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拇指

〔德国〕格林兄弟

从前有一个贫穷的农夫，他晚上坐在炉子边，拨着火；他的妻子坐着纺线。农夫说：“我们没有孩子，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在我们这里，一切都是那样地静，而在别人家里，却非常热闹，非常有生气。”

“是的，”他的妻子叹了一口气，说：“即使我们只有一个孩子，而他很小，小得像大拇指一样，我也很满意了；我们将照样地全心全意地爱他。”后来那女人就生病了；过了七个月，她生下一个孩子来；那孩子四肢都完全，但是只有一根大拇指那样长。于是他们说：“这正像我们所希望的一样，我们将把他当作我们的亲爱的孩子。”因为他的大小跟大拇指差不多，他们就把他叫做大拇指。虽然他们喂他吃得很足，但是那孩子并不长高一点，而始终和生下来的时候一样。可是他的眼睛里显出一股灵活的神气，而他马上就表现出是一个聪明的、敏捷的人，因为他做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好。

有一天，农夫准备到森林里去砍木头；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真希望有人把车子替我驾来！”“啊，爸爸，”大拇指叫道，“我马上就把车子驾到你那里去，你放心好了；车子将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森林里。”那男人微笑了一下，说：“那怎么成功呢？你生得太小了，不能够拉着马缰绳赶车了的。”“那没有关系，爸爸；只要妈妈把马具装了上去，我就可以坐在马的耳朵里，向它叫喊，指示它怎样走法。”“好的，”男人说，“我们可以试验一次。”

时候到了，母亲就把马具装在马上，将大拇指放在马的耳朵里。于是那小人就叫道：“其——阿泼！其——阿泼！”（“其——阿泼”是御马用语，叫马向前走的意思——译者注。）

那马走得很好，仿佛它主人在那里一样；车子走的路很对。当那马正在转一个弯，那小人正在叫“其——阿泼”的时候，有两个陌生人向着马车走来。“啊！”其中一个人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有一辆马车在开来，有马夫呼马的声音，但是却看不见马夫！”“总不会是这样的吧！”另一个人说，“我们且跟着马车走，看它停在什么地方。”那车子一直开到森林里，正好停在砍下木头的地方。大拇指看见了他的父亲，叫道：“你看见吗，爸爸，我把车子赶来了；现在，你把我拿下来吧。”父亲用左手握住了那马，用右手把他的小儿子从马的耳朵里取出来。大拇指很愉快地坐在一根稻草上。那两个陌生人看见了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拉另一个人到旁边去，说：“你听我讲：如果我们把这个小家伙拿到大城市里去展览，我们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我们把他买下来吧。”他们就走到农夫那里，说：“你把这个小人卖给我们吧。我们将待他很好的。”“不，”那父亲答道，“他是我心爱的孩子，你们即使用世界上所有的钱来向我买，我也不肯卖给你们的。”但是当大拇指听见了他们要买他的时候，他沿着他父亲衣服上的皱裥爬上去，爬到他肩上，在他耳朵边低声说：“爸爸，你把我卖给他们吧，我马上会回来的。”于是他父亲把他卖给了那两个陌生人，得到了一大笔钱。“你要坐在什么地方？”他们问他。“唔，就把我放在你们的帽子的边缘上吧，这样我可以走来走去，看看乡村中的风景，而不会掉下来。”他们就照他的意思做了。大拇指向他父亲告了别，他们就带着他走了。他们走着，走到黄昏的时候，帽子上的小家伙说：“把我拿下来吧，我必须下来方便一下。”“就在那里不要紧，”帽子上坐着大拇指的那个人说，“我不在乎这个。鸟有时候也让一些东西落在我的身上的。”“不，”大拇指说，“我是知道礼貌的；赶快把我拿下来吧。”那人就拿下帽子来，把那小家伙放在路边的地上。大拇指在泥土中跳来跳去，爬来爬去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溜进地上的一个老鼠洞里去。“再见，先生，你们就空手回家去吧，”他嘲笑着他们说。他们跑过来，将他们的手杖插入老鼠洞里去，但是一点也没有用，因为大拇指已经爬到洞里的深处去了。天立刻就暗起来，那两个人只得很懊恼地带了空空的钱包回家去。

大拇指看见他们走了，就从地洞里又爬出来。“黑暗中在地上走路，是非常危险的，”他说，“头颈或腿很容易碰断的！”幸而他找到一个空的蜗牛壳。“谢谢上帝！”他说。“我可以在这里面安全地过夜了。”他就爬了进去。不久以后，当他正要入睡的时候，他听见有两个人走过，其中一个在说：“我们怎样想法子得到那个富牧师的金银呢？”“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办，”大拇指打断了他们而叫道。“咦，这是什么？”一个贼惊骇地说，“我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们站定了听；大拇指就再说起话来，说：“你们带我一道去，那么我就可以帮助你们。”

“但是你在那里呢？”“你们只要向地上望，注意我的声音是从那里来的，”他答道。那两个贼终于找到了他，把他举了起来。“你这个小鬼，你怎么能够帮助我们呢？”他们说。“听我讲”大拇指说，“我将从铁栅中爬进那牧师的房间里去，然后把你们所要的任何东西递给你们。”“那么来吧，”他们说，“我们将看看你能做些什么事。”他们到达了牧师的房子旁边，大拇指就爬进房间里去。他立刻用尽力量向外叫道：“你们是不是要这里的所有的东西？”那两个贼很恐慌，说：“你说话轻一点，不要吵醒了人！”但是大拇指仿佛没有听见这话一样，仍旧叫道：“你们要什么东西？你们是不是要这里的所有的东西？”睡在隔壁房间里的女仆听见了这话，就在床上坐起来，倾耳而听。那两个贼因为害怕，逃开了一些路。但是终于他们鼓起勇气来；他们想：“那小坏蛋要作弄我们；”就走回来，向他轻声说：“来，正正经经，递一点东西出来给我们。”于是大拇指又尽力高声叫喊：“我实在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们，你们只要伸进手来就行了。”那女仆正在倾听，这句话她听得很清楚，她就从床里跳出来，向门边冲去。那两个贼连忙逃，他们跑得很快，仿佛有一个野蛮的猎人在追他们一样。女仆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就去擦一根火柴。当她拿了火柴走到那房间里的时候，大拇指已经逃到谷仓里去了，没有被女仆看见。女仆察看了房间的各处，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便回到她的床里躺下，以为她刚才不过是张着眼睛和耳朵而做梦罢了。

大拇指爬到稻草里，找到一个很好的睡觉的地方；他预备在那里休息到天亮，然后回到他父亲那里去。但是他还得遭遇到一些事情。真的，在这个世界上，苦恼和灾难真多啊！天亮了，那女仆从床上起来，去喂母牛。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谷仓里去拿一捆稻草；而她正好拿了大拇指躺着睡觉的那一捆。但是大拇指睡得很熟，所以什么都不觉得；他没有醒，直到母牛把他跟稻草一起衔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在母牛的口里的时候。“啊，天啊！”他叫道，“我怎么会到这个磨子里来啊？”但是他立刻就发现了他是在什么地方。于是他须得注意不让他自己滚到牙齿中间去，而被轧断四肢。但是他终于不得不跟着稻草一起滑下咽喉去，滑到胃里。“在这间小房间里，人们忘记了做窗子了，”他说，“没有太阳光射进来，也没有人带蜡烛进来。”他很不满意他的住所；最坏的事是稻草老是在从门里进来，愈来愈多，而空间愈来愈少。到最后，他在苦痛之中，尽他的力量喊道：“不要再送稻草到我这里来了，不要再送稻草到我这里来了！”那女仆正在挤母牛的奶；她听见有人说话，而看不见人，并且觉得这声音和她上一天夜里所听到的一样，十分惊骇，从板凳上滑了下来，倒翻了牛奶。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她主人那里，说：“啊，天啊，那母牛竟说起话来了！”“你疯了！”牧师说；他就亲自跑向牛栏那里，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还没有跨进牛栏，大拇指就又喊道：“不要再送稻草到我这里来了，不要再送稻草到我这里来了！”那牧师自己也很惊吓，他以为有一个恶鬼跑到牛的身体里去了，就命令把牛杀掉。牛被杀了，但是那胃（大拇指所住的地方）被抛在粪堆上。大拇指没法走出来，很觉困难；他弄出一条路来，但是当他正要探出头来的时候，一个新的灾难来到了。一只饥饿的狼跑过来，把整个牛胃一下子吞了下去。但是大拇指并不灰心。“也许，”他想，“狼会听我的话的。”他就从肚子里向狼叫道：“亲爱的狼，我知道有一桌很丰美的筵席可以让你吃。”

“这桌筵席在那里呢？”狼说。

“在某一间房子里；你必须从厨房的阴沟里爬进去，到里面就会发现饼干、腌肉、香肠等，你要吃多少就有多少。”他就把他父亲的房子描写给狼听。那狼不需要他再劝一次，就在晚上缩紧了身子，从阴沟里跑进去，在食物贮藏所里吃了一个痛快。他吃饱了，想走出去，可是他的身体变大了，他没有法子从原来走进来的地方走出去。大拇指早已计算到这一着，他就在狼的身体里发出大声音来，尽他的力量叫喊，咆哮。“你静一点好吗？”狼说，“你这样要吵醒人的！”“我管得了什么？”大拇指说，“你已经吃了一个饱，我也要快乐一下。”他就再一次尽力地叫喊。最后，他的父亲和母亲被声音所吵醒了，就跑到那房间外面，从门缝里向里窥探。当他们看见一只狼在里面的时候，他们跑回去，那丈夫去拿他的斧头来，那妻子去拿她的镰刀来。“你留在后面，”那男人在他们走进房间去的时候说。“我先砍他一斧头；如果他还不死的话，你必须斩他一刀，把他的身体砍成碎块。”大拇指听见他父亲的声音，就叫道：“亲爱的爸爸，我在这里；我在狼的身体里。”他父亲很高兴地说：“谢谢上帝，我们的亲爱的孩子已经找到我们了。”他就叫他妻子拿开镰刀，使大拇指不致被镰刀伤害。他自己举起他的手臂来，在狼的头上很重地打一下，打得他倒在地上死去了。他们便拿小刀和剪刀来，破开狼的身体，拿出大拇指来。“啊，”父亲说，“我们为了你，曾经何等忧愁啊！”“是的，爸爸，我在世界上游历了不少地方了。谢谢上天，我现在又呼吸新鲜空气了！”“你曾经到那里去过？”“啊，爸爸，我曾经在一个老鼠的洞里，在一只母牛的肚子里，又在一只狼的胃里；现在，我将跟你们住在一起了”“我们将不再把你卖掉，不，即使用世界上所有的财宝来买，我们也不肯卖的，”他的父母亲说；他们就和亲爱的大拇指拥抱，接吻。他们给他吃，喝，又替他做了几件新衣服，因为他原来的衣服已经在他旅行的时候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