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昨日事（2）

“我从有记忆起，这个世界就是这幅样子了。人们居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地表则全是黄沙。有人曾试着去更远的地方，但那些先驱者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有人倒在半路上，更多人则在沙海里迷失了方向。整个世界好像被一片巨大迷雾笼罩，就像一个囚笼，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后来人们变得绝望。所有人都抱着一种有今天没明日的态度活着，并美其名曰及时享乐，他们穷凶极恶的侵占，掠夺，以满足自己一时的私欲。没有食物的时候，一切都会成为交换品。”阿迪亚讲述着自己幼时的经历。“之后我就被卖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还有很多别的孩子。白天有那么几个小时我们被允许出笼子，上到地面，然后开始自由活动。”

地面？那里全是……

“嗯，沙兽。我和其他孩子就被丢在那里，活下来的第二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很多人，我只见了一面就死了。”他点点头。

原来，这场困兽之斗从很早就开始了。

“阿迪亚，你从没想过逃跑吗？”叶沁问道。

阿迪亚垂下眼睛。“没有，我不知道离开了又可以去哪里。哪里好像都一样。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我让沙兽赢一次，我就解脱了，不用再受伤，也不用再疼了——可是我舍不得我的钢琴。那天夜里，就在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地下黑市着火了……”

沙漠里的水是最稀缺的物资，又是晚上，离出口近的人丢下还被锁在笼子里的孩子，率先逃了出去。惨叫声让整个地下黑市活像人间炼狱，每个地下庇护所之间相距很远。

“我本想这大概就是命运为我作出的选择，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拼命拽笼子上的锁，甚至想用手把金属条掰开……我居然……还是怕死。”战团首领的手心依旧握着那架小小的玩具钢琴。叶沁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清晰感觉到他颤了一下。

“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活下来才是最艰难而又最值得敬佩的事情。”叶沁说道。

阿迪亚霍然转头看向叶沁，这晚的乐园好像起了风，把声音混成了模糊一片。

变化是在须臾之间发生的。如同回应男孩对生的渴望，金属笼的栏杆逐渐变红，弯曲，最后融化成铁水，男孩面前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刚好够他钻出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无法将这个奇迹和自己获得的能力联系在一起。人们痛苦挣扎的样子深深印在他眼中。那场大火烧了一整夜，地下塌陷，黄沙转瞬将其彻底掩埋，成为一个稍稍凹陷的沙丘，从上面走过的人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幸存者却成为苦难唯一的载体，日日夜夜备受折磨。

阿迪亚的叙述非常平静，叶沁却听得阵阵心惊。

“我后来才明白，我原本是可以救下那些人的。命运真是爱开玩笑，火这种伤人的东西，最后我不得不利用它来自保。”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苍穹。

乐园的天空和叶沁来的地方别无二致，星光闪烁。可在这里，似乎连一瞬间的幸福都难以捕获。叶沁看着阿迪亚的眼睛，发觉红色的确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因为太明亮太鲜艳，很容易让人忽视里面还藏着浓烈的痛苦。

叶沁伸出手，阿迪亚下意识向后退了一点，但叶沁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能来这里，你已经很棒了，还成为了战团的首领。”

阿迪亚看着叶沁，再度眯起眼睛。“叶沁，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叶沁想向他解释，听见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声响，朝他比了个‘嘘’的动作。那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声音低下去时，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那是一个难舍难分的拥抱。叶沁想了想，觉得首领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凑近阿迪亚，力求精炼的向他描述了一下眼前的状况。“你的人，在谈恋爱。”

月光下，阿迪亚面无表情。“你在告状吗？”他反问道。

紧接着，那边传来了更加暧昧的声响，像是亲吻。叶沁再度坦然看向阿迪亚，眨了眨眼，意思是‘你不管管？’对方移开目光。“走吧……给别人腾个位置。”

月关下面，月光流淌成一汪银白色的湖，头顶流云飞过，在湖面溅起涟漪。

“快回去休息吧，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阿迪亚回到集会所对叶沁说道。

“我确认你睡着了，我就走。”阿迪亚看着叶沁，但叶沁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随你。”

他们转移到集会所后门的台阶上。十几分钟过去了，叶沁转过头，黑暗中，那双眼睛眨了眨。“你怎么还没睡？睡不了多久了。”叶沁疑惑道。

“睡不着。”首领简短的概括了自己眼下的困境，叶沁想了想，对他说了句‘在这等我’。

叶沁快步回房间，从背包里翻出两样东西拿在手里。“给。”她递给阿迪亚。

阿迪亚的目光故作不经意的扫过那两样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东西，然后认真的看着叶沁，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想这两样东西对你的睡眠会有帮助。”叶沁解释道。

阿迪亚再度审视了一遍那些形状可疑的‘舶来品’，终于郑重的开口。“谋害战团首领，是很重的罪名。”

叶沁看着这位无知的首领，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看我。”她决定自己示范一次。她将两枚耳塞戴上又取下。“就是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阿迪亚指了指另外一样，神情漠然的看着她。“这个也示范给我看看。”

叶沁看着他，想了想。“这个还是算了。”

阿迪亚嘴角翘了翘，取走了那两枚耳塞。

“快睡吧，我在这呢，不会有事的。”叶沁叹了口气道。

阿迪亚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是可以信任的。最后，他像是放弃了，他垂眼，眼睫在眼底铺就一层淡青色的阴影。他的嘴唇凑到叶沁耳边，无声的动了动，但叶沁听清楚了。他说的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