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郑家老二赶着咩咩的羊群进圈了。
一进屋,他就激动地说:
“爷,娘,允儿,你们猜谁来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黑脸盘高个子的后生,一边低头一边跨进门槛。他身板甚是结实,步履稳重,脚踩在地上腾腾作响。
“阿爷,娘亲,孩儿回来咧!”
“噢,老大回来了,我的儿回来好咧!让为娘好好看看,孩儿在外面受苦了不少苦吧!”
大娘激动得老泪纵横,用胳膊袖不时地擦着泪水。
“哎呦,允儿都长这么高咧,快过来,让大哥好好瞧瞧!”
“大哥,你真当上将军了吗?”允儿天真地问。
“没有啊,你以为将军是那么好当的,傻丫头?”
郑老大在允儿额头亲了一下,“不过嘛,大哥倒真见到了将军!”
“那将军长啥样呢?有刚大哥帅吗?”
“嗯?什么钢大哥铁大哥?”
“噢,看来你还不知道咧,我给你介绍介绍。呶,这位就是刚大哥,京城来的,救了咱爷的命,还会煮盐,救了一村子人的命哩!”
允儿像个大人一样用手示意江涛这边。
“允儿说得没错,要不是刚公子,爷这条老命早就被土狼叼去了!说来话长,这些时日,要不是他,南山岔人的日子还真没个盼头呢!”老伯也开口了。
“噢,原来如此,——失敬失敬!”郑老大连忙向江涛施了个礼。
“郑大哥,回来就好,请受小弟一拜!”
不知咋滴,江涛竟也懂得了这套礼数,说着就真拜了。
“使不得,小弟快快请起!”郑老大连忙扶起江涛。
“爷,娘,孩儿回来时领了一贯铜子,路过县城,给你们买了个茶饼,你们煮点尝尝鲜吧!”
老大打开包裹,一件件让大家看他带来的东西。
“允儿已经是大丫头咧,过两年就要挽起头发。看,大哥给你买的钗子,喜欢不喜欢呀?”
这是一个用铜丝绞起来的发钗,发钗上装饰着两只漂亮彩色蝴蝶,允儿将它别在自己的马尾辫上。
“好看,真漂亮!”江涛看着她可爱的模样。
“乖女就晓得臭美!”大娘也笑着说。
“噢,我还从城里胡人那儿买了些瓜果菜蔬种子咧,看明年开春能不能种?”说着,他掏出了几个葫芦。
“这里边装的可都是种子,有瓠瓜籽、白菜籽、芸薹籽、萝卜籽、石榴籽,还有西瓜籽咧。‘西瓜’你们听过么?不像咱们这里的甜瓜,胡人说瓤是红的,红得像血哩。”
“大哥说的对着呢,西瓜瓤就是红的,水分很足,夏天吃着很爽,能解暑。”江涛解释说。
“哎,听刚公子说,倒像吃过西瓜似的。”
江涛细细一回想,西瓜还真不陌生,可奇怪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吃过!
“大哥,这啥宝贝,能给我一个吗?”允儿看着装种子的干葫芦。
“傻丫头,这叫葫芦,好看吗?等种子种上就送给你玩好啦。”
一家人团聚一堂,自是说说笑笑,欢天喜地。
晚饭过后,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煮盐行动如火如荼,南山岔人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小弟,这私自煮盐贩盐可是犯王法的,你可知晓?”
郑老大看南山岔人这么大的动静,不免担忧起来。
“这大伙谁人不晓谁人不知?可前阵子遭了灾,冷子打光了夏粮,皇粮交不上不说,家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秋粮才抢着种上些,这都要青黄不接了,我和老伯才想出了这么一步险棋啊!”
“那盐卖给谁了哩?”
“开始自家悄悄煮,去马啣山换了好些粟米。可后来被里正知晓了,他要南山岔人家家煮,还领来了县尉大人,盐都被取走了,说是五日后再拿盐时兑现铜子,你说这事靠谱吗?”
“难说咧,我在河州折冲府当差,官家规定每人每天三勺盐,可吃到嘴里的还不到两勺,军盐都敢克扣!”
“就是啊,王法再严,也有人敢冒险,这说明盐中油水大呀!你说这县尉大人要那么多精盐,是不是也暗地里做了盐贩子哩?”
“我看这事有点悬,县尉大人真要耍无赖,咱也没法子。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嘛。再说,咱老百姓天生土里刨的种,不能丢了老本嘞!”
郑老大的话让江涛心里不免有些后怕,煮盐虽然效益好,但实在非长远之计。
“大哥说的有道理,咱们不妨再想想办法,看还能种点啥作物吧?总比坐着等饿死强嘛!”
大哥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况且他还带来了不少菜蔬种子呢。江涛想,秋田虽是补种了,可还有不少碎地闲着呢,何不种些菜蔬试试呢?要是秋后雨水广点,也可作为冬天吃粮的补贴啊!
江涛赶紧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伯,他担心种得太晚了没收成。
“能补种的秋田都补种上了,就看高粱谷子能不能长饱面,菘菜倒可以再多补种些,还能长成朵的。”
“老伯,我看地里萝卜种得还不少,现在再补种些,还有菘菜,过段咱们可以晒成菜干,多多储存一些,可以吃到翻过年三四月哩。再说咱现在煮盐,有的是精盐,萝卜可以泡酱菜,菘菜可以腌缸。”
“这就对头咧,还是刚公子脑袋瓜灵光,咱就这么办!”
“我就说嘛,刚大哥本事大着哩。”
允儿努努嘴,做出一副傲慢的姿态。
家门口土台子下面还有两畦旱地荒着呢,老伯说这块地离河滩不远,碱气大,不长庄稼。
江涛想,就在家门口,还算平整,这两畦田不种点菜蔬太可惜了。他决定立马想办法,改良改良土壤。
江涛对于改良这样的盐碱地,还是蛮有把握的。他打算先把土壤进行深翻,再打起埂子修好水渠等待雨水漫灌,最后换土,栽种耐碱作物,利用秸秆回填彻底改良土壤。
他把自己的一套方法讲给老伯听,老伯将信将疑,却还是点头表示支持。
老伯从牲口棚梁顶取下驴套项,熟练地架到两头毛驴背上,挽牢套好,挂上曲辕犁,交给江涛。
江涛手握犁柄,吆喝一声,一对毛驴便蹬着后腿,使劲拉起了犁。土块顺着犁铧水一般翻向一边,留下一道深深地沟渠。
由于碱气大,土块板结,不到半个时辰,毛驴就累得满身大汗,江涛自己也出了一身臭汗。休息一会儿,老大接过犁柄,继续深耕。
第一道工序总算完工。接着来个全家总动员,江涛和老大修水渠,老伯和大娘打埂子,允儿烧水做饭。午时未到,就已大功告成。
一家人蹲在院子里,就着山里拣来的野菜,拌上精盐,吃着香喷喷的粟米饭。
允儿的眼神在大哥与江涛间游移,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大哥回来了,刚大哥还是亲大哥吗?他会不会离开这个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