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流民成家

依旧是原来的厅堂。

蔡斯闭目休息片刻,忽而扬手,黑影翕动,拉来两个人类。

一个肩膀很宽,粗眉大眼,穿得松松垮垮,浑身洋溢野性的魅力,见了蔡斯,两手抱住,举前行礼,大喊一声:“蔡斯大人,守恩有礼了。”

一个盛装华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相有些阴沉,脖颈露出一些尚未处理干净的伤疤,轻轻颔首,极其谦恭地说:“大人。”

“嗯,”蔡斯坐在椅子上,问道,“你们所来何事?”

守恩挠头:“也不是大事,只是你先前告诫我们有事记得通知,所以我们就来了。”

蔡斯勾起浅淡的笑:“什么事?”

不等一旁的同僚组织语言,守恩便大咧咧地直言:“那个小白脸打过来了,好几次,哦,叫‘罗曼’,对吧?”

他看向特沃罗,像是在征求肯定。

除了点头,特沃罗无言以对。

“嘿,我就说自个没记错,刀疤刀痕还一个劲叨叨,娘们一样,”守恩简直称得上口不择言,又向蔡斯问道,“大人,下回要还遇到那小白脸,怎么处置?要老子说,非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今非昔比。”

“不用管他。”蔡斯的回复出乎他的意料。

“啊?”守恩被浇一头凉水,傻眼。

蔡斯说道:“我们这没有他要找的人和线索,他自然就退了。”

守恩嘟囔了几句。

特沃罗使劲捅他,守恩吃痛退后,懒散瞥他,深呼一口气,朝座上的蔡斯挥起大手,招呼:“那就这样,你们还有事吧,老子先走了,这儿黑黢黢的,眼睛看不得劲。”

蔡斯颔首。

守恩爽朗一笑:“蔡斯大人宽宏大量。”说罢,他的身影一闪,仿佛原地化作影子,就此消失无踪。

他一离开,特沃罗深深行礼,满怀歉意:“属下为守恩对您的多次冒犯致歉,还请您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

“无妨,”蔡斯毫不在乎,黑夜一般的眼眸注视着特沃罗,“在太阴的这段时候可还习惯?听闻你前一年拒绝了相亲,但自己找了一个,今年孩子都要出生了,动作倒是惊人得快。”

特沃罗有些窘迫:“您见笑了。”

“能安家立业便好。”蔡斯语含笑意,烛影微微摇曳,仿若清风拂来。

闻言,特沃罗却是郑重地将拳头按在胸膛上,身体一抖,竟是抖出一个低矮的鬼影。这个鬼影掉出来,一见到蔡斯,立刻毛骨悚然,匆忙躲到特沃罗身后。

特沃罗抚摸着吓坏了的鬼影的头,看向蔡斯,目含感激:“您让我从一无所有获得了新生。”

不料蔡斯盯着鬼影,半晌未答,忽而叹息,轻轻颔首。

特沃罗目见此状,按住吝啬鬼,与其再度融为一体,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思念自己曾经的御兽吗?”

据他打听的消息,蔡斯战死的御兽中便包括了一只吝啬鬼。

“大概吧,转眼那么多年了……”蔡斯的语调有些怅惘。

“战死沙场是无上的光荣。”特沃罗答复得十分认真。

蔡斯心不在焉地点几次头,问道:“方芒他们态度如何?”

特沃罗早有腹稿,赶紧答道:“抗议激烈,主要集中在海洋暴动会大幅影响民生,尤其是南部百姓的生计,”他忽而蹙眉,抱怨,“若守恩能够管住下半身,不同那个背景复杂的迪米做情人,我们的刺探本不至于耗费如此多的时间。”

蔡斯不以为意:“事已如此,罢了。弗瑞西那帮子呢?”

“一如往常,他们的人马从未关注这些,即便海路和空路大为受限,似乎也不与他们干系。”

“意料之中,那群家伙……”蔡斯轻轻摇头,眼神晦涩不明,像是将无光的暗吞入了眼帘。

特沃罗微微一顿:“大人,我们此后的任务为何?”

没曾想蔡斯并未按部就班下令,反而问他道:“你认为呢?”

特沃罗一怔,他抬起低垂的眉眼,透过模糊的暗色,试图与当面依然无法看穿面目的蔡斯对视,却仅仅看见一片静谧的永恒的夜幕。

“我希望维持平稳的局面,”他缓缓地说,四周变得鸦雀无声,唯有自己的声音,“吸纳边界的流浪汉填充人口,发展眼线,促进生产,这些都需要和平。”

蔡斯长声喟叹:“是啊,和平……但假使有人不满意目前的‘和平’呢?”

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特沃罗目光闪烁,不停考量蔡斯所言何意。

然而蔡斯并没止于感叹,继续叙述道:“沉暗逝去后,我和弗瑞西出世,实话实说,我这一脉始终落于下风。直至木龙陨落,太阴引入了诸多外援,国内众势力方才彼此牵制,达成平衡,纵使如此,依然脆弱如镜花水月,所谓制衡之策,实际经不起动荡波折。”

特沃罗试探问道:“您说的波折,和前段时间那个东西提出的抓捕四阶海兽的委托有关吗?”

“大概,”蔡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感慨性地伤春悲秋一会儿,便出言安抚,“目前局面大致稳定,但总要未雨绸缪,以调和为主,无须过度担忧。另外,公务之余,不妨多陪家人。”

“是!”特沃罗恭敬地弯腰,表示得令。

“那便这般……”蔡斯的身形忽而改变坐姿,似乎是扭头看向外面,有些诧异,“外头有人在等你,嗯,是你才边境带来国内的那个小女孩。”

特沃罗眼睛微微一动。

“既然这样,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蔡斯挥手,暗影随之攒动,扑到特沃罗身上,下一刻便人影无踪。

……

只是转眼的工夫,特沃罗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到房屋之外甚远之处。

道路旁的萤火灯笼放着些微亮光,四面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安静,好似一下子从杳然的深山回到了入夜的人市。

灯笼前站着一个小女孩,在特沃罗出现的瞬间,她就乍然暴起,锋芒毕露,直至倏忽间嗅到熟悉的气息,她才于空中急停,松开握着刀刃的拳头。

当啷一声,剪刀松开,掉到地面。

特沃罗听觉灵敏,退后一步,屈身蹲下,在漆黑中寻摸,找到小女孩的手,拍拍她新捏出伤痕的手心,翻掌牵住,接着立身站起,情绪复杂地说:“我们回家吧,莉琪。”

他遵从感应的方向,向刚搬不久的宅邸那边赶路,走了几步,忽而被后方的力道拽住。

他向后问:“莉琪?”

只见瘦小的女孩拖在后面,动也不动,脚下像生了根。

特沃罗又拉了几下,再问:“莉琪?”

女孩突然把手探进上衣,一阵鼓捣,映着微弱的荧光,拿出一颗比她手掌稍大的物件。

特沃罗汇集眼力观察,发现那是一颗干瘪的、有些臭味的果子。他无奈一笑,倾身弯腰,挥掌一拍,女孩递给他的果子轻轻拍落地面。

果子飞离手掌,越过微小的荧光,跌入漆黑一片,看也看不见,随着匆匆一声,不知掉到哪里。

女孩的视线似乎随着果子一齐转移至黑暗之中。

特沃罗却在她的头顶之上和气地说:“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吃这种东西了,不用省。在家里也记得不要藏这些东西,妈妈和你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会不开心,知不知道?”

莉琪仰头,高大的男人不复往日的颓废邋遢,一身锃亮华贵的礼服,可谓改头换面,神气十足,半边轮廓浸着弧光。

他的语气也比从前强势了一些,发完话后转头走路,牵着她手的臂膀传来一股子大力。

莉琪的身体不受控地前倾,她的步子不比特沃罗的宽,每两步都得被前拖的力道牵着凌空跳一段,因而跟得踉踉跄跄,脚尖时不时扣到地上,两条腿交替打弯,鞋子在地面划开道道痕印。

她却不哭不闹,甚至不曾计较特沃罗的性急,跟紧他走脱了萤灯的光圈,而自己一直盯着后方,在幽幽的夜色里用目光寻觅那只发霉的果子。

……

屋内,蔡斯慢慢从椅子上站起,立在窗前。

太阴终年极夜,窗户除了通风之外没什么用途,但蔡斯挺喜欢立在窗户之前、遥望窗外的感觉。

在他身后,一双竖瞳蓦然在黑暗里睁开,发着幽绿,唐突地悬浮在半空中。

“你的手下总是缠绕着些复杂的气息。”竖瞳的语气含着讽刺。

蔡斯不予置评,转头问好:“夜徒大人。”

竖瞳毫无寒暄的心思:“你的手下这次闯的祸不小,想好挽回损失的办法了吗?”

蔡斯诚恳地摇头。

“晖炅那边的责问,你们如何应付?”

蔡斯还是摇头。

“无用的废物,”竖瞳阴沉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蔡斯神情淡然,道:“大人,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只能尽量把控先机。”

他虽然口口声声不离“大人”二字,但态度着实谈不上谦卑和尊敬。

“先机?呵!”竖瞳冷笑一声,不加掩饰地肆意审视蔡斯一番,在黑暗中缓缓淡去。

屋里恢复安静,只剩蔡斯一人,他面不改色,靠在窗前,窗外面弥漫无尽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