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得知封源的死询时,正在作画,其实他有许久没有拿笔了,这些年来,总是拿刀的时间多,即便现在不像前几年那样颠沛,总也找不到那份心情,书房皆是上等的纸墨笔砚,却不曾动用,曾经作画的过往像是上辈子的事,只存在于梦中,和那遥远的记忆里。
以至于冯征进来时,吃了一惊,不想打扰,欲言又止。
“何事?”
冯征这才说来,“封源死了。”
宋元手一顿,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上,蕴化开来。
“他松了口,但很快被我们的眼线所杀。”
宋元将笔搁下,将未作完的画拿起撒碎,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终归不适合用笔......好好安排他的家人,还有那位百户大人。”
次日,仇签被刺杀受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过,他是武将,仇家多很正常,锦衣卫本有侦缉职责,是以,没人来过问此事,甚至有人在看笑话,有人觉得他无足轻重,一个从琼州调回来的武将,在京城没有根基,抓了几个海盗立了一点小功而己。
三司本就不喜锦衣卫的酷刑,正好因此事指责,东厂的人也借机打压。
锦衣卫因此掉了面子,指挥使脸色不好看,令千户万海赶了回来,却未能安抚,将其责骂一顿,并停职查办。
此时,京城的宁王府,后院有一个鸽房,十几只白鸽围在朱煜身边,争先恐后的争抢它们主子手上的食料。
“他的伤严重吗?”
小枫道,“胸口中了一刀,险些伤了要害。”
“还算命大。”
“刺客查到了吗?”
小枫道,“来去无踪。”又问,“世子为何如此关心仇签?”从三年前,仇签调回京城,世子便下令,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朱煜将所有食料洒给了白鸽,“锦衣卫与东厂号称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但实际上,锦衣卫己经被刘景控制,刘景也就越发目中无人了,居然将皮帐从我们手上倒卖给了海盗,这是置我宁王府何地呢?”
小枫道,“所以世子利用六扇门除去了谢瑞等人。”
“不过是提醒他一声。”
“刘景怕是要记恨上世子。”
“又能如何,彼此都有把柄在手,他一个贪财贪权的人,玩弄权术,无非凭着圣恩,却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过一宦官,终将是万劫不复。他越跋扈越好,倒给我们一个机会,锦衣卫本只受天子令,当今陛下无意朝堂,整日寻道,锦衣卫己经成为他人臂膀,我们呢是要拨乱反正的,所以要提前准备,就需要有自己的人。”朱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小枫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主子说的自己人,不仅仅是自己人,朝中有王爷的眼线,世子也要有世子的心腹,就如在六扇门的部署一样,小枫敬佩主子在三年前就开始策划。
“观察三年,仇签似乎合格,有野心,也有些小聪明。”
“属下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聪明,倒觉得行事冲动。”
朱煜想了想,“你给他送份礼去,就说是本世子问侯他的伤情,看他是何反应。”
“是,属下马上去安排。”小枫想了想,“刘景处真就不需要防范吗?”
正在这时,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停留在鸽房栏杆上,小枫立即从白鸽脚下,取下一封秘信,交给了朱煜,朱煜展阅后目光一片阴鸷。
那秘信是老师寄来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老四己与西南土司结盟。
老四朱佩,乃朱煜同父异母的四弟。
朱煜将秘信紧紧捏在手心里,“这才是我们该防的。”
次日,仇签来访。
他带伤前来,一来感谢朱煜,二来请求相助,“仇某费尽家财才得以回京,还未建功立业,便被革职查办,实为不甘,闻世子与指挥使大人交好,望世子能给予周旋,仇某感激不尽。”
当初回京时,在指挥使的酒宴上,仇签曾见过朱煜,众同僚对刚到京的他不屑以顾,甚至无人前来与他答话,倒是这位宁王世子不介意他官阶低,主动与他攀谈,虽然之后,世子离京回江州,他二人再无相见,但朱煜是他在京中唯一给他好颜色的人,听陶勇说,在拍卖场,世子还提起过他。
朱煜立即扶起仇签,“大人之事我听说了,大人是因国而伤,却受到如此对待,我也为大人不平。”
仇签猛的抬起头,但见朱煜目光一片清明,不由得感动不己,连着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个时侯能为仇某说话者,唯世子一人矣。”
朱煜道,“大人到确实冲动了一些。”
仇签叹道,“是仇某立功心切,考虑不周。”
朱煜问,“拍卖场售卖外邦之物的消息,大人是从何处得知?”
仇签笑了笑,“这己经不是什么秘密。”
朱煜点点头又道,“指挥使大人那边,我定会为大人去说情,但大人也知,我在朝中无官职,此番入京,不过是参加年终朝廷大祭,我是没有资格管这事,至于指挥使大人是否卖这个人情,我也不甚清楚,若届时未能帮到大人,望大人不要见怪。”
仇签道,“世子能出手,我己是感激不己。”
一旁的陶勇听了,甚是高兴,对朱煜更是敬重,同时又为自己的大哥不平,“我们不过是按法办事,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朝廷撒职,刺客刺杀,反倒是里外不是人,连一个与锦衣卫八竿子打不着的五城兵马司监军也来给我们鸟气。”
“住口。”仇签瞪向弟弟,“口出狂言。”
朱煜道,“王公公来过锦衣卫?”
仇签便将王芳来意说了。
“王公公为何要为封源说情?”
仇签道,“怕是受封源等人贿赂,怕我等撬开了封源的嘴,供出他受贿之事。”
“唉,如今朝堂,也只有你二人敢说真话。”
仇签一惊,才知自己无意中犯了错,“下官,下官......言语有失。”
朱煜试探道,“陛下宠幸宦官,早己言路闭塞。”
仇签更是惊出一身冷汗,看着朱煜,见他目光含笑,陶勇却道,“世子所言甚是。”仇签何尝不是此意,不过,他比陶勇谨慎些,不敢逞口舌之快,终有顾及。
仇签再道一句,“小心祸从口出,给世子带来麻烦。”言毕,又看了一眼朱煜,同样带着试探之意。
朱煜道,“仇大人不必紧张,这是王府,都是信得过的人,我也当你朋友这才唠叨一句,我知道你心中一定会诧异,家父与刘景关系甚好,我却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朱煜自嘲一笑,“家父当年做错了不少事,自己也悔恨不己,如今年岁己高,身体也不好,许多事也无能为力,但我等毕竟是皇室子弟,有拨乱反正之责任。”言毕,重重在仇签臂上一捏。
仇签己然明白其意,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又带着丝丝激动兴奋。
来京三年,他处处碰壁不得志,他有野心,有报复,也自认有本事,耐何投靠无门,自己也不屑于与那些鼠辈一处。
如今朱煜有意招纳,这难道不是一条路吗?
于是仇签掠袍一跪,“仇某从此愿听世子差遣。”
朱煜再次扶起他,笑道,“以后不用这么多礼。”
陶勇不明白刚才二人之间话中的意思,见大哥一跪,自己也跪了下去,“陶勇与大哥一样,愿听世子差遣。”
朱煜笑着也将他扶起。
仇签道,“对了世子,在审问封源时,他己然松口,说了两个字。”
“哦?”
“他说的是永昌。”
朱煜道,“封源的货来自永昌?”
仇签点点头,朱煜随即一笑,“永昌乃京城最大的船行原来这背后真有刘景之力。”
仇签道,“想不到何楚的本事竟如此大,能把手伸到内陆来。”
他的话令朱煜侧目看来,“何楚,你是说沿海那个海盗,青海帮头目?”
仇签道,“世子久居内陆,也知沿海情况,世子所言甚是,青海帮如今是沿海最大的帮派,纵横海域多年,走私抢劫,什么都做,三年前,何楚与唐中岳争地盘,原本唐中岳势力更强些,但敌不过何楚的火铳,大炮,唐中岳不敌,最终其势力被何楚吞并。”
小枫听言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海盗而己,那来的火铳,大炮?缴收朝廷的?”
仇签摇摇头,“不,是荷兰的火铳,大炮。”
小枫哑然。
仇签道,“其火力不比朝廷的差,甚至说可以超越朝廷。否则,朝廷为何屡次围剿不得?”
“他到有些本事。”朱煜喃喃道。
“只不过何楚一向都在沿海,想不到竟来到了内陆。”
朱煜道,“走私虽然获利高,但风险也大,并非正途,若永昌真与他有关,应是他想‘弃恶为善
。’”
仇签惊鄂,“可能吗?”
朱煜笑了笑,“当然不可能,他即是海盗出身,恶习难改。”
仇签思索片刻,“仇某能做些什么吗?”
朱煜拍拍他的肩,“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
待仇签陶勇二人离开后,小枫道,“世子,既然刘景在背后摆了我们一道,我们何不借此机会还回来?”
朱煜微眯双眼,“还肯定是要还的,但现在我突然对另一件事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