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第一次重逢(1)

我叫卢玉树。从一个叫纯留小县城里走出来,在北平混迹生活。

在老家,还算是一个优秀学生的代表,可以让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教育孩子用的案例。我当年自己的小房间,被比我小一些的表弟表妹们轮流住过。他们都是抱着要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命运的决绝之心,苦读到深夜。最终的结果都还不错,考出来几个,也许那就是一间很有福气的小单间。

但是在北平,我这样的人一坨又一坨,满大街都是,网络上有一个很敌意名词叫凤凰男。我能理解城市中的人对于这样生活经历的男孩子的鄙夷。其实,除了为数不多的心里脆弱者,大多数人对这样的歧视并不是特别在意。相比起生活所经历的苦,这算什么?

在北平的生活,很难用精彩或者平庸来形容。工作事业上忙忙碌碌,有些年鲜衣怒马,在一个小圈子里面呼风唤雨。而有些年沉沦落魄,工作上饱受挫折,生活上鸡飞狗跳,老一辈身体不适,下一代教育混乱,搞得人身心俱疲。而生活大概就是在这两种状态中以三至五年为一个周期不断循环。很不幸,这几年就是我的沉沦落魄周期。

为什么要提到重逢,这需要从两年前说起。每个人都有多个同学群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应俱全。记不起来是哪天,尚山石在高中同学群里面发了一段很长的八卦故事,故事中的人物都是用英文字母代替的。对八卦内容一直不感冒的我,没太在意。但就是这个毫不重要的信息,重启了一次重要的重逢。而我的故事就要从这个很平淡的偶然开始讲起。

我的微信上突然收到了唐兰芝的添加好友申请。看着这个提示信息,犹豫了几分钟,才点了通过摁钮,明明点击的是触屏,内心竟然有一种敲击实体键盘的感觉。今天再回想那个时间节点,我已经想不起来是如何寒暄打招呼了,想必要比纯粹的陌生人初次相识还要尴尬。作为移动时代,年龄小的网友现在都不会理解,除非你们用过一个叫OICQ的软件,才明白什么叫陌生人的尬聊。明明是认识20多年的同学,却需要从“say hi”开始。而我小心翼翼的揣测她为什么突然要添加我为好友,因为我们共同在这个同学群里面已经3年多了,却从不敢互加好友单独联系。

我小心翼翼的说了几句淡如凉白开的客气话,诸如: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并州这些年变化真大啊。。。很快就在明显的掩饰中结束了第一次聊天。而我因为这无聊而又意外的聊天,两三天都心神不定,但是也没有勇气向唐兰芝主动发起一次对话。偷偷的翻看她的朋友圈,一条灰色的横线再次把我和她的世界隔离,而朋友圈封面是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小姑娘的头像,更让我疑惑重重,却也不敢多问。这算是我们的再次重逢吗?还是网络聊天的那种,无语音、无图片、无视频,只有礼貌而克制的寥寥数语。我甚至不敢确定,这刚开始的再次重逢是不是再次望而不见的告别。

假装平淡的过了好几天,你还记得小学生快到放寒暑假的心情吗?对,我这几天就是这种心情。一个40岁的男人,突然有了小学生的那种迫切盼望的欢愉,这种自我羞耻的感觉也在促进多巴胺的快速分泌,窃喜、患得患失、企盼、神经质等多个状态叠加,消失多年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重现,老树又开花。年轻的人们没有经历过波澜不惊的内心的沉闷,所以以为每天躁动的青春是常态,我当年也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20岁上下那四五年,是人生中最绚丽的日子,那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是一个看到喜欢的女孩子都感觉对方浑身上下带着光环的日子,那是一段丰盈的内心足以撑起整个世界的日子,那是一段拥有时觉得普通失去时才知道珍贵的日子,那是一段世界上大部分普通人过后再也无法得到那样的快乐感的日子。每个人在走向社会之后,都会回忆起这段时光,即使没有灿烂的爱情。每个人在工作结束后,路边的烧烤摊上指点江山之余,敞开柔弱的内心世界,醉眼朦胧的时候最期望得到共鸣的就是这个年龄段的经历。为什么同学之情难能可贵,那是因为最美好最无邪最不堪的共同经历形成了一种人生契约,共同的见证就是人与人之间坚固的誓言。

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委实不应该再有这样的冲动,这往往意味着人生轨迹可能要不受控制的改变。看过许鞍华导演的《男人四十》吗?张学友扮演的沉闷中年男教师林耀国,梅艳芳扮演的贤惠尽责的妻子,林嘉欣扮演的女学生胡彩蓝犹如年轻时期的妻子,林耀国看到胡彩蓝身上散发光晕的那一刻,就是所有故事开始脱离轨道的那一刻。而我,对这种感觉既兴奋又胆怯,既期盼又自责,和林耀国一个熊样。

很不确定,这一次的重逢,会有什么未来,会不会像之前高中同学聚会那样,快速而又模糊的终结这一切?那次同学聚会?好像又是另外一件遥远而含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