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8年,文德元年三月初六。
满目疮痍的长安城飘着小雪,内外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灵符殿外站满了人,大臣接到了天子病危的消息,都匆匆赶来了,正小声讨论着一些事情。
灵符殿内,龙榻上躺着一个沧桑憔悴的年轻人。
上个月,即光启四年二月,皇帝重返长安,前往太庙祭拜列祖列宗之后,下诏大赦天下,改元文德。
数年流亡生涯,加上被王重荣和李昌符几番折腾,皇帝心力交瘁,这一个多月连平日里最喜爱的马球都不打了,前天紫宸殿的朝会上更是突然昏倒,就此一病不起。
昨天中午,皇帝病情愈发严重,日夜吐血不止,到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众太医束手无策。
龙榻前跪着一个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神情冷酷非常,一双老眼直勾勾望着半死不活的皇帝。
此人便是北衙长官、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主持平定李煴事变和朱孜之乱后,升枢密使、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获封魏国公,僖宗赐号忠贞启圣定国功臣。
皇帝病危,随时可能驾崩,杨复恭惧怕南衙朝臣拥立吉王李保为帝,就亲自带兵来到了灵符殿,守在皇帝身边。
皇帝睁开眼,上气不接下气道:“叫…寿王来……”
杨复恭点点头,将寿王李杰带上前,看到哥哥马上就要死了,李杰心中一叹,面上流着眼泪回道:“臣弟在。”
皇帝慢慢把头转过来,刚想张口说话,却咳了一大口血。杨复恭陡然变色,拿过帕子给皇帝擦去下巴的血。
皇帝往起来坐了一点,一双眼睛看着李杰,丝丝细小沙哑的声音汇聚成几个字:“吾弟…当为尧舜!”
说完这句话,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生的重担,直挺挺的歪倒过去,十三年的颠沛流离在今天走到了尽头,脸上带着一副笑意,嘴角微微扬着。
灵符殿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中,皇帝停止呼吸。
杨复恭放下皇帝的手,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跪倒叩首在地,凄厉又阴沉地哭喊道:“大家……殡天了!”
伴随着这一阵哭声,大殿内外侍奉的宫女太监,值守的神策军士兵。殿外文武群臣都齐齐跪伏下去。
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寿王李杰跪伏在地上,装模作样哭起来,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人,刚穿越过来不到一个月,对僖宗毫无感情,只能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二十七岁的马球君结束了孤苦动荡的一生,虽然几度逃离京师,却是很幸运的在大明宫驾崩,又在今年的十二月被葬在了靖陵,算是难得的善终了。
感慨了一句,李杰又开始为自己担心。
这具身体的身份是懿宗第九子,僖宗的同胞弟弟寿王李杰,僖宗驾崩后,李杰在杨复恭的拥立下即位为帝,唐朝版崇祯上线,在这位操作怪的指挥下,朝野走向崩溃。
你称王来我称霸,皇帝老子不说话,朝中宰相换了二十几个,其他什么观察使、招讨使、节度使,杀逐随意。
昔日威震四海的唐帝国气息奄奄,下有一群方镇大帅当起了二皇帝,占据绝对的武力强权祸国殃民,上有一个勤奋无能的皇帝用尽心机力图挽救江山却误了卿卿性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目前的朝廷还在喘气,已经烂到这个地步,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只要不作死,事情可为。
为免被李茂贞拉去磨豆子,为免被朱温做掉,他已经接受了李杰这个角色,从今往后,我就是李杰。
然而想要大展拳脚进行中兴事业,目前必须先踢开杨复恭这块绊脚石,将神策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李杰伏在地上正筹划如何干掉以杨复恭为首的北衙宦官集团,却没注意到杨复恭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直到殿外激烈的争吵声传进来打断了李杰的思路。
抬头望去,杨复恭正在殿外和三高官官争论,皇帝刚刚驾崩,众人就在大殿吵得面红耳赤,实在是不成体统,李杰趴在地上细细一听,隐约听到了这么几句话。
“陛下所留子嗣建王等王年幼,且非正宫所出,不足以奉宗庙,当立孝德皇帝长子吉王——保。”
“应是如此。”
有人附议,对杨复恭道:“大行皇帝诸子孺弱,孝德皇帝诸子中吉王为长,贤德方正,有明君气象。”
“荒唐!”
杨复恭斜着眼睛瞟了那人一眼,不容置疑道:“懿宗皇帝诸多子嗣中,寿王杰为惠安皇后次子,大行皇帝胞弟,唯其与先帝血亲,兄终弟及,当立寿王杰。”
“你大胆!”
听见杨复恭要拥立寿王李杰为皇帝,宰相韦昭度大怒,手指着杨复恭张了张嘴,却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杨复恭不屑一顾,伸手推开韦昭度,狠狠瞪了在场的其他官员几眼,众人惊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灵符殿之事与尔等无关,诸位且随韦相公操办大行皇帝后事,准备新帝即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