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纵身一跃

阿迪亚重新将手枪别回腰间，转头看向詹宁。“余下弹药还有多少？”

“报告首领，只剩下三支枪，加起来不到二十发子弹，另外还有一些火药，但目标活动太灵活，很难把它们聚集在一起。”詹宁说道。

艾因沉吟片刻，光是这会儿停下的功夫，又有一只失乐者爬了上去。鹞准确的击中了那家伙的额心，它向后直直掉了下去。又一只堕落者到了近前，阿迪亚抬起手。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那个停顿几乎不被察觉。堕落者燃烧起来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窗外的夜色。接下去他掀开披风，露出腰间的一瓶烈酒，他提起酒瓶，朝某个方向走去。当他走过叶沁的身边时，他细不可闻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

“谢谢，保重。”这是重逢后，他对叶沁说的第二句话，都是些只言片语，太少了，叶沁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什么。

叶沁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了她的瞳孔里那抹金色流光。叶沁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他的披风一角，但什么也没握住。“阿迪亚——”叶沁看着他从那个他们撞碎的缺口处纵身一跃，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首领！！！”战团众人大惊道。

叶沁立刻冲向那个缺口，看到他利用钩爪将自己带到了集会所建筑的屋顶上。一切发生得很快，他扬手向空中扔出了他的酒瓶。随即又举起枪，朝天空鸣响，子弹准确的击中了那个瓶子。简易的燃烧瓶在半空中炸开，明亮的火焰分成几股下坠，如烟火照亮旁边的钟塔，目眩神迷。

一瞬间，所有的怪物都扑向了那里，巨大的重量和冲击下，小小的二层楼屋顶似乎整个抖动了一下。

“阿迪亚！！”叶沁喊他的名字，他好像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叶沁无法忘记他脸上那一刻的表情，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不，不对，他的身体根本没好！他的轻松也只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他要干什么？！对了！炸药！！

叶沁忽然想起集会所下面垒起的那些炸药，是他让属下提前准备的。他的手指微微一动。——轰！！！下一秒，整个大地仿佛都震动一下，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阿迪亚和失乐者们所在的建筑物，集会所以及二层住宿楼轰然倒塌，窗户崩裂，墙柱歪斜。目光所及全是浓烟滚滚，不时伴随着陆续爆炸的声音。而叶沁的视野之中，早就失去了那个身影的踪迹。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她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言语，心脏在一瞬间被一只手用力攥紧！

他早就打算好要这么做了。他留下纸条离开的时候，让人筹备好炸药的时候，带人回来的时候——他都想好了这样的可能性。或者说，他早就拟定了一条‘逃走’的路——从他的命运里纵身一跃。

眼睛里涨涨的，叶沁摸了一把，眼眶四周却是干燥的，眼泪像是被浓烟彻底蒸干了，唯独心脏的位置闷闷作痛。大火还在无休止的烧着，没人能够靠近阿迪亚所在的位置。失乐者们因为被烈火焚烧，发出尖利的悲鸣，最后烧成一团团火球，从建筑边缘坠落。

一块尖利的瓦片崩落，擦过叶沁的脸，她下意识的伸手擦了一下，发现血从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我承认你是与我对等的合作者，我不会背叛，出卖或者伤害你。我愿意承担你受到的全部伤害，直到你我愿望实现的那一天。”

“骗人……”叶沁哭着低声说道。无论是阿迪亚的愿望——还是她的，都还没有实现呢。夜晚迟迟落下帷幕，晨曦照进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叶沁终于嚎啕大哭。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前路，他甚至无法将重担交托给任何人。在这个瞬间，叶沁忽然就明白了那个晚上自己离开他房间时，他那声苦笑里面藏着的孤独。

当太阳彻底升起来的时候，眼前的建筑群已烧成一片废墟。每个人脸上都黑漆漆的，是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几个佣兵安静的站着，每个人脸上铺着一种迷茫，很脆弱，像是一戳就会破掉的白纸。

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叮咚咚——咚。

那片余烬里，眼前似乎听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屏息，想努力听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她听见，那微弱的钢琴声正从废墟下面传出。

“那里！他在那里！！”叶沁大声喊道，詹宁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立刻就明白了。

“都跟我过来。”几个人跟在他后面，小心的在那个声音传来的附近围成一圈。他们动作很快，清理着上方的沙石和瓦砾。

他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叶沁立刻走上前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一隅废墟下面，那人满是灰尘的脸。他明明看起来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眼睛紧闭着，可是手指依旧无意识的按响了那个玩具钢琴。过去的每一回，他都是如此，因为不肯对这个世界的命运低头，所以一次又一次的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小心……轻一点，都轻一点。”一个佣兵说道。

他整个人被轻轻放在了地面上。叶沁很轻的拥住他。他浑身滚烫，手里还握着那架小小的钢琴。初生的朝阳里，他看起来是如此的不设防，在外人面前，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全身都是伤，烧灼的疤痕，打斗的伤口，还有为叶沁承担的那些……他就像是一个反复坏掉又反复被封好的破布娃娃。但比起这些伤口，某种巨变正肉眼可见的在他身体下面发生，电流一般的东西正在他身体里迅速游走，伤口处出现点点金色光泽。他正在发生某种异变，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

詹宁看着眼前这一切，神色间并无慌张，像是这一切他早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这一刻，还是来了……”

乐园早晨的凉风里，他的叹息轻不可闻，在叶沁心中却有如一记重锤落下。阿迪亚的身体，又到了濒临异化的边缘。所有人很快集结，他们在詹宁背后站成一行，没有询问，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叶沁很快明白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和‘沙漠里’那次一样，为战团首领分担伤害，用血肉之躯为砖石，铺就他前进的道路。

而对战团外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四处劫掠，穷凶极恶，视一切对他们无价值之人如路边蝼蚁，对可以获得最大利益的决策奉若圭枭。卑劣与伟大，自私与无私，在他们身上一切总能看到这样对立的词语同时出现——人，原本就是这样复杂的综合体。

叶沁评估了一下余下佣兵的身体状况，每个人都遍体鳞伤。这一夜每个人都极度消耗着自己，异化成失乐者于他们而言似乎不过是一线之隔，再承担伤害，后果不堪设想。“詹宁，不要这样做。你们每个人现在都是强弩之末，如果由你们来分担他的伤害，我担心的是你们也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