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还穿着白大褂,急情之下忘了换衣服。朱医生也立马赶到,看到浑身轻颤脸色苍白的艾迪,柔声又干脆的说“艾迪,先冷静下来!你脸色吓人,会吓到灵兰。灵兰会无恙,相信我!”
艾迪好像在大雪中得到一丛篝火一样,渐渐止住颤抖,“这就是医生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亲人做手术的原因!抖得像触电一样。”她居然有能力打趣起来,但朱医生的心情却更差起来。佯装坚强,这是人类自我保护闭塞的第一层。
灵兰的身体并无大碍,面色红润,眉头舒展,像是在经历一个甜蜜美梦,嘴角含笑,粉扑扑的象一朵清晨的玫瑰。仿佛睡了一整年,被子如云层般柔软,让人无法自拨,终于床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唔了一声,闻到家里有烤面包的香味,呼一声拉开被子,光着脚跑到楼下,看到花姐正在厨房,一把扑上去,从后面抱着她粗圆的腰,撒娇地说“谁要吃白吐司,热呼呼的泡芙挤满奶油才香甜,我预定十个!”
“咣铛”一声,花姐刚从烤炉里拿出的面包整盘全掉地上,她呆住不敢回身颤声问“你是谁啊?”
“哈!花姐还是这么呆!我是瑟瑞娜!”
“小姐不得了了!”花姐吓呆,愣喊一声,这老忠仆是祖母从广州乡下带来,少时无依无靠重病缠身,好意帮她治好,然后一直住在家里,半仆半主,一直叫母亲为小姐。
母亲强作镇定,说“花姐做泡芙最拿手。”
朱医生抢上前去“瑟瑞娜,你还记得我吗?”
“朱医生最爱说笑,你藏了百支安省ICEWINE,说等我18岁送我,你是不是已喝完要耍赖?”
朱医生微微一笑说“我当然记得,我用大锁锁住,钥匙扔大河中,等你18岁,我们一起砸锁取酒!”
“朱医生果然机智!”少女侧头一笑,眼睛如弯月,鼻子微微皱起,轻轻一个酒窝,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这不是灵兰是谁?!
“瑟瑞娜……”艾迪嚅嗫着“你饿不饿?”
“妈妈!”少女扑过去投入母亲的怀抱,仿佛久别重逢,亲热的用头在她怀里乱蹭,像一条撒娇的小奶狗,“带我去吃老约翰的松茸牛排!我饿得可以吞下整头牛!”
艾迪和朱医生对视一眼,心终于象一块石头,咚地一声沉到心底。
“瑟瑞娜,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吗?”
“我只记得我睡了长长一觉,现在吃饱睡足想出去跑一跑。”灵兰一边换衣服一边嘟囔,“衣柜里的衣服怎么不是白就是灰,穿得跟阴天一样的。我要去买衣服,衣柜里除了白球鞋没有其它的!”她索性把所有衣服全体扔在衣篮里,“统统扔掉!”
““瑟瑞娜,你不要这样。”艾迪急急地说。
“……总得先告诉我们,你要买什么衣服吧?”朱医生赶紧使个眼色给艾迪。
“哈,最好是当下最时兴的,裙子又亮又软,衣服又紧又小,鞋子又闪又高。”少女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才十六岁的她已经历了第一阶段的发育,象一只含苞待放娇嫩无比的玖瑰。
“灵兰……你先不要急,我们谈一谈。”艾迪急中出错。
少女忽然停住,一脸严肃,直直盯着艾迪,抿着嘴一言不发。
艾迪急出汗来““瑟瑞娜……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少女冷冷地说“你只是更喜欢她一点,或者说是讨厌我。”
“瑟瑞娜!”还未等朱医生说完,少女打断她“你们给我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我是瑟瑞娜,而且永远是瑟瑞娜,我不是那朵花,一朵忧伤又孤芳自赏的铃兰!那朵花已经不存在了,她从这具身体里消失了!以后只能叫我瑟瑞娜!”
艾迪如五雷轰顶,踉跄一下,朱医生扶住她。
“瑟瑞娜,我扶你妈妈先休息一下,你不要出门,我带你去买衣服。”
“朱医生,灵兰怎么办?”艾迪倒在床上,止不住地颤抖。
“她患有双重人格症,多年前我们就知道,但已控制住了,好几年没有再犯。只是这次我们度假过于放松,她情绪完全没有防惫,在学校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这样。”
“我们现在怎么办?会不会还象小时候那样?”多年前往事历历在目,小小灵兰如小兽般不知如何控制自己,灵魂像困在笼子里一样,一遍遍往外冲,疯狂地画画,一张一张,一堆一堆,把小小的躯体折磨得遍体鳞伤,自虐自残,象疯了一样,小小灵兰象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想到这里,艾迪泪如雨下。
“艾迪,你要勇敢一点,不要乱了分寸,这些年的治疗已经很有效果,六七年没有再犯,灵兰内心强大坚强,她已慢慢接受不一样的自己。你要相信灵兰。”
等朱医生下楼去找瑟瑞娜的时候,她早已不知踪影。
“艾迪!快下来!”朱医生夺门而出。小姑娘不见了!
傍晚时分,两人精疲力尽回来,找了那么久仍未看到瑟瑞娜身影。
艾迪正决定报警时,听到门外有口哨吹起,瑟瑞娜一阵风似的回来了。
两人齐齐望去,大吃一惊!少女一头海藻似的棕色长发不见踪影,短短卷卷的贴在头皮上,被染成了金色,配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尖尖的小巴,饱满丰润的小嘴唇,嘴角微微上扬象一丝讥俏的笑容,真正象一个精灵!短短篷篷的小裙子刚刚遮住大腿,小小年经却有一双笔直削瘦的长腿,一件露背的T恤,直肩窄腰,身段已展现最初的美好,往日沉静内敛,清纯如水的灵兰已荡然无存,换成了一个刚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二元次少女。
艾迪轰然头大,女儿一夜之间变叛逆前卫让她喉头发干,“瑟瑞娜,我是你妈妈,我并不赞成你穿成这样,这是你18岁以后的打扮。”
“别大惊小怪,妈妈,你对潮流视若无睹,整天只穿白大袿。你看看街上的女孩子,直接穿着胸衣就出门。”瑟瑞娜大嚼口香糖。“也许我应该去穿一只脐环,那样才够酷。”她掀起自己的衣角,打量白晰无瑕的身体。
“够了!瑟瑞娜!”艾迪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你能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吗?”
“哈?”瑟瑞娜一声怪笑“我冷静?我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是谁?你想我是谁?你不爱我,不接受我可以,但你别想让我变成那朵该死的花!”
艾迪气得目瞪口呆,这时电话铃声大作,医院急找艾迪“有年青人械斗重伤,心脏受刺,危在旦夕,请速回院!”
“你哪里都不准去,在家乖乖等我回来。”艾迪吩咐一声,抓起车钥匙就走。
瑟瑞娜翻了个白眼“哼,乖乖地,哪里都不准去……现在的父母都这么专制还是就是我母亲这么专横?”
“瑟瑞娜,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温和的母亲,你应该引以为豪。”
“单身母亲,事业有成,功成名就,我知道她的不容易。”
“瑟瑞娜,接下来的生活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画画,除了画画,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还要继续上学吗?”
“学校如监狱,老师说一套做一套,学生一个个幼稚莽撞,没有丝毫乐趣。”艾迪两手一摊耸耸肩,一个白眼翻上天。
“你天天在家也会无聊寂寞,不如给你联系指导老师,我恰巧认识一个画家。”
“你认识的画家又恰巧也是一个心理医生。”艾迪挤挤眼。
朱医生心里哀叹一声,这个少女还是这么敏锐聪慧,只是灵兰看破不说破,而瑟瑞娜却咄咄逼人。
“朱医生,你医治我多年,你觉得我是真的生病了吗?”瑟瑞娜忽然认真地问。
“你心理没有疾病,你只是与众不同,但是如果青春期过度叛逆,尤如神经病。”
“你更喜欢我们当中的哪个一?”
“你俩就象金币的两个面,你问我爱哪一面?整个金币我都爱!”
“朱医生诊费应该涨价,你令人无比开心,胜过其他只会听和记的心理医生。”
“我不仅是医生,还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事实上你应该叫我阿姨。”朱医生无比诚恳。
瑟瑞娜走上前去,轻轻抱住朱医生“我爱你朱医生,你看透我和灵兰的灵魂。”
瑟瑞娜活泼外向,乐于表达,时时与人亲近,撒娇发怒一是一二是二,爱恨分明,遇事却冲动不计后果,画画天赋极强,对音乐毫无兴趣。
灵兰沉静内敛,如湖中荷花,可远观不可亲近,不喜于色,不怒于形,遇事三思后行,主意极强,拉得一手好琴,对绘画没有感觉。
一对极之可爱,极为相反的灵魂,却藏在一具身体里,一个出现另外一个自动消失,无常替换,让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