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又回了老屋一趟,和物业打了招呼,又把房子的钥匙给了堂叔一把,让他隔段时间帮忙过来看看。
吃完饭,堂叔不顾堂婶的眼刀子,拿了两瓶白酒出来非要和秦舟喝两盅。
“五叔,我就不喝了,明天还得回A市。”
“就是,孩子还有事儿呢,别喝了,吃点水果聊聊天就行了。”
堂婶说着起身要把酒收下去,堂叔伸出胳膊挡了挡:“五叔心里难受啊,小舟陪五叔喝两盅,少喝点儿不碍事。”
堂婶瞪了堂叔几眼,却也麻利地将餐桌收拾下来,但是心里仍气不过,端着桌子上收拾下来的碗筷,经过堂叔的时候在他背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堂叔疼得扭了一下身子,只对着秦舟笑了笑。
堂叔自顾自地一人喝了大半瓶酒,大着舌头:“秦舟!你记住了,你爸,最有种的男人。”
堂叔喝得有些上脸,红得成猪肝色,一手拍着秦舟的肩膀,一手竖着大拇指,酒气喷出,眼睛不甚聚焦地看向秦舟:“你知道不?”
“知道。”秦舟应了一声。
“最有种的!怎么就他妈地为救一个王八蛋牺牲了呢?!你说他,他是不是傻逼?”
秦舟没说话,偏头给自己到了一盅酒,一饮而尽,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堂叔说着哭了出来,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
堂叔和父亲早年一起当兵,一起进了刑警队,十年前在一次联合抓捕行动中,一名盯了很久的嫌疑犯终于出现,那人的警惕性太高,不知怎么就发现不对,掉头就跑,因为当时在公路边,有大货车驶过,好不容易父亲在路边将其逮住,那人掏出随身的刀子朝着父亲面部砍去,随即挣脱父亲的控制,打算一了百了跑上了公路冲向驶来的大货车,父亲的右眼被刺,眼见着那人上了公路,来不及想就冲上前将其拽回。
结果那人倒是活下来了,他死了。
紧赶慢赶来的堂叔还是迟了一步,他只拽住了父亲的袖子,却没能把人拉回来。
他总觉得要是当时再跑快一点就能把秦舟他爸拽回来,再跑快一点就能拉着秦舟他爸不要去救那个王八蛋,反正那孙子杀了人,死了也是活该。
“小舟啊,我对不起你爸,都是我的错,我答应过他照顾好你,照顾好你爷爷奶奶,可是我一件也没做好,一件也没做好。二叔二婶当年供我读书送我当兵,他们那么好的人...”
堂叔哽咽地说不下去。
这个平日有些沉闷寡言的男人借了醉酒哭得不能自已。
堂婶躲在厨房里久久未出来,从里边传出了低低的抽噎声。
是啊,他们都那么好,怎么就不能活的久一点呢?
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的么?
不是说好人会长命百岁的么?
都他妈是骗人的鬼话!
秦舟醉了,他满脑混沌,怆然悲戚,他有好多事情想不通,在心里挽上了疙瘩,解不开了。他心里委屈,难过,想像小时候一样大哭一场,哭得涕泗横流,希望有谁能来安慰安慰他,父亲,爷爷,奶奶,谁来都可以。
他又没醉,他把醉倒的堂叔扶上了床,帮堂婶把残局收拾干净,再三感谢这些天堂叔堂婶的帮扶照顾,最后谢绝了堂婶的挽留,身直目明地打了车回了酒店。
秦舟看向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太亮,不确定夜空里是否有星星闪着光,无端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秦舟洗了个澡出来,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他擦着头发坐到床沿,拿起手机,蹦出好多条消息,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都是魏琮打来的。
秦舟大概猜到他为什么打电话了,回拨过去,立马被接了起来:“说真的,我已经准备要打110报警了。还好么?”
“嗯。”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等周一去销户。”
“不是着急叫你回来...”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回去了。”
“行吧,有事儿就说,别憋着,哥儿几个随叫随到。早点睡。”
魏琮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秦舟放下手机,拨了拨半干的头发,起身把毛巾放回了浴室。
秦舟躺在床上定了个闹钟,看着顶上的微信消息提示,强迫症作祟,打开了微信,其实大部分都是是魏琮他们几个发的“在哪儿?回话!”
周桐也给他发了微信,说是已经到家了。
秦舟看了看时间,他们应该都没睡就一一作了回复。
又往下发现还有一个人给他发了消息:“您好,方便透露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么?到时候把手帕快递给您。”
秦舟恍然,原来是她。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云岫握着手机轻轻地皱了皱眉。
啧,套话失败。
还是这么严防死守,难以触动。
云岫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扔了手机,假装自己已经睡了没看到他的消息。
秦舟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发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
熄灭手机,关了灯睡觉。
秦舟从派出所里出来,手里的户口注销证明只有薄薄的一页。
想起前年的时候,陪着奶奶来给爷爷销户,奶奶看了眼照片信息后,背过身子抹着泪,秦舟抱住她,他已经比奶奶高了很多,瘦小的老太太在秦舟怀里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民警温声安慰,递了几张纸巾给他们。
那时的他比起当初父亲骤然离世时的凄惶少年稳重了很多。
现在更是。
只是,他这次没人陪着。
形单影只。
他满脑子只有这个词。
天空很蓝,有鸟蹲在派出所门口的树顶上叫着,路上的车子和行人来来往往,各自匆忙。
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哭,有人笑,世界还在井然有序地运行。
那一点与人无关的悲喜砸进人群里,泛不了涟漪,更溅不起水花。
周桐打来视频电话的时候秦舟刚下飞机,坐上魏琮的车。
“妈,怎么了?”
“回去了?”
“嗯,刚下飞机。”
那边突然换了人,
“哥哥,哥哥,你要回来了么?”小女孩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急切又高兴。
“不是,我回到自己家了。”秦舟认真地回答到。
Anais觉得回去和回来应该没什么区别,听到秦舟如此回复有些失落。
Anais小声地和秦舟抱怨周桐回国不带着她,她也想见见秦奶奶,因为周桐说秦舟更喜欢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所以秦舟的爷爷奶奶肯定很好,非常好,所以秦舟才不愿意来法国。
Anais汉语法语交杂地说着,满是稚气。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八岁的,同母异父的妹妹,秦舟虽不讨厌但是也做不到和她一样热烈诚挚。
Anais很喜欢他,对他的冷淡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秦舟也时不时应和几句,小姑娘眉飞色舞地说着,讲着讲着被自己逗笑了,咯咯笑了起来,随即又停了下来,满是愧疚地对秦舟说:“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的,我不想让你难过。”
也许是Anais匮乏的汉语不能准确表述她的想法,她又用法语说了很多,秦舟其实已经知道了Anais的意思。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不懂法语,也不愿意学习法语,甚至因为周桐的原因讨厌法语,所以一直以来都是Anais用磕磕巴巴的汉语和他交流。
挂了电话,魏琮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上抬手盖住眼睛的男人:“被人类幼崽治愈得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