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西汉梁王墓

1990年，一份由新华社记者撰写的内参，送到中央主管文物工作的领导手中。“保护刻不容缓，古墓危在旦夕”的标题令人触目惊心，中央领导读完全部内容之后，觉得事态比较严重，当即指示国家文物局调查此事。中央领导处理这个内参的意见，很快传到河南省文物局和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文物局的领导和文研所的专家的心中既高兴，又感到相当大的压力。原来，新华社记者撰写的内参的基本材料正是河南省的文物专家们提供的。

永城县是河南省最东部的一个县城，这里地处河南、安徽、江苏三省的交界处，自然条件较差，一向是个贫困区。芒山镇是永城县东北的一个大镇，这里虽然也比较贫困，但镇上的人们活得还是挺自豪的，因为这里有着足以让人自豪的地理和历史。芒山是芒山、保安山、夫子山、僖山、铁角山等一系列小山的总称。山虽小，但岗峦起伏，别有深致。属于淮河水系的王引河水从山峦之间悠然流淌。传说孔子周游列国时，曾路过此处。秦代，芒山镇是秦始皇三十六郡之一——砀郡郡治所在地。秦代末年，刘邦在此斩白蛇起义，至今还保留着“汉高祖斩蛇碑”。楚汉战争时期，这里发生数次大战。西汉建国后，这里是梁王国的陵墓区。东汉以后，芒山一带才逐渐衰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经济大潮席卷全国，芒山镇的人们也想发财致富。发财得有门径，外出打工、办企业、种植水果，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之后，人们觉得还是老办法最靠得住——炸山采石。于是，一轮强似一轮的爆炸声在芒山响起，仿佛楚汉战争又重新开始。芒山的人们似乎准备把芒山炸平，不，不是炸平，是要把芒山炸成大坑。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如果您去芒山，还会看到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达几十米的大坑。炸山难免碰到古墓，起初没引起多少重视。1990年的几次古墓炸毁事件，让文物部门再也不能容忍了。这一年，商丘地区劳改石料厂在夫子山炸出一个墓葬陪葬坑，出土陶俑20多个，铜车马器、铜带钩，还有鎏金熊、狮子等珍贵文物。当地群众在保安山一座汉墓，即本文将要叙述的梁王后墓的东车马室的顶部炸开一个洞口，致使墓中残存不多的遗物和各个墓室遭到不同程度的扰乱和破坏。不久，又在梁王后墓的南侧炸出一陪葬坑，炸出大量的精美铜器，其中有一枚“梁后园”铜印。梁王后墓面临再次被炸和盗窃的危险。同时，当地群众逐渐了解到文物所具有的经济价值，文物贩子的身影出现在芒山镇和永城县的街头。更为严重的是，盗墓分子已向芒山墓区伸出了魔爪。文物保护的形势十分严峻。10月，河南省政协派遣文物考古方面的委员前往芒山视察文物毁坏情况，发现情况进一步恶化，紧急呼吁政府和有关部门解决，新华社记者据此撰写了那篇“保护刻不容缓，古墓危在旦夕”的内参。但是，中央领导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却有些出乎河南省文物主管部门和考古专家们的意料。

根据中央领导的指示，国家文物局指示河南省文物局委托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会同商丘地区文化局、永城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组成调查组，对芒山的文物古迹情况进行详细的调查，并写出调查报告，初步查明这里是西汉梁王国的陵墓区，为进一步的发掘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1992年，鉴于芒山墓葬破坏严重，国家文物局指示对遭到破坏的墓葬和其它难以保护的遗迹进行抢救性发掘。1992年9月至1994年7月，由河南省文物研究所负责，商丘地区文化局、永城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协助。在芒山地区开展考古工作，调查面积10平方公里，钻探面积20000平方米，发掘面积8600平方米。重点放在梁孝王夫妇墓，即保安山1、2号，并且发掘了梁孝王寝园。发掘取得了重大收获，梁孝王夫妇墓就此成为中华第一陵墓。发掘还荣获1993年中国田野考古发掘质量三等奖，并被评为1994年和“八五”期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中华第一陵包括梁孝王和王后墓两座墓葬，墓门朝东，梁孝王墓坐落在保安山的南侧，王后墓坐落在北侧，两墓相距约120米。

梁孝王墓，全长90米、最宽处30米、高4米，墓内面积700平方米，容积2800立方米。由墓道、车马室、甬道、主室、回廊、排水设施等组成，规模较大，结构复杂，是可与河北满城中山王刘胜墓相媲美的一座大型汉墓。从墓门、墓壁、墓室顶部来看，当时尚有仿地面的木构建筑，壁面涂有朱砂。可以想见，当年的墓内是何等的富丽堂皇。遗憾的是，梁孝王墓中早已空无一物。最早的盗窃大概是在西汉末年，绿林、赤眉军起义时期。在清理最东侧的墓道口时，在墓道底部发现了王莽时期铸造的“货泉”钱币，根据排列形状，当时为成串放置，因年代久远，绳子已经腐烂，这些钱币应是盗墓者所遗留。另据野史记载，三国时期，曹操曾亲自率领军士盗发梁孝王墓，砸开梁孝王墓的棺材，其中存放了上万斤的黄金珠宝。这可能是一次彻底的盗掘。野史的记载不无道理，考古过程中发现，盗墓者都从墓道进入墓室，被扰乱后的墓道地层压在唐代地层之下，也就是说，这些盗墓行为是在唐代以前发生的。

梁孝王墓虽然空空荡荡，梁孝王这个人可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梁孝王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显赫的诸侯王。梁孝王刘武是汉文帝和窦太后最小的一个儿子，窦太后特别疼爱这个小儿子。西汉时期的豫东、鲁南、皖北一带是一处肥美之地，文帝十二年，特地将刘武从它处移来此地，称梁王。汉景帝即位后，一直没有立太子。有一天，景帝与梁孝王在一起宴饮，从容不迫地对梁孝王说：“千秋万岁后传于王”。梁孝王和窦太后都知道这不是景帝的真心话，所以马上辞谢，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从此，梁孝王对皇帝的位置产生了觊觎之心。不久，吴楚七国之乱爆发，梁国成为吴楚西攻长安的必经之地，梁王坚定地站在中央的一边，在此成功地阻击了吴楚的主力部队。汉中央的大部队开来之后，与梁国军队一道，彻底击败了七国联军。清点战果，竟然发现梁国杀死和俘虏的敌人数量和汉中央军队一样多，梁王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于是，景帝给梁王增加封地、扩建都城、大兴宫室，还赏赐了不计其数的珍宝，史称“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就是再也没提传位的事。没多久，景帝还立了太子，梁王的心头掠过一丝失望的情绪，但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景帝对梁王还是那么好，出则同车，入则同席，连梁国的官员都享受汉中央官员一样的待遇。然而，好景不长，新立的太子被废，窦太后这次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要求景帝以梁王为嗣君，但是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最后无果而终，梁王怏怏地回到自己的都城。他越想越气闷，最后竟然派刺客刺杀了领头反对他的大臣袁盎，就是那个“七国之乱”时鼓动景帝杀掉晁错的袁盎。袁盎是景帝十分敬重的大臣，他虽借景帝之手除了自己的政敌晁错，但他对景帝忠心耿耿。他的性格又十分壮烈，梁王派遣的刺客找到他之后，他对刺客说：你可要看清楚了，我就是袁盎，你可别要错杀了其他人。刺客杀死了袁盎。景帝怀疑此事系梁王所为，下令追查，果然如此。景帝也无可奈何，但从此以后，景帝与梁王日渐疏远，梁王意兴阑珊，几年之后就病死了，死后就葬在芒山。梁孝王的特殊身份只是梁孝王夫妇陵墓获得中华第一陵称号的一个次要原因而已，梁孝王夫妇陵墓之所以成为中华第一陵，关键在于梁孝王后的巨大奇特的墓葬。梁孝王后墓究竟有多大，只要看一下考古工作日程表，就能明白个大概。

第一阶段：1992年9月17日至10月22日，对梁孝王后墓周围进行全面的勘察，除确定东墓道的位置外，还发现了西墓道的迹象，从而断定梁孝王后墓是具备东西二墓道的大型崖洞墓。在山顶上发现夯土和建筑用材，确定墓葬之上原有覆斗形封土，并有宫殿之类的墓上建筑。

第二阶段：1992年10月23日至1993年5月11日，对东墓道和前庭进行发掘，还发掘了东、西车马室。

第三阶段：1993年5月12日至7月11日，清理1号、2号甬道。前室和1—14号室。

第四阶段：1993年7月12日至10月21日，清理西墓道和2号陪葬坑。

第五阶段：1993年10月22日至12月10日，清理3号甬道。后室、回廊、隧道，15—28室。

第六阶段：1994年5日至7月，清理墓顶遗存，临摹墓内朱书文字，墨拓塞石文字。

根据以往的发掘经验，再大型的汉代墓葬，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发掘了。梁孝王后墓前后工作近两年，实在是因为太大了。墓葬东西全长210.5米，最宽处72.60米，最高处4.40米，最大高差约17米，总面积1600平方米，总容积6500立方米。它的长度是著名的河北满城汉墓两座墓葬的长度总和的2倍，是江苏徐州小龟山汉墓的2倍多。它的面积是满城中山王刘胜墓的3倍，是徐州小龟山汉墓的3倍多。它的容积比满城两座墓葬的总和还多，是她的丈夫梁孝王墓的三倍。另外，墓道、前庭、甬道和各侧室门道内，全部用形状和大小基本一致的塞石封堵。清理出的塞石有3000多块，根据塞石的排列情况，墓葬未盗时，塞石数量当在5700—6200之间。

梁孝王后墓葬形制的奇特之处是，同类型的其它墓葬，一般只有一个墓道、一个甬道、若干墓室，最多不过20个，所有的墓室都在同一平面之上，而梁孝王后墓却象一个特别设计的有两个进出口的双层地下停车场。由2个墓道、3个甬道、前庭、前室、后室、34个侧室、回廊、隧道和自成体系的排水系统构成的地下建筑群，恰似一个地下迷宫。前室和后室分别自称“东宫”、“西宫”，是墓葬的心脏部分，都是在大室的四边开凿许多小室，后室的周围还环绕一周回廊，这样的形制在中国古代墓葬中可谓独创。东宫、西宫分别代表地面宫殿中的前朝后寝。东宫是正殿，是主人朝会、宴饮之所。西宫雕凿、装饰得比东宫精细，并有棺床、厕所、浴室，是主人的寝卧之处。西宫与东宫通过一条落差好几米的斜坡墓道连接起来，更增加了帝王内寝的幽深之感。西宫南回廊的中部伸出一条30米长的隧道，直指梁孝王墓。这位梁孝王后死后还不忘与夫君幽会。发掘者追述当时进入这个庞大的迷宫时的感觉时说：起初是惊奇，继而是恐惧，恐惧之后是更大的惊奇，进入隧道时，这种惊奇达到顶点，从墓中出来之后，终于体会到了荒唐之味。古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很想问一问，真有所谓的阴间世界吗？墓中的梁孝王后生活的真的很好吗？

死后的梁孝王后生活得一点都不好。她的地下深宫闺房很快就有人闯了进来。当出身低贱、满身肮脏的盗贼用一双双黑手搬走她的金钱、抬起她的宝柜，掠下她身上的珠宝时，她连半点反抗都没有。考古工作证实，东墓道和西墓道是盗贼的进出口，共发现了四处盗洞。墓道、墓门、甬道、各侧室门道内的塞石多被毁坏，有的仅存少许，有的被推倒在墓室内，墓内各种随葬品已被盗尽。1990年，东车马室被炸开后，有许多人进入墓内，将墓室涂抹或破坏，致使残存不多的墓壁朱砂层大量被毁。考古工作还证实，梁孝王后没有一片骨头留存至今。难怪乎亲自带人盗窃梁孝王墓的曹操登上王位之后，身体力行地实行薄葬。曹操之子曹丕登上皇帝的位置后，不仅以诏书的形式颁布禁止厚葬的法令，还制造了一套薄葬的理论。

生前的梁孝王后生活得也不是那么顺心。七国之乱时，她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惟恐哪一天七国的叛军将他们夫妻二人剁为肉酱。打败了叛军之后，她又和丈夫一起做起皇帝梦，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够母仪天下。现实是那么无情，她的愿望一次一次地落空，最后丈夫还为皇位落了个早死，她只能过起寂寞的孀居生活。然而，生活毕竟是美好的，她还不算太老，她需要安慰。于是，她和王宫的郎中尹霸等人勾搭成奸。这样倒也平静地过了好几年。不幸她的儿子梁共王又死掉了，她的孙子梁平王继位。梁平王很不孝顺，刚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的老太后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凄凉。汉代人特重孝道，子孙不孝，被认为是最大的不幸。平王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十分惧内。梁王国数不尽的珍宝中，有一件梁孝王特别喜爱的金樽，梁孝王生前交待王后，王宫中的什么宝物，哪怕是价值连城的，都可以给人，就是这件金樽不行。平王的王后任氏非欲得之而后快，平王被缠得没办法，只得依了任氏。梁孝王后得知后，大怒，与平王夫妇发生争执，闹得不可开交。这时恰好汉中央政府派人到梁王国，梁孝王后想在朝廷的使者面前告上一状，梁平王和任氏拼命阻挡，双方在门口僵持不下。梁孝王后欲夺门而出，梁平王夫妇急忙关门，竟将梁孝王后的手指活生生夹断。这下子，梁孝王后闹得更凶了，平王夫妇将她与尹霸等人淫乱的事情抖了出来，威胁说要告诉朝廷的使者，梁孝王后终于失去了气焰。从此，梁孝王后过着忍气吞声的生活，不久就生病了，病得很重，任氏连病榻之前都不来一下，老太后真是伤透了心。又过了不久，梁孝王后就病死了，任氏一点哀戚的容貌都没有。后来，梁孝王后与任氏争夺金樽，梁孝王后淫乱王宫，任氏居丧不敬等事情被人告到中央。汉武帝下令调查，情况属实，于是将任氏枭首示众，对梁孝王后给予道德上的谴责。

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的梁孝王后如果地下有知的话，今天她应该感到一些安慰。她和她的丈夫任人出入、甚至开山放炮的陵墓现在已被修缮一新，并向游人开放。修建陵墓的当年，芒山附近不知多少人送掉了性命。今天，梁孝王夫妇墓葬的开放，终于为芒山人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炸山采石的时候，芒山人想到这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