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复仇

因为在沙特吉达发生过的一切,使在札幌的赛前形势更为紧张。赛前所有的热点都是关于国家队的,尤其是关于国家队长的,所有人都希望毕岘争取机会进一球。自从首战平局之后,报纸一直在谈论着“复仇”和“命运”还有“毕岘”,两支球队中都有一半的球员参加了四年前的那场比赛。毕岘—直在努力克服紧张的情绪,当四年前的那段记忆重新涌入脑海时,紧张情绪就随之而来。那时候,当毕岘和媒体以及球迷打交道时,他们问毕岘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段对话,都是关于黄大宪和那张红牌的;而现在,则是关于其他一些问题了。毕岘也还在为他的趾骨担心,虽然感觉很好。但毕岘不喜欢草皮的外观,而且比赛是在一个有顶篷的体育场内,湿度也不稳定,该怎么踢呢?毕岘为该穿哪双鞋而发愁:穿长钉的鞋,摩擦力可能会大一点,但这样一来,鞋可能会粘住草皮,那么在九十分钟的比赛里,就有可能伤到自己的脚。

最后毕岘穿了一双恰好合脚的鞋。

去球场之前,毕岘和冬蕾通了电话。她呆在家里,小女儿快要出生了。毕岘告诉她自己的感受,她祝毕岘旗开得胜。

“享受比赛吧,尽自己最大努力。国内这边,很多人都翘首以待。”

毕岘一直努力在想一些积极一点的事,甚至谈了如果他得分奠定胜局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毕岘宁可那么想而不考虑相反的一面。

“如果今晚有些什么不对,冬蕾,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像上次那样再次承受这一切。”

就在要说再见的时候,冬蕾咯咯一笑。

“别做傻事,好吗?”

毕岘笑了,情绪也上来了。

“我不知道,见机行事吧,也许我真应该就这么上场,然后踢他们谁一脚,为上次的事报仇。”

毕岘永远忘不了在对韩国的赛前,队员们走出更衣室时,全队升起的那种激情和使命感。毕岘看了看罗保罗,他有一种对比赛纯真的全神贯注的表情;毕岘看了看倪特和刘绍洋,他们的脸上有一种相同的冷静、坚定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相同的紧张感。全部蓄势待发了,今晚中国队怎么会不赢球呢?加油,中国!

毕岘从没听到过这种震撼人心的声音。当中国队和韩国队一起列队出场时,这声音在过道里回荡;中国队的声音一球员们的声音——吼叫,咆哮,互相鼓励,好像他们要参加一场战斗一样。

而从一开球起,比赛的激烈程度就丝毫不亚于一场战斗。比赛开始一分钟,千成薰就对邓涵文来了一次凶狠的铲球。其实,他本应该被罚出场的。对顶级球员来说,放倒盯他的人是可能的。赛前国脚们也私下里讨论过,不要对韩国球员客气。毕岘敢肯定他们也不会客气的。从他们的眼里,他们九号球员的动作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但球场上的景象让球场内每个人包括球员和球迷都为之一振。

忘记乌兹别克斯坦队,忘记四年前的事,忘记毕岘的脚疼吧。这是一个挑战:中国队有能力面对它吗?场内的气氛是惊心动魄的。毕岘肯定每一个中国队的球迷能都感受到:在那一刻每一位球员都准备好了。针锋相对?中国队会做得更好。

毕岘比其他队友更难进入比赛。当毕岘的脚已经完全热起来,不再给毕岘带来阵痛的时候,队友们已经踢得相当好了,与一星期前判若两队。开始两队平分秋色,倪特满场飞奔,推动中国队前进。

即使比分还是零比零,中国队已经感到控制了比赛。段刘愚很快就受伤了,孙唯嘉上场踢他的位置。如果在其他时候,那可能会打乱节奏。换了别人,可能需要时间适应世界杯赛的节奏,但孙唯嘉不同。相反,他抓住了机会,左冲右突,给像姜祥佑和金真洙这样有经验的边后卫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准备好了一切,这是他证实自己价值的一夜。他从球队进进出出,最终能够入选,这一切都值了。

韩国队有一两个机会,中国队也有更好的机会。罗保罗闯入禁区射门,球越过了他们的门将赵贤佑,毕岘认定它一定会进的,但是那球却滑出了远门柱。然后毕岘又带球到了离韩国的禁区六七米处,传还是射?毕岘想再传一下:罗保罗已经从他们的一名后卫身后开始跑了。突然,毕岘倒下来了。黄大宪从毕岘后面赶上碰到了毕岘的后脚跟。当时,毕岘不知道是哪名韩国球员干的,但毕岘肯定裁判会判个任意球。这个地点对毕岘来说距离和位置都不错。毕岘朝主裁判喊了一声。他看到了这个犯规,但他也看到了毕岘没有看到的东西,形势对中国队有利。毕岘看过去,球在离毕岘20米处往前滚。突然罗保罗得到了球,他转身过了金玟哉,眼看就要进球了。

当欧文过去的时候,后卫伸出了腿。

“点球!”

毕岘肯定自己喊出声来了,他知道每个中国队球迷都这么做了。当毕岘看到罗保罗摔倒的时候,毕岘知道裁判会看到的,也会勇敢地判个点球。当别人对毕岘犯规时,他坚决地让比赛继续进行下去。

有一秒钟毕岘曾想他会得分的,不是吗?毕岘和冬蕾谈过进球的事,这样,在和沙特吉达那天晚上毕岘与黄大宪之间发生的事便彻底翻身了。毕岘前一天晚上做过这个梦?还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一秒毕岘就知道它将会发生了?这些念头在毕岘脑海中一闪而过。毕岘必须去拿这个球,他必须去得分。一种饥饿感从毕岘的胃部涌起:畏惧。它确确实实不是毕岘脑中的声音,而是那时的一种意识:毕岘一生中做过的其他所有的事,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在脑海里涌现。

毕岘知道罗保罗想亲自罚这个点球。

“你想让我踢吗?”

“不,我自己来。”

毕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球,再把球放在罚球点。他说了些什么?他做了些什么?

毕岘很高兴主裁判不会让其他人在札幌这里把事情搅乱。韩国球员很擅长对裁判施加压力,恐吓和扰乱他们的对手。毕岘有理由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这一点,因此毕岘没有吃惊。当时裁判、守门员和黄大宪,几乎球场上所有的人,都站在毕岘面前,在毕岘和球门之间。毕岘向后退了两步,黄大宪从球旁边走过,径直向毕岘走来。他停下来,伸出手好像希望毕岘和他握手。

握吗?不可能。

毕岘向他身后的球门望去,不想受他的干扰。然后,毕岘转过身,倪特和罗保罗走过来把黄大宪推开。

在助跑前毕岘看了一下球。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事都抛开去了,连紧张感都没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毕岘吸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最近为河北队罚入的两粒点球,都是直接踢向球门的正中,而门将却倒向一边,因此扑不着球。同样的方法再来一次吧。毕岘太紧张了,没法让自己机灵点。毕岘不为自己感到紧张,而是为他作为队长的这支球队紧张,他以前从没感受到这样的压力。

毕岘向前小跑,向球门的方向尽全力把球踢了出去。

进了。

哨声响起。

进了。

这不是最精彩的点球。但对毕岘,对这晚中国队所有人来说,却是最精彩的。毕岘跑上去,踢了一脚球,本能地知道进了,然后跑向了角旗。紧张、压力、全都烟消云散。在那个球进了韩国队大门的几秒钟,毕岘看到全场的闪光灯全都闪起来了。闪光灯此起彼伏,把与毕岘四年前在沙特吉达得红牌这件事所有关的一切都驱散到夜空中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毕岘脑海中的这一幕幕场面戛然而止,四年来第一次不再纠缠着毕岘。

毕岘展开双臂,冲向国家队的球迷,队友们从后面跑向毕岘,想和毕岘一起庆祝。毕岘没想到心里的负担真的没了。他必须挺过来,上届亚洲杯发生的一切磨炼了毕岘,使毕岘有能力作为队长带领球队再次冲击亚洲杯。而这一脚球却使毕岘的所有负担顺利地减轻了。就在这一刻,如果毕岘跳起来,他肯定就会飞起来的。其他球员跳到了毕岘的背上,首先是倪特,然后是孙唯嘉,接着罗保罗紧紧地抱住毕岘使他几乎没法呼吸了。这不是毕岘个人的时刻,而是国家队所有人的时刻。

突然之间,毕岘想起来他们不是在踢点球大战的比赛。韩国队要开球了。一分钟后他们就要听到哨声了,但那只是半场休息,而不是终场哨声。

在更衣室里,中国队没有欢呼,没有尖叫。一切很安静而井然有序,好像房间不够大,挤不进球员们的所有能量。如果毕岘的进球能奠定胜局,这不是很棒吗?大家走出更衣室,接着上半场的劲儿一鼓作气。这次中国队不像对乌兹别克斯坦队那样有所松懈,他们没有失去沉着,至少没有很早失去,他们希望能再进一球。国家队的后防线很稳健,在前场抢下韩国队的传球,就地组织反攻。还有一次好机会,毕岘从后场长传,要不是韩国队门将赵贤佑在球门边缘扑出罗保罗的凌空抽射,这个球会成为国家队历史上最精彩的进球之一。

倪特是全场表现最优秀的球员,最近赛季里他甚至在河北队都不是绝对主力,更别提在国家队了,但他在这场比赛有了机会,因为姚均晟因伤错过了世界杯。倪特是一个很安静的小伙子,他也不幽默。他从不会站出来说“看看我,看看我到底能做什么”。但在这场比赛,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精彩的发挥。

在最后二十分钟,韩国控制住了球并开始反扑。他们看上去踢得并没有那么好,他们只是凭着坚强的意志控制着情绪。中国队看样子无法阻止他们前进了,大家开始感到真的累了。这只是毕岘脚伤以来的第二场比赛,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主教练切尔切索夫叫毕岘:“你还行吗?”毕岘并未回话,他的表情已说出了全部,别想把他换下去,他得坚持到赢球那一刻。

黄大宪在半场时被李昇佑换下了,他似乎正是为他们打开僵局的人。随着比赛进行,李昇佑逐渐深入中国队的腹地,这意味着中国队的中场得拖后才能拦住他,中国队的后防线遭到了攻击,韩国队不停地传中和射门,创造了多次机会。对于在家看电视的球迷而言,这最后一刻钟真令人难以忍受。刘绍洋做出了许多精彩的扑救,后防线众志成城破坏着韩国队的进攻。场上形势是激烈的,但毕岘希望它结束,毕岘在场上努力和队友构筑着防线,但很希望能像在家的中国队球迷一样坐在沙发上闭上眼。

终场哨响时,全队都聚在一起庆祝胜利,毕岘闭上眼,和所有人一起享受着这感觉。

赛后半小时,毕岘在通道里给冬蕾打了电话,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也没有听清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她在她父母家里,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坐满了屋子,所有人都在后院喊着,唱着。然后毕岘打电话给韦一安,他是如此兴奋,即便是他因为伤病错过了这次机会。这天晚上是唯一一次毕岘听他说:“我真希望我也在那儿。”韦一安是毕岘的队友,非常棒的队友,他很清楚战胜韩国意味着什么。他很希望能与毕岘们一同分享快乐。

在札幌球场,毕岘久久不愿离去。如果赛场内还有一个国家队员,一个国家队的球迷,毕岘希望与他们一齐庆祝。最后,毕岘在通道里接受电视台采访后回到更衣室,毕岘是最后一个到的,医疗团队过来拥抱毕岘,他们完全知道这个下午对毕岘而言意味着什么。切尔切索夫与毕岘握了手,他知道这场比赛对整个国家队的意义。中国国歌再次奏起,毕岘带头起立开启合唱。

毕岘真希望第二天就能开始下一场比赛,甚至就在这个晚上。毕岘感到球队实力如此之强,每个人都是如此兴奋,他自信一定会赢,在战胜韩国后,更衣室内的气氛让大家觉得,这支国家队是战无不胜的。

回到酒店后,父母都在等着毕岘,他们跟随着来到日本看每一场国家队比赛。妈妈流泪了,而这正是毕岘想克制自己的事。毕岘想爸爸也是尽量不让自己哭:“儿子,我们为你感到自豪,真是难以置信,儿子,你书写了你自己的生活。”

之后队员们都觉得有些累了,每个人喝了点饮料。有些队员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尤其是那些没有家人等着见面的人。剩下的人则围坐在一起,举杯继续欢庆着胜利。

这个夏天,无论国家队去哪儿,身边都伴随着许多同胞球迷,在日本有很多华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会尽一切可能使自己国家的球队有一种在家的感觉。在酒店里,毕岘收到一大堆支持者的礼物和卡片。

“祝你好运,毕岘。祝你好运,中国队。我们非常高兴你们能到这里来,我们都是中国人,都为中国加油。”

毕岘觉得应当回报—下大家的热情,找一种方式说谢谢。他作为球员代表与同行的足协官员谈了一下,建议与一些华人同乡会见面,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毕岘和罗保罗被安排在一次训练后的下午到一个离国家队驻地不远的公园,几百位同胞都站在那儿耐心地等着毕岘和罗保罗。当他们看见毕岘的时候,大家都沸腾了,毕岘和罗保罗被包围在其中和大家一起聊天欢笑,经历了美好的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