了,如果没有你,中国队是不可能走这么远的。那个球太奇怪了,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忘了它吧,别让人们看见你这样。”刘绍洋什么也没有说,毕岘继续拍拍肩膀,“来吧,我们出去走一圈,出去看看咱们的球迷!”

这些球迷是伟大的球迷,队员们知道他们对比赛的结果很失望,但是他们仍然站在他们的椅子上,等待中国队出来,并且在中国队出来的时候给予最热烈的掌声。他们没有向中国队诉苦,也没有过激的言语,他们一直在中国队背后支持着,直到比赛的最后一刻,整个决赛阶段他们一直如此。也许伊朗的球迷也被这种精神感染了,他们向中国队投以和给伊朗队一样热烈的掌声。他们在庆祝伊朗队进入下一轮,但是他们没有忘记对中国队表示尊敬。

当中国队回到更衣室里坐下的时候,大家都十分安静,只有思绪在不断起伏。他们所想的不仅仅是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而是一切就在输给伊朗队之后终结了,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好像在慢慢枯竭。这时切尔切索夫打破了沉静。

“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在这三个礼拜里的表现,更重要的首先是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国家队带到了决赛阶段,今天每个人都很失望,中国队本希望能在亚洲杯上走得更远一些的,而且我也相信你们有能力走得更远一些,但是这就是足球,这就是比赛。当属于你自己的时刻来临时,一切都会变成现实。你们已经很棒了,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毕岘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相信更衣室里每一个队员都是这样。切尔切索夫的话已经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了,但是他的话好像总是很有效,队员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洗澡换衣服。中国队花了很长时间才拖着自己的身体从体育场里走出来,走到大巴上,中国队的车很快将伊朗队的大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毕岘脑海里不停地说着“如果,如果”,头几乎要爆了。毕岘给冬蕾打了个电话。

“老公,我和儿子永远爱你,我清楚你现在情绪很低落,我和儿子在这里等你,我们非常欢迎你回来。”

冬蕾是对的,她知道毕岘多么希望能率领国家队进入决赛,其实她也是希望如此,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中国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风光。冬蕾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她很想念毕岘。毕岘的儿子也很想念爸爸,毕岘当然也同样地想念他们。毕岘情愿继续呆在日本,但是急切想回家的心情—直不停地触动着他,直到他回到了酒店,对冬蕾说再见并告诉她第二天就可以见面了。

回到酒店之后,中国队球迷还在门外欢迎球员们归来。他们给毕岘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家人—样。进入酒店,中国队看到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在楼梯两侧站着等候着。当中国队走上楼梯时,他们对中国队报以掌声。毕岘的父母也站在那里,“千万不能在这里哭”毕岘对自己说。他走过去拥抱了父母,还和其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毕岘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毕岘径直穿过接待台,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十分安静,毫无生气,唯一的响声只是空调传来的低鸣。毕岘关着门,在床上瘫了一下午,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只能感受到失落、受伤和疲倦。毕岘对自己和对国家队都有很高的期望,中国队准备得也很不错,事情进行得也很顺利,然而现在也许错失了这辈子当中最好的机会,有些人或许再也没有如此良机了。毕岘不是仅仅追问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切,因为为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事实。即使是现在,比赛已经结束几个小时了,毕岘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酒店里压抑的空气不停地压迫毕岘的耳膜,浑身就像空了一样。在中国队回到家之后,这里还会举行半决赛和决赛,中国队将和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在电视机前观看剩下的比赛。但是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对于每个国家队员来说,亚洲杯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