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爬上山岭,已近上午九点。
岭上有块巨石,平整如桌,足有二十多个平方,万清远俩口子并坐在石头上,正静静地面对峽谷和大旗尖,一动不动。
“怎么了?不喊了?不激动了?”我叔问。
万叔叔做了个“嘘”的动作,又缓缓抬手,指尖划过谷底的黑松林和大旗尖,感慨道:“那年清晨,我们俩骑行稻城亚丁,第一次看到从云雾中渐渐显露的央迈勇雪峰,那股子雄伟与神圣,就像现在这种感觉……”
我心想:神圣?至于么?快上去看看!
我们三个在大人们的拉扯下,一起爬上了“大方桌”。
大旗尖在“大方桌”的东面。从这个角度看去,真的如同一面由北向南斜倾的巨旗。高耸的岩壁上有着不规则带状的植被,仿佛猎猎大旗在风中的褶痕。早晨的阳光在“大旗”的尖顶和南侧抹上灿烂的亮色,似乎就是高擎的旗杆。这里的谷地更加开阔,山谷间雾霭缥缈。逆光中,大旗尖山体呈现出幽幽的紫色,它那巨大的投影将山谷的雾霭分割成两半,一半是乳白色,一半是神秘的蓝色,密密层层的黑松林在蓝色、白色的雾霭里时隐时现……
这就叫“神圣”么?也许“神圣”是“恐惧”的一种吧。
看这画风,如果山谷里突然传来美国大片里的那种巨兽吼声,我都不奇怪!
太阳爬上了大旗尖,阳光照遍山谷。
起风了,山谷里的雾霭渐渐消散,黑松林全貌尽收眼底,颜色也渐渐泛青,不再是那么黑黝黝的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感觉饿了,在“大方桌”摆上面包、水果,开吃已经不早了的“早”餐。
我把仅剩的几个鸡仔饼、叉烧酥给了小刚。
“国强,时候不早了。下一步剧情,该是‘勇闯黑松林’了吧?”万清远说。
六叔笑了:“万总,敢情你的人生都是写好了,按剧本演的?”
“也算是吧。读书,进国企,这前半部都是按我爸写的剧本演的。健身,户外,周游世界,后半部由我自己来写!”
“前半部当中,恋爱,结婚,难道也是你爸写的剧本?”六叔笑问。
“哈哈,那必须自己写!梅林,你说是不是?”
梅姨抿嘴一笑,说:“不过,今天行动的剧本该国强写,一切听刘教授的!”
“对!这还差不多!”六叔应道。
想到第一次上大旗山的经历,想到“棒槌精”、芋妖等一连串故事,我对进入阴森森的黑松林还是有些害怕。不过,看我叔一路上连大磊、小刚都没怎么拒绝,想必这一带真的早已被他们摸透了,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
我们跟着六叔开始下坡。
“这,下去有路吗?”
“有!跟着我就是。”六叔说,“不过说好了啊,一切听我的!我让走哪儿就走哪儿;我说停就得停;我说收工,立马回家!”
“好,一切行动听指挥!”
绕过两块合起来像个大仙桃的巨石,一条通往谷底的小路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段依附在悬崖边上的小路,垂直上下,深不见底。说它是路,是因为看得出有人迹:脚下厚薄不均的落叶不时露出泥土,明显有人踩过;一些石块垫得很平整,明显是人工摆放的;石缝间的树干有些很光滑,有手摩擦的痕迹;还有翻动的小石头、折断的树枝……
我叔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叮嘱:“大家注意啊!这段悬崖路垂直落差有五十多米,难走,但路程最近,下到崖底不到三十分钟。大家尽量紧贴石壁,手脚并用,落叶、沙土要先试后踩,松动的石头不要扶,枯的树枝不要抓……”
话音刚落,小刚啊地叫一声!
原来他踩落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幸亏手上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
那石头轱辘辘滚下悬崖,几只山雀从脚底惊飞,半天听不到石头落地的回声。
我叔大声提醒:“哎哎,看着点啊!要是下面有人怎么办?!记住,踩着前面人的脚迹走!”
这一来,我们更加小心了。脚底确定踩实方才迈腿,手头抓握一切可抓的东西:崖壁上的树枝、茅草,突起石棱,凹陷的石缝……
经过一番迂回盘折,我们终于下到了崖底。
崖底下的坡地是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六叔说这是野杜鹃林,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映山红。说实话,没有花的映山红我还真认不出来。何况这里人迹罕至,杜鹃树恣意生长,足有三五米高,与我们平时采摘的映山红完全是两回事!杜鹃属于灌木,枝桠繁密,错综盘曲,天罗地网一般,让人感觉根本无路可走。
“要是春天来,漫山红遍,那该多漂亮!”万清远感叹道。
“怎么黑松林不见了呀?”小刚问。
“等着吧,下了这片坡,就是黑松林,让你们大开眼界的原始森林!”
好在六叔路熟,三拐两拐,杜鹃林里就出现一条小道。两边的树枝明显有人用刀开辟过,不用低头就可以通过。杜鹃林繁密,而且树种单一,林下没有其它灌木,也没什么石头,连杂草都不多!
走在这种丛林小路上,重心不好控制,脚底容易打滑,好在一路都有树干当扶手。
万叔不愧是经常玩户外的,一会儿就挤到了队伍前面。
“这种密林坡地,以我们这种行进速度,完全就是浪费了!这样,我带头,大家跟我玩‘速降’吧!”
说着,万清远背着高大的户外包,竟然顺着坡,一路小跑起来。
由于下坡的惯性,步子越来越急,速度越来越快……只见他不慌不忙,一边快速下行,一边以左右手交替勾搭着两边的树干,才十几秒钟,就离我们三五十米远了!
哇,还可以这样玩?!
我,大磊,小刚,马上学样,手一放,大叫一声,冲下坡去!
就这样,我们七个人像电视里的长臂猿一样,两手快速交替勾搭树干,借着坡势,一路欢叫着,迅速穿行在杜鹃林间……不到五分钟,我们就下到了坡底!
出了杜鹃林,眼前一亮,一条宽阔的乱石带出现在面前!
巨大的石头错乱堆叠,大的像房子,小的如桌子。石头上是石头,石头下还是石头,长的,方的,圆的,扁的……我们欢快地在石头上跳跃前进,完全忘记了疲劳。
宽大的乱石带蜿蜒向前,偶有一丛不知名的藤蔓,在巨石间缠绕攀附,火红的花,橙黄的果,还有几只白色粉蝶在其间飞舞,给乱石堆凭添些了许生机。
“这些干巴巴的石头堆,怎么就能长出植物呢?”我们有些疑惑。
“哈哈,你们几个别闹,安静下来,认真听,这些石头下面是什么?”六叔说。
我们静下来,不再说话。
果然,从好几米深的石头缝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潺潺的流水声。
原来,这乱石底下是一条暗河!
我们沿着乱石河,自北向南,顺势而下。
石头堆越来越少了,不时露出小块水面。
两岸的黑松林越来越密了,许多黑松枯倒了,巨大的树干横亘在乱石间。不远处的丛林间,隐约可见几具白色的动物骸骨……
近了,我这才看清黑松林的模样,跟常见的松树大不一样,它们树干笔挺,松针粗短,颜色墨绿。树干非常粗大,很多直径目测超过一米!少数老迈的黑松半枯半活,地面上散落着许许多多鳞片裂开的松果,足有巴掌那么大。
不管是枯树还是活树,都爬满了苔藓,树枝上还挂着一缕缕毛茸茸的藤状物。
我叔说,这些黑松是一种湿地松;树上毛茸茸的叫松萝,是远古时期就有的物种。
渐渐地,潺潺的水声小了,暗河完全变成了明河,在巨大的石头之间安静地流淌着。
河道越来越宽,水也越来越浅,流速越来越缓,说它像平静的浅湖似乎更合适。
抬眼四顾,四周已全是密密的黑松林了。
这里的黑松长得更茂盛、更高大了,最高的估计有三十米以上!
这些松树逐渐侵入河道,在大大小小的石头间挺立着。水中一些巨大的黑松已经枯死,但依然直挺挺地矗立在河道中,参天的枯桠兀秃秃的,挂满了青苔和藤萝,腐败的树干上还有许多像灵芝一样的大蘑菇。
由于黑松林的遮蔽,加上潮湿的环境,这里的石头都长满了青苔,像一个个巨大的绿馒头。阳光从树冠的缝隙投下来,光斑洒落在苔石上,一抹金黄,十分耀眼。
放眼望去,笔挺的黑色树干,圆润的绿色苔石,倒映在白亮的河道上,安静得像一幅简洁明快的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