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江城子·乙卯[1]正月十二日夜记梦

苏轼

十年[2]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3]，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4]。

注释

[1]乙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

[2]十年：苏轼妻子王弗卒于治平三年（1065年），至此整十年。

[3]千里孤坟：苏轼此时在密州（今山东诸城），而妻子王弗之坟在四川眉州，故云。

[4]短松冈：长着短小松树的冈垄，即指王氏之坟茔。

赏析

这是一首悼亡之词。

首句是感慨悲痛的直述语，人虽已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词人将“不思量”与“自难忘”并举，用这两组看似矛盾的心态之间的张力，真实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内心的情感。“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抹杀了生死界线的痴语、情语，格外感人。后几句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忧愤，包括苍老衰败之中，四十岁的他已经“鬓如霜”了，“纵使相逢”恐怕也认不出“我”了。这个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深沉悲痛，表现了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下片首句写相逢的不可能和无益，已写到了顶点，没法再写了，词人又从虚处设想，写梦中相逢，看到妻子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想得太殷切太久长了，一见到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你见到我“尘满面，鬓如霜”，惊痛莫名，也不知说什么好，所以相顾无言。不是无言，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后三句，从梦中回乡，到梦中相见，再到梦后感想，可谓用心良苦。这番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