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爸爸读书太少

我的家乡在美丽的湘西边远山区。我的家乡美得让人心醉,不信的话,你来我们家做客,保证你会爱上这里,不愿意回去。

这里到处是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比电视里的画面还漂亮。漫山遍野的果树,树叶青翠。油光发亮的叶子下,成熟的脐橙争着露出金黄的脸蛋。大片的烤烟,像一朵朵巨大的绿色的花,盛开在太阳底下。

山与山之间的沟壑里,伸出灰白色的大马路,这些马路向上盘旋,可以爬上山顶。山顶上有一座座楼房,俯视着山下来旅游的人。住在这些楼房里的人可幸运啦,要什么有什么。彩电、洗衣机不在话下,还装了热水器,电脑。有的人还吹牛皮说:要不是我们这地方不需要空调,我们还要装空调,过上比城里人还舒服的日子。

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那样富,我们家怎么就这样穷,这让我总觉得比同学们矮一截。

你假如不懂什么叫“一贫如洗”,不懂什么叫“家徒四壁”,那你上我家来看看就明白了。我们家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平常过日子要什么没什么。

我家没有暖水瓶,反正我和姐姐喝生水也习惯了,无所谓,口不渴不喝水,口渴了,就用瓢舀上一瓢冷水,灌下去。来了客人怎么办?我妈妈倒也会想办法,每天做饭时,就用罐子装上水,放到灶膛里。做完饭,用灶里的红柴灰把罐子埋起来。来了客人就用这样的水给客人泡茶。不过,有时难免有灰掉到罐子里去。我妈妈不以为然地说:柴灰干净,吃了还可以熄心火。

说到做饭,别人家早就不烧柴了,只烧煤。有的人家还打了沼气池,烧沼气。那种沼气灶特别漂亮,一尘不染,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上面有个圆钮,要煮饭炒菜,把那圆纽一拧,“嘭”的一声火就燃了。不用了,只要一拧,火就熄了。多方便,多省事,多现代化。

我们家现在还烧妈妈砍来的柴。妈妈做饭,我和姐姐两个人中得有一个坐到灶前帮她烧火。烧火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要不停地把柴折断,塞进灶里。柴干还好一点,假如柴不干,就冒烟,熏得人眼泪鼻涕直流,妈妈还埋怨我做不得事。每到这时候,我就恨不得马上长大,赚好多好多的钱,请人打一个好大的沼气池,买一个世界上最漂亮、最省力的沼气灶送给妈妈,妈妈一定高兴,我也就不用坐在这里受烟熏了。

我家没有书桌,只有一张吃饭用的小四方桌子。晚上,我和姐姐就把这张小四方桌子收拾干净,搬进里屋,在这张桌子上做作业。可是这张唯一的桌子常常被大人占用,于是,我每天放学回家,趁着天没黑看得见,或者伏在窗台上,或者蹲在门口,用小凳子做桌子,把作业做了。

听人说,我爷爷生了七个女儿,最后才生下我爸爸这个宝贝儿子。家里九个人伺候我爸爸一个人,我奶奶从不让他干活,他长到十几岁了还没扫过地。我爷爷更溺爱他,不管我爸爸犯了什么错,都舍不得打他。我爸爸最不喜欢读书,因为他成绩不好,老师总是批评他,罚他站在讲台旁边。二年级还没读完,他死活不肯读了。我爷爷说:“不读就不读,种庄稼靠力气,只要身体好,将来总有饭吃。”

后来,爷爷奶奶都去世了,姑姑都嫁人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爸爸没上学又很懒,没人愿意嫁给他,三十岁还是单身。后来,别人介绍,把一个残疾姑娘介绍给了他,走路一瘸一瘸的。这就是我妈妈。

其实,除了腿瘸,我妈妈还是挺漂亮的,脾气特别好,从没有和人吵过架,周围的邻居都喜欢她,只有爸爸不喜欢她。每当爸爸对妈妈发脾气时,我们心里都恨爸爸。我偷偷和姐姐说:“要是妈妈不嫁给爸爸,嫁个脾气好又有本事的人,我们家就不会这样穷了。”

其实,原来我们这地方因为交通不便利,好多人家都穷,是后来才富起来的。政府提出我们要决胜全面小康,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下来的扶贫小组首先帮我们修通了公路,然后帮助各家各户制定了切实可行的致富方案,有的人家搭起了蔬菜大棚,种反季蔬菜;有的人家搞农家乐旅游,天天接待来山上玩的客人;有的种果树,一年四季往外卖水果……

眼看着村子里的人家一天天富裕起来了。一百多户人家,大多数都盖了楼房。没盖楼房的也盖了红砖大瓦房,家家围了院子。

我家的房子不知是什么年代建的,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木架子篱笆墙的式样。也许是太久的缘故,木架子年纪大了,背也伸不直了,向右边倾斜,成了一个平行四边形。爸爸怕房子倒,用一根木头把它撑住。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病人拄了根拐杖,难看死了。

房子外面难看,里面难受。房子顶上盖的那些红瓦有好多已经裂开了,千疮百孔。出太阳的天,阳光从破洞里透过来,洒得满房子都是。下雨天,雨水从破洞里漏了进来,我们又搬来大盆小盆去接,到处“叮叮当当”地响,姐姐说这是“大盆小盆合奏曲”,但爸爸不喜欢我们这样开玩笑。

姐姐只比我大两岁,读小学六年级,个头和我一样高,还没我壮实,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是双胞胎,一样大。我很佩服她,她比我懂得多,比我有志气,有主意,不管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她总是说:不要怕,会有办法的。她年年都能评上“三好学生”,回回拿到奖状。我一张奖状也没有得到过。

要评上“三好学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班几十个学生,只能评几个人。姐姐成绩好,人又朴实,大家都喜欢她。

妈妈用米汤把姐姐的奖状贴在墙上,贴满了大半个墙壁。来了客人,看见这些奖状,都夸姐姐。

爸爸却对姐姐的奖状不屑一顾,视而不见。一次,爸爸悄悄对我说:“你也得张奖状回来给我看看。这些奖状要是你的,那我就高兴了。”你看我爸爸多偏心眼,重男轻女。

村子里的楼房都是用红砖砌的。红色的砖头,再加上灰白色的缝,整整齐齐,我很喜欢。有些人家还嫌它不漂亮,又在上面贴了一层瓷砖,有白色的,有土红色的。

我家左边的丁继先家,还在二楼的墙上贴了“八仙过海”的图案,屋顶上安了对卧的两条龙。张牙舞爪、神气活现的龙中间,放了一个火红火红的大球。别人好远好远就看见这两条龙,觉得这户人家很有气派。

丁继先在我们面前夸口说:“这叫‘二龙戏珠’,光是买这两条龙,就花了好几千块钱。”

我不相信丁继先的话。但我又不知道这两条龙到底多少钱,违心地说:“这龙不好看,因为它是一截一截拼起来的,又不是一条整的。要是一条整的才好看。”

丁继先气鼓鼓地跑了过来,伸长脖子和我争:“你在哪儿看到过一整条的?市场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龙,能做成一条整的吗?要是有人做得出,我爸爸一定会去买的,再贵,我家也买得起,多种一棚菜就有了。”

丁继先最后一句话是他妈妈的口头禅,她动不动就说:“多种一棚菜就什么都有了。”

其实,他家早几年和我们家差不多一样穷。后来,公路修通了,山上的东西能运到山下去卖。他爸爸又有文化,在扶贫小组的帮助下,盖了几个蔬菜大棚,种反季蔬菜,夏天种冬天才有的白菜、萝卜,冬天种夏天才有的辣椒、豆角、西红柿。这些菜的价钱特别好,买的人也多,他们家一下子有钱了。我们就住在他家旁边,眼看着他们家早上送一车蔬菜到城里去,下午拖一车水泥、钢筋、木材回来。眼见他们请来基建队,眼见他们盖起新楼房,眼见他们搬进新房子。

他们家的一楼除了厨房和客厅,其他房子全都做仓库,放农具、农药、化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家的人全睡在楼上。楼上有一个房间就丁继先一个人住,他妹妹也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不像我们家,我姐姐都十二岁了,还和我睡一张床。晚上,我站在下面望着他家窗口发愣,很想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心想:二楼那么高,蚊子一定飞不上去,夏天也一定很凉快,那该多舒服。

丁继先家虽然比我们家有钱,但他对我挺好的,从不欺负我。我们俩都读四年级,在一个班,我们一块儿上学,放了学在一块儿玩,晚上,他常让我上他家看电视,人多了没凳子坐,他自己不坐也让给我坐,他站着看。

他长得比我高大,他又只有一个妹妹。有时他的衣服小了不能穿,他妈就送来给我穿。本来我也很高兴。虽说旧一点,但比吊到肚子上的破衣服要好。谁知有一次,有个同学嘲笑我穿别人的旧衣,我死活不肯承认,说是我自己穿旧的。大家要丁继先出来作证。他当场说我穿的衣服是他不要的。

我无地自容,马上跑回家,把衣脱下来,从此,哪怕外面下雪,我光着身子也不穿别人的旧衣了。

为了这件事,丁继先和我作过好多次检讨,说他不是故意的,当时只想到不能撒谎,没想到会伤我的自尊心,我也就原谅了他。

那天我起得早,看见丁继先家又用三轮汽车装了一车菜进城去。我爸爸站在自己家矮小的屋檐下,偷偷看着他们家的人忙。

我悄悄问爸爸:“爸爸,我们家怎么不搭几个大棚种蔬菜呀?赚了钱,我们也可以盖楼房呀。”

爸爸神情黯然地说:“我们家哪来的本钱?”说完,他逃也似的走开了。

我想追上去告诉爸爸,可以去找扶贫小组帮忙贷款呀。姐姐拉住了我,说:“你怎么这样不懂事?难道爸爸不想多赚钱?他也是没办法。就是可以贷款,因为他不懂技术,还是搞不了蔬菜大棚。”

我想不通,种菜又不是造汽车,要什么技术,我反驳姐姐说:“种菜就是把种子撒到土里,天天去浇点水,过几天施点肥。这种事我也会干。”我大言不惭地说。

“平常种菜也许像你说的那样容易,要种反季蔬菜没技术是不行的。要不,为什么爸爸不种呢?”说完姐姐叹了口气。

我想起来了,那年丁继先家做大棚的时候,请了县里的技术员来指导。他爸爸还买了好多关于种蔬菜的书。这些书我爸爸一定看不懂,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想到这里,我十分沮丧,埋怨爸爸小时候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傍晚,爸爸从地里回来了,妈妈准备做饭,姐姐要去喂猪,我老老实实坐在灶脚下帮妈妈烧火。爸爸正在修理农具。我就问:“爸爸,你小时候为什么不读书?假如你读了书,就是不搞蔬菜大棚,也可以出去打工呀!”

爸爸像没听见一样不理我。

姐姐偷偷地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继续追问爸爸:“你是不是像我们班上的吴佑生一样,门门功课不及格,怕老师批评,就赖在家里不肯去上学?爸爸你说呀,你干吗不读书,弄得现在连报纸都看不懂。”

妈妈帮爸爸辩护,说:“哪里是不读书,是没有书读。你爷爷生了八个孩子,全家十口人要吃喝,你爷爷没钱给孩子们读书,你的姑姑们也都没钱上学。你爸爸小时候很聪明,要是有钱上学,或许他还能考上大学。”

如果真是没有钱读书,这不能怪爸爸。原来我听别人说是爸爸不喜欢读书。

这时爸爸大概想到了什么,他对姐姐说:“小艾,明天别去上课了。”

姐姐听了不高兴,噘着小嘴嘟噜:“干什么呀?老让我缺课,老师又会批评我。你到学校帮我请假去。”

“一个女孩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大字不识几个,不也活到现在。”

“女孩家怎么啦,别人家女孩也都在读书,人家爸爸从不让自己的孩子缺课。”姐姐不想缺课。

“你还顶嘴?你干脆别上学算了。人家是人家,我们家是我们家。我们家比别人家困难。要不,你到别人家去好了。”爸爸生气了,停下手里的活,瞪着眼对姐姐说。

爸爸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姐姐见爸爸说不让她上学了,急得哭起来,哪里还敢顶嘴。

“爸爸,你自己没条件读书,还想让我们也没有书读?”姐姐平时对我好,关键时刻,我可得帮姐姐一把,和姐姐团结起来对付不讲理的爸爸,“没见过你这样的爸爸,一点也不关心孩子的学习,还老扯后腿。”

“要不,明天还是让小艾去上学吧?有什么事,我来帮你干。”妈妈劝爸爸说。

“现在田里起虫了,要打药杀虫,家里没有一个现钱。我想把菜地里的那些豆角、辣椒摘了下来,明天早上坐隔壁的车到城里去卖,现在城里人喜欢吃没施化肥的菜,卖几个钱,买点农药回来。我不会算账,你会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不去。”爸爸气冲冲地说。

爸爸和妈妈都不会算术。卖菜时一斤两斤还好说,搬手指头能解决问题,如果别人买几斤几两,那就麻烦了。他们就只能听凭人家给多少是多少,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少给。所以,到城里去卖菜,姐姐和我一定要去一个人帮他们算钱。

“艾艾,妈妈替不了你。明天你就辛苦一趟,就明天一天,后天还是去上课。”妈妈说。

姐姐见妈妈说让她后天去上学,这才止住了哭,提着潲桶喂猪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我爸爸带着姐姐进城去了,搭丁继先家送菜的三轮汽车。爸爸挑着满满的一担菜,姐姐背着秤走在后面,一脸的不情愿。

姐姐走到门口了,又回来再三交代我,要我到老师那里帮她请假,放学时去帮她抄作业。她知道我玩心大,怕我忘记了,用笔写在我的手上。这样,只要我一抬手就会看见。她低着头在我手上写字时,我真有点可怜她。因为她是女孩子,爸爸动不动就说不要她读书了,她能读书真不容易。

上学后,我没有去自己教室,直接去了六年级教室,因为早自习时各班班主任老师都守在自己的班上,我要去帮姐姐请假。姐姐的班主任张老师一听说我姐姐今天不来上课,就把我拉到教室外边,问我:“你姐姐干什么去了?”

“和我爸爸一块进城卖菜去了。”我低声回答。

“你爸爸干吗要她去呢?你妈妈不能去?”张老师不满地说。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不说话。我总不能告诉老师我的爸爸妈妈连起码的乘法都不会做。

张老师见我不作声,批评我爸爸妈妈说:“你爸爸妈妈太不关心自己孩子的学习了,随便一点什么事就让孩子缺课。也不考虑孩子的前途。”

“他们也是没办法。”我低声嘀咕。本来还想为爸爸妈妈辩护几句,想了想又没有说。

“赵胜阳,你回去告诉你爸爸妈妈,就说我说的,今天算了,以后不许你姐姐再缺课了。要知道,马上就要举行小学毕业考试了。毕业考试之后,一中会另外举行考试,他们今年要招一个初中实验班,这个班在全县只招50个学生,可难考了。我们学校只分了5个参考名额,准备让你姐姐去参加考试。”

哦,原来姐姐近来晚上学得很晚,是因为要参加一中招生考试。难怪姐姐不肯缺课。我姐姐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只放在心里,不爱挂在嘴巴上。

我回来把张老师的话告诉妈妈。妈妈说:“等下你亲口告诉爸爸吧,他老是反对你姐姐读书。说家里困难,一个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帮家里干活,减轻家里的困难。”

爸爸和姐姐很晚还没有回来。我和妈妈煮好了饭,喂了猪,天快黑了。

妈妈要我到公路上去接接他们。经过丁继先家时,丁继先端着饭碗站在自己家门口,我问他:“你们家的车子回来了吗?”

“上午就回来了,我爸爸妈妈又开车去我姨家了。”

看来爸爸和姐姐想搭他家的车回来没戏了。他们只能走路回来了。三十里路可不是一下子能走回来的。

丁继先见我往山下走,喊道:“赵胜阳,你到哪里去?今晚上我家大人有事不在家,没人管我,过一会儿我开电视,来看动画片啊。”

一听有动画片看,我就不想去接爸爸和姐姐了,想留在丁继先家看电视。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丁继先家,心里想:爸爸和姐姐现在还没回家,也许中饭都没吃,正在赶路,而我却舒舒服服去看电视,太不应该了。

我沿着去城里的公路慢慢地走,一边睁大眼睛拼命搜索前面,看公路上是不是有人走过来。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等了多久,我发现夜幕中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爸爸和姐姐。我高兴地迎了上去,口里喊着:“姐姐,姐姐。”马上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姐姐退一步让开,把右手上的秤交给我,左手高高举起,着急地说:“小心,小心,不要把白纸弄脏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瓜。”这是姐姐买来做作业本用的白纸。店子里的本子,用是好用,就是不便宜,一个本子要两块钱,还只有二十页,姐姐几天就用完一个。买一张白纸只要五毛钱,可以订个本子,有三十二页。姐姐买白纸订本子从来不忘记我,每次都是一人一半。不过,她比我用得多,到期末了,我总是把没用完的给她。

饭桌上,我把张老师的话告诉姐姐,其实是讲给爸爸听。我怕爸爸没有听进去,最后又对爸爸说:“别看我姐姐是个女同学,可不比那些男同学差。上次统考,全乡十几所学校,你算算有多少学生,我姐姐得了第一名,比那些男同学强多了。”

妈妈用眼神鼓励我讲下去。

姐姐偷偷地去看爸爸的表情。

我继续说:“爸爸,以后不要老叫姐姐缺课,缺课多了,就会考不上一中的实验班。”

也不知爸爸听清楚我说的话没有,反正他一言不发,吃了饭就上床睡觉去了。

这个木头人,只怕用刀搁在他的脖子上,也不开口,只会睡觉。不过,他不去睡觉又能干什么呢?家里只有一盏电灯,我们要做作业。家里没有电视看,也没有客人来串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都在自己家看电视,没人串门。所以,爸爸与其坐在这里让蚊子咬,还不如早点睡觉。

我想到丁继先家去看电视,姐姐知道我还没完成作业,不许我去看电视,说:“和我一起做作业。”

她走了几十里路回来还要做作业,我没有理由不做作业,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去准备桌子。

姐姐先把四张白纸裁成本子大小,又用妈妈的缝衣针把它们订起来,做成四个本子。她按老规矩自己留下两个,给我两个。别看这种本子不好看,没有格子不大好用,但对于我们来说,能有这样的本子写就很不错了。

我的作业做完了,姐姐的还没有做完,天又热,我还不想睡,就躺在床上和姐姐说话:“姐姐,你们今天怎么去那么久?”

“我们得把菜卖完。卖完菜,我们又去了庄稼医院买农药。等我们到丁家停车的地方时,他们的车已经开走了,我们只好走回来。一路上,有好多车上山回来,爸爸不认识人家,也不肯去求人家,带着我走回来的。”

“卖菜也要花一天的时间?你们早点收摊,坐丁继先家的车子回来多好。”我说。

姐姐蹑手蹑脚走到爸爸的房门口看了看,回来伏在我耳朵上说:“要不是爸爸,我们早就回来了。”

“爸爸怎么啦?”我好奇地问。

“爸爸不会算数,又怕吃亏,耽误了好多时间。”姐姐悄悄说。

“他不会算,你会算呀。不然要你去干吗?”

“我又做不了主。我们刚到一会儿就有一个人来买豆角,他要全部买走。爸爸开价要三毛五分,那人还价一块钱三斤,爸爸不肯卖,硬要三毛四分,而且态度又不好。那人看着爸爸好笑,就走了。其实,一块钱三斤,合三毛三分多钱一斤,跟爸爸要的价三毛四分只差一点点。”

我知道爸爸就是这样固执。

“好不容易把菜卖了,我们到庄稼医院去买农药。爸爸又啰里啰唆讲不清他到底要买什么农药。那个农技员脾气好,和爸爸交流了好长时间,才弄清爸爸要买什么农药。他又耐心地告诉爸爸如何使用。这样,我们去找丁继先家车子时,他们已经走了。要不是趁爸爸买农药时我去买了白纸,白纸肯定买不成。”

我和姐姐都有同感,和爸爸沟通是件很难的事。那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干,我们家其他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能说服他。妈妈说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这脾气是不是与他没读书有关?我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