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远处万家灯火汇聚如璀璨星河。
但眼前这个路口有些昏暗，与繁华都市格格不入。
刺骨寒风钻进喇叭裤脚，冻得直哆嗦，牙齿不听使唤敲击。
池俊东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抱怨道：“特么的黑心司机，把我丢在路边，别让我再碰上！”
池俊东出生于落后的山村，他是村里极少数中专生。
读大学从来不是村里孩子敢想的事情，似乎每个人的梦想都是打工挣钱，娶老婆传宗接代。
这是他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还是拜托村里堂兄池俊伟帮忙介绍的。
坐了大半天长途汽车过来，结果司机没进站，在高速路口把他赶下车。
“呼……701路，应该就是这里，”
池俊东看了一眼站牌，顶着寒风，抱着背包缩成一团。
这时，一个女孩走进公交车站，看她样子多半还是学生，本想上去问一下几点有车到站。
池俊东借着路灯朝着自己身上衣服瞥了一眼，脚底传来磕掺感觉，让他不由停在数米之外。
女孩修身牛仔裤加上白色的外套，晚风吹动长发遮掩着她那圆润的侧脸。
池俊东尽管自认长得不差，可单凭穿着落差，已让他勇气消失殆尽。
许久。
701路公交车终于伴随着气刹声音抖动地停在了站台前。
等个女孩上车投币后，他才登上车门，找一个临近车门的座位坐下。
背靠座椅闭目眼神依旧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在加速，说不出缘由地紧张。
渐渐疲惫感觉袭来，迷糊中公交报了一站又一站，穿过了多少街道，池俊东已浑然不知。
“靓仔，终点站到了这！”司机师傅声音惊醒了昏睡中的池俊东。
惊慌四处张望，问道：“师傅，这是哪个站？”
“茅桥站啦，还能是哪个站咯？”司机师傅无奈摇头。
“谢谢！”
池俊东张望车内其他乘客走光了，提起背包匆匆下车，一位身材中等的男人靠在灯杆下吞云吐雾。
“哥！”
“来了？上车吧！”
池俊伟把头盔带过来，转身骑上电瓶车。
他比池俊东大7岁，也是初中毕业就出来的，听说后来自己又去读了师范。也不知道怎么混到润滑油厂来了。
“哥你怎么抽烟了？”在池俊东的记忆里，堂兄是没有抽烟的。
池俊伟没有回答，只是对他一笑。那笑容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辛酸无人知道，池俊东也不太明白，只是感觉池俊伟比过年那会憔悴了不少。
随着电瓶车呜呜转动，池俊东被带到郊区一处山头。
听池俊伟说这里面有一个家具厂，一家药厂，还有一所规模不大的舞蹈学校，旁边是一座烈士陵园。
天太黑，池俊东也没看到什么，直到润滑油厂的宿舍才看到明亮灯光，当晚就安排在一间4人宿舍里面。
池俊伟是这里的厂长，作为厂长介绍来的人，池俊东当然地受到了热情招呼，同时也给人一种关系户的感觉，池俊东自己也没否认。
次日清晨，池俊伟走进宿舍，站在池俊东床前若有所思。
“起来吧，今天我休息正好带你去买些日用品。以后上班了你也就不那么自由了。”池俊伟恢复昨晚的状态。
“那你等我一下，先洗洗。”池俊东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天就要自己上班呢。
厂里卫生间是公用的，池俊伟只是告诉他这排房子的尽头就是！池俊东一根牙刷一个口盅就往外走。
等到地方才发现，这哪是个卫生间呀简直就是一澡堂，外面是一排水龙头，里头就是两间浴室，上面还贴上男女标识，也都算比较干净。
然而这都是次要，真正让他愣在原地的是，水龙头前那一道倩影，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外套上，牛仔裤秀出来的双腿显得她是那样高挑。
她转头的那一瞬间，纯净的双眸让池俊东不敢直视。
“你好！”女孩的梳子稍微停顿，扬起嘴角朝池俊东一笑。
那张圆润而不显胖的面孔，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给池俊东太大冲击，这不就是昨晚碰到的那个女孩吗？
“你好！”
对于相对腼腆的池俊东来说，此刻别提有多尴尬，微低着头走进去，两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女孩端着脸盆走出去，池俊东看着她的背影不能平静，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不是他可以惦记的。
一翻整理之后，池俊伟带上池俊东往市里去，一路上东拉西扯。最让池俊东意外的是，厂里竟然还有女员工，像这种苦力小厂一般都是男的才对吧？
“哥，你说厂里还有女的，该不会是今天我碰到那个吧？”池俊东试探性的问。
叼着烟的池俊伟没有回头，呼出烟雾回道：“不是，她只是和同学过来玩的，等下就回学校了。”
“她同学中专毕业就来我们这做仓管了！她还在读大学呢！”池俊伟停顿一会问道：“俊东，你谈女朋友了吗？”
“没有，我可是好学生，读书不谈恋爱。”池俊东颇为自豪，想想自己在学校成绩虽说不是名列前茅，但也中上等，这可是拒绝了多少女同学追求换来的成绩。
然而池俊伟有些调侃说道：“白读了！”
按照池俊伟的意思来说，在学校不谈一场恋爱，似乎是对不起自己青春年华。当时池俊东可不是这么想的，只想着好好读书，等将来毕业了可以分配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都说城市套路深这话一点也不假，当初看招生简章的时候，所有中专学校都是吹得天花乱坠，学成之后包分配之类介绍比比皆是。
分配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就以为是铁饭碗，直到真正接触了外面世界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初池俊东父母借遍了亲戚朋友，才攒够学费送他到离家几百公里外上学。
池俊东以为毕业以后就可以好好挣钱孝敬父母，为此学习上比别人都努力，生活上比别人抠搜，这也是他连恋爱都不敢谈的原因。
好不容易熬了两年，本以为等到学校分配了。学校分配倒也不算全是假，只是跟池俊东所想大不一样。
那天广东工厂招工大巴开进学校，拉起招流水线工人横幅的时候，池俊东终于从他美梦中醒来。
原来所谓分配工作，就是学校和工厂养猪卖猪的交易。
看着同班同学陆续离开学校，池俊东也只好找到学校，并说明自己不需要学校安排，自行谋路。
记得离开学校那天，池俊东站在门口迷茫好久。离开也是带着遗憾的，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后悔当初的坚持，让家里欠下那么多债。
也是为了还债，他才硬着头皮让池俊伟介绍这份润滑油厂的工作。
听说很辛苦，但一个月能挣1000多块，和广东的工资虽然有些差距，但是里家挺近。
邕城市中心灯火辉煌，步行街人潮拥挤。池俊东跟在池俊伟身后，感受着夜色中城市气氛。这里大多是服装商店，看起来还是挺贵的那种。
“怎么样？挑两件？”
红森林品牌服装店门口，池俊伟大步走进去。还没等池俊东回话，热情的售货员迎面而来，一顿推荐介绍。
池俊东有些紧张的扯了一下池俊伟，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我们还是走吧，今天已经买了不少东西了。”
池俊东抖着手里的手提袋，这些都是今天池俊伟出钱买的，他实在不想再麻烦他给自己买衣服。反正都快上班了，新衣服一时半会也穿不上。
看到他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池俊伟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他伤自尊，也只好点头离开了服装店：“那我们就再走走看看，好吧？”
“行！”池俊东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一直到坐车回工厂。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大多都是聊着工厂日常，也让池俊东做好了吃苦的心理准备。
晚上九点，公共汽车在邕城街道穿梭，池俊东贴近车窗望向窗外，繁华的夜景让他泛起一丝丝哀愁，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妈，为什么你会嫁到我们村来？这么偏远的山村。这是池俊东小时候经常问母亲的问题，每一次都惹得母亲伤心流泪。而此时的池俊东眼中，繁华的夜景也变得开始模糊。
“俊东，你有什么梦想？”旁边的池俊伟看他望着窗外发呆，忍不住问道。
池俊东没有回头，只是思绪已经被拉了回来：“哥，我们村的都人梦想不就是挣钱娶老婆吗？”
看似随口回答，却尽显无奈。池俊伟垂下头沉默了好久，两人突然没话说了。
池俊伟缓缓抬头，此时也看向窗外，许久之后轻叹道：“其实我之前有梦想，也已经在路上踏出了一步。”
“只是现在，好像跟村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池俊伟神情透着淡淡忧伤，不过很快眯眼成线露出他那标志性笑容：“不过你不一样，还年轻，应该要有梦想。”
（终点站、茅桥站已经到啦，请乘客携带好自己的私人物品下车……）没等池俊东回答公交车报站响起，一天行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而池俊东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