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补过生日

厨房里,正在蒸饺子。诱人的香气,不时飘进屋来。此刻,在灶边忙碌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矮个子,单瘦的身材。头发白了许多,人却十分精神。她是老铁头的老伴,燕燕的家娘。本来有名有姓,别人就是不喊她薛世贞的大名,总是乐呵呵地唤她“笑婆婆”。如果说,宋乐和是金鹿峰的男快活,那么,笑婆婆就是金鹿峰的女快活了。她没有文化,却十分精明。笑,是她的一个显著的特点了。对丈夫,对领导,对朋友,见了面,她都爱来几句笑话。甚至一些男人们说不出口的话,她说得出口。她善于采集生活中甜蜜的东西,整天乐呵呵的。这时,她第三次把蒸饺子的竹制蒸笼,端到炉火上。早几天,是岳峰的“五十”大寿。笑婆婆心细,牢牢地记着这个日子。还差好多天,她就准备了,做了这个,又做那个。弄了满满的一篮子好吃的,派海涛送去。哪知,海涛却扑了一个空,一篮子东西全原封不动地提回来了。好在岳峰回金鹿峰来了,要在这里工作,不走了。没想到,回矿两天来没有见到他的面。这个大忙人,忙得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呵!

“跳跳,去寻寻你爸!”

笑婆婆朝外屋喊。这是她派第三个人去寻岳峰了。第一个是海涛,第二个是燕燕。

“哈哈!又在下命令啦!”

外屋响起了开心的笑声。岳峰进屋了,后面跟着海涛。正要出门的十四岁的晚妹子跳跳,高兴得扑上前去,倒在爸爸的怀里。很快,又燕子般轻盈地从爸爸怀里飞了出来,进厨房,穿里屋,向大妈、大爹(她这样称呼笑婆婆和老铁头),和小外甥报喜去了:

“大妈,我爹回来了!”

“雀雀,还不快去喊外公!”

笑婆婆早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笑眯眯地站在岳峰面前,说:“看你,可真比请诸葛亮出山还难呀!找了你这个当大官的亲家,我这个普通老百姓的亲家母,可要矮一截呀!哈哈……”转过身去,她拉了拉跳跳,又说:“把跳跳也送给我啦?可惜我没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看你这爸怎么当罗!”

笑婆婆这一顿数落,岳峰没有回话,只是笑笑。他了解这个心直口快的婆婆子。她是一盆火,对谁都这么暖烘烘的。跳跳住在她家,他当然放心呀,老铁头依旧坐在他那个不显眼的地方,一个劲儿抽闷烟。岳峰进来,他没有起身相迎,好象没有看见一样,悠悠地喷着他的烟雾。难怪笑婆婆常常嘲弄他是个“刀子都割不出血来”的人。

三岁的雀雀从里屋出来了。小家伙长得美极了。红苹果似的脸蛋上,闪动着一对黑亮黑亮的眼睛;一只胖胖的手指,含在嘴里,好象他的手指上沾着糖似的,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外公呵。当岳峰站到他的面前,伸出两只手来抱他的时候,他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畏惧的光芒,转过头去,躲到姨姨的怀里了。

“蠢宝!这是外公!姨姨常跟你讲的那个外公。”跳跳把雀雀的脸弄过来,“快喊外公”。

“我这个外公,不配当呀!什么都没有给你买呀。”岳峰站在外孙面前,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摸出来一样东西。一看,是半截粉笔。这是当农场场长时,在场部的小黑板上记种子、肥料什么用的。现在把它拿来做外公头一次见到外孙的礼物了。小家伙对什么都好奇,见到这玩艺白白的,想必很好玩的,便高兴地接过去了。

“小雀雀,来,外公抱抱。”

这时,雀雀没有往姨姨的怀里躲了,岳峰伸过手去,把他抱过来了,用他那胡子巴拉的嘴巴,朝雀雀的嫩脸蛋挨去,嘴里连连说:“雀雀,亲个嘴,亲个嘴!”硬楂楂的胡须儿,揩得雀雀怪痒痒的。小家伙咧开嘴巴傻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

本来就爱笑的薛世贞,这时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公孙俩这股乐劲,笑得合不拢嘴了,“老岳,我真想把你也娶过来!”

“我?”

“是呵,你这一家都到我这里落户算了。过些日子,我给你……”她怕刺伤岳峰的心,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爸,你昨天晚上又住在哪里?害得我到处寻。”跳跳噘着嘴,老大的不满。“我到许伯伯家,许伯伯说,刚走了一会。我又追到张叔叔家,张叔叔说,走不久。我又到宋快活那里,快活大叔逗我,说你在他里屋睡觉。我要推门进去看,他拦住我,说你刚刚睡着,别吵醒你了。我不干,拼命推开门,一看,鬼影子也没有。这下,快活大叔用手捂着嘴巴直笑。我知道上当了,好一顿骂他‘死快活,老快活’。我转身想走,他又拦住我,问:上哪?我说,继续去寻爸爸呗!他收住笑,正经地说,你爸不知钻到哪里打游击去了,我寻了他半天都没有寻到,你到哪里去寻呀?快回去吧,他明天准会回来的。我看已经好夜深了,只好回来。你呀,专门害人!”跳跳指了指岳峰的鼻子。

“哈哈……”岳峰笑着在小闺女面前点点头,“好,我检讨,我检讨”。

雀雀很快就和外公混熟了。他从外公身上溜下来,钻进里屋,提出一网兜新鲜的苹果,扑向岳峰:

“外公,苹果,给你吃。”

“好雀雀!”岳峰接过网兜,从中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雀雀:“给!”

“我不吃。爸爸说,是买给外公过生日吃的。”雀雀转动着黑亮的眼睛说。

“真乖!”

“真乖是什么呢?”雀雀含着小手指问。

“听话,听大人的话。”

“听话是什么呢?”

“哈哈……真是一个问号雀雀!”

“问号雀雀是什么呢?”

岳峰真答不上小雀雀提的问题了,一把抱起了这个可爱的小外孙。

“问号雀雀就是你!”跳跳凑过来对雀雀说。

雀雀噘起了小嘴巴,不满意了。

笑婆婆把热气腾腾的一笼蒸饺端出来了。可是,燕燕还没有回来。她望望岳峰,说:“饿了吧?别等了,先吃吧。”

岳峰没有回话,却起身走到门外张望去了。那通往家属宿舍区的大路上,人来人往。就是不见燕燕那个熟悉的身影。岳峰一脚跨出门去:“我去找找她。”

“别了!”

笑婆婆一把将岳峰拉住了。“去一个,来一个,你寻她,她寻你,寻得团团转,这顿饭吃不成了。”

“那,再等等她吧。”

岳峰说着,走回屋来,在凳子上坐下了,燕燕,在父亲的心里,象铁一样沉呵!


一九六五年,燕燕在局技工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离金鹿峰煤矿四十多里的太阳岭煤矿开电机车。她进矿工作不久,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动荡起来了。岳峰被关进了“牛棚”。一个比一个坏的消息,不断传进燕燕的耳朵。她从太阳岭煤矿匆匆赶回金鹿峰。一进家,只见林茵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十点多钟了,饭桌还没有擦,碗也没有洗。兵兵和跳跳都没有在屋。

“妈,爸呢?”

林茵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妈,爸呢?”燕燕预感到了什么,心情急切地追问。

“完了!全完了!”林茵又倒到了床上。

“爸现在到底在哪里?”燕燕来到床前,扑到林茵身上问。

“关起来了。唉唉,我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啦!”林茵精神恍惚地叹息着。

燕燕提着带回家来的一网兜苹果,急匆匆地朝矿部招待所奔去了。招待所的一楼,全被专政队占领了。“牛鬼蛇神”们全部集中在这里,由一个武装民兵排看管。燕燕终于走进了岳峰的“牛棚”里了,只是手里的一网兜苹果被看管人员扣留了。

燕燕的突然到来,使岳峰兴奋极了。他忘记自己是在“牛棚”里,嚷嚷着要燕燕去给他买点酒来,他要喝一盅。燕燕没有动脚,定定地站在爸爸面前。她心里痛极了。几个苹果都带不进,哪里能带酒进来呵!仅仅几个月未见,爸爸消瘦了,脸色铁青,胡楂楂足有一公分长了,该理理发,刮刮脸了。燕燕真后悔自己没有带套理发工具来,好给爸爸理理发。这时,她取下挂在裤腰间的一串钥匙,钥匙圈上有一把旅行小剪刀。她把旅行小剪刀打开,跪在爸爸身前,替他一根一根地剪着长长的胡须。泪水,止不住地涌上眼眶。

“燕燕,怎么啦?”

燕燕双眼一眨,两颗热泪沿腮而下。

“坚强些!爸爸不喜欢这些东西!”

燕燕紧紧地咬着牙齿,不让泪水再落下来。她默默地替爸爸剪着胡子,心里刀绞似地痛。

“你妈妈可还好?”

“好,好。”燕燕点着头。

“有压力呵!”岳峰用炯炯有神的眼睛望了望窗外。一根根电线杆子上,用绳子吊着箩筐大一个字的标语:打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岳峰。岳峰两个字,有竖着的,有倒着的,有斜着的,统统用红墨水打上了叉。天阴沉沉的,好象要下雨了。沿着望龙山脉过来的风,刮得那些标语纸呼啦啦叫喊。岳峰收回目光,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真担心她过不好这一关!”

燕燕收住小剪刀,问:“饭呢?是妈给你送来吗?”

岳峰缓缓地摇了摇头:“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前几天,由看守转交了我一把饭菜票。”

“爸,我调回矿里来,我给你来送饭。”眼泪,又流到了燕燕的面颊上了。

燕燕调回金鹿峰了,餐餐给岳峰送饭。林茵的情绪越来越坏,甚至不同意女儿去给岳峰送饭了。“要划清界限,不能做他的殉葬品。”她夺下燕燕手里的饭盒说。燕燕气得眼球都冒血了。她当然不理母亲的这一套,坚决给爸爸送饭去。母女俩的矛盾,越来越大了。

路云经常来,开初,总是对林茵和燕燕姐妹们愤愤不平地发泄一通对“赤卫兵团”不满的话,同情地安慰他们一番,慢慢地,他沉默不语了。一天深夜,他冒雨敲开了林茵家的门,情绪有些激动。他在门口对林茵说:“岳峰翻身看来不可能了,形势逼着我们另外选择道路。我已经刷出了一批大字报,揭发了岳峰的一些问题。你,看来,也应该考虑自己走的路了。”

慌张、苦恼、焦急。林茵一夜没有合眼。泪水,浸湿了枕巾。一个可怕的决心,在她的心里孕育着,孕育着……

燕燕慢慢地发现,母亲心情明显地好转了。嘴上,很少叨念岳峰了。好象他们的家庭里,没有岳峰这个成员了。路云,还是经常来。他因为“反戈一击”有功,成了矿里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了。燕燕过去十分尊敬这个“路叔叔”,而今,恨透了他。林茵却越来越喜欢路云了。每回路云一来,两人要关到房子里谈到很晚很晚。

燕燕,已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她似乎看出母亲和路云的什么来了。她在家里常常发着无名火。发现母亲的不轨行为,做女儿的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心情呵!她恼怒,却又不好发泄。她憎恨,却又难于表现。她痛苦极了。有时,岳峰接过燕燕送去的饭,问女儿:“你妈呢?食欲还好吗?”燕燕垂下眼皮,泪往肚里流,常常半天不作答。她没有病吗?岳峰追问。燕燕呢,没好气地答上一句。“她身体好得很!”岳峰感到奇怪,燕燕为什么不愿意提到她的母亲?难道母女俩为什么事闹矛盾了?他一边扒着饭,一边教导着女儿:“燕燕呵,三姊妹数你最大,要尊重妈妈。眼前这样的形势,她压力不小呵。”

燕燕心里涌动着一肚子话,她怎么好对自己尊敬的爸爸说呢?她一言不发。等岳峰吃完饭,收拾饭盒,就匆匆离开了“牛棚”。一走出专政队,眼泪就簌簌地从她的腮帮上滚落下来了。

这一天,燕燕提着饭盒,正要出门来给爸爸送饭。林茵突然把她喊住了,递给她一封粘贴好了的信。燕燕问:“谁写的?”林茵避而不答:“你交给他就是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想知道。路上,她拆开看了,目光匆匆扫完这封简短的、无情无义的信,姑娘的脸都气得变紫了。世上的千千万万的女人中,有多少伟大的母亲,有多少坚贞的妻子,却也有这样丑恶、这样卑鄙的东西呵!简直没有灵魂,仅仅是一堆肉,仅仅是个美丽的躯壳!气愤中,燕燕把这封母亲写给父亲的信,撕了个粉碎,丢到路边的小溪里去了。回来林茵问她:“你爸看了没有?”这一问,积聚在燕燕心头多日的怒火,一齐迸发出来了。母女俩大吵了一场。

可是,两天后,燕燕提着饭盒走进岳峰住的“牛棚”时,只见爸爸铁青着脸,凑在窗前看着一封信。女儿走进来许久了,他都没有发觉,燕燕走拢去了,尖锐的目光,一下捕捉到了那信纸上的字,一下子,她仿佛疯了一般,伸过手去,想夺过信纸撕它个稀烂。可是,岳峰一下把她拦住了。他让女儿在他那一块门板搭成的铺上坐下,心情沉重而坚定地说:“让她走吧!燕燕,许多事,你为什么要瞒着爸爸?”

“爸,我没,没……”

“现在。”岳峰扬了扬手中的信,“我一切都知道了。燕燕,你们姐弟三个,跟爸呢?还是……”

“跟爸!我们跟爸!”

“爸爸是走资派,你们承认吗?你们考虑了没有?”

燕燕扑到爸爸肩头上,痛哭起来。

岳峰替燕燕擦着眼泪,说。“爸还是那句老话,最讨厌的是眼泪!”

燕燕扬起头来,抹干泪水,对爸说:“我们姊妹三个,昨晚上商量了,我们跟你在一起。”

“我,还住在这里呵!”

“有我,我一定把弟妹照管好!”

“好燕燕,爸真感谢你呵!”

“……”

燕燕要走了。走到门边,又迟疑地站住了。一只手,老是在胸前口袋掏着。

“还有事要对我说吗?”岳峰问女儿。

燕燕紧咬着嘴唇,终于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岳峰。

“他,写给爸的信。”

“谁?”岳峰的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燕燕红着脸,把头低下了。

“燕燕,你有朋友了?”岳峰的目光灵敏地一亮。

燕燕轻轻地点了点头。

岳峰匆匆看完这张简短的字条,抬起头来,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打倒岳峰’的大幅标语,陷入了沉思。突然,他侧转脸问女儿:“这个小铁,到底怎么样?”

“是我的徒弟。跟我两年了,我了解。我们一起从太阳岭矿调过来的。”

“徒弟?”

“嗯。他从部队复员进矿后,组织上分配他跟我学开电机车。”

“呵。”

“党员,在部队,还立过三等功。”

“呵,”

“性格也很好。”

“你已经……”岳峰说了半句,停了下来,用闪亮的大眼盯着燕燕。燕燕在爸爸烫人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爱上他了?”

燕燕脸皮儿一热,低垂的头轻轻地点了点。

“他爸妈……”

“他爸是我们矿上的老工人。”

“谁?”

“老铁头。”

“呵,他的儿子。”岳峰沉思了片刻,笑了。“是那位小伙子呀。看我这记性!那年他去参军,我还给他戴过花呀!”

岳峰忘记了自己心中的烦恼,兴奋地迈开步子,在这间黑房子里踱着步。看守来催燕燕了。燕燕缓缓地走到门边,说:“爸,我走了。”

“等等!”岳峰目转过身来,问,“他不怕我这个走资派岳老子吗?”

“他们一家都夸你呢。”

“你要告诉他,要他慎重考虑目前的现实。你,也要吸取你爸的教训呵……认识一个人,不容易呀!”

燕燕点了点头。她怕刺伤爸爸的心,不愿意再说什么了。“爸,你没事了吧?”

“没了,没了。”

燕燕刚走出两步,岳峰又喊开了:“燕燕,你再等一下。”说完,他掏出钢笔,在林茵写给他的要求离婚的信上,签上了“同意”两个字,交给女儿。“请带交林茵。”

以后的事,全都按照林茵的愿望发展。林茵和路云终于正式结婚了。他们婚后的第二天,岳峰和“专政队”里的“牛鬼蛇神”们在矿部门口修理水沟,突然,林茵和路云一脸喜气,并肩从矿部办公大楼走出来。这时,弯腰垒石块的岳峰,搬了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了下去。他继续垒他的水沟,没有理采这双男女。突然,一对青年男女来到了他的面前。

“爸。”燕燕喊道。

岳峰伸直腰来了。只见燕燕和一个小伙子,并排站在自己面前,顿时,他痛苦的心胸里,注进了甜蜜的潮水。

“爸。”

看岳峰直起腰来了,小伙子涨红着脸,多有点难为情地喊道。

“呵,是海涛呀。”

岳峰热情地说。脸腮连着脖子的胡须,又有好些日子没有刮了,灰乎乎一大片,他认真地看了看燕燕相中的这位小伙子,笑了。嘴巴边那灰乎乎的胡子,一根根直闪动。

跟岳峰一同在“专政队”劳动的总工程师罗先敏,这时正好挑着一担灰浆走过来,远远地望着这个镜头,老头儿晃动着脑袋,笑道:“燕燕,这是你的朋友吧?”

燕燕的脸一下飞红了,羞涩地低下头来。

“是呵,是呵。”岳峰赶紧高兴地代替女儿回答。“我燕燕的朋友,我燕燕的朋友!”

……

真快呵,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如今,这么高的外孙站到了岳峰面前。这时,岳峰正想伸手去抱雀雀,雀雀小燕子一样向门口飞去:“妈,妈回来了!”

“爸,你可回来了,害得我好找呵!”

燕燕也许是跑了急路,两腮绯红绯红的。这时,雀雀直往妈妈的身上爬,燕燕只好弯身抱住他,问:“喊外公了吗?”

“喊了。”雀雀甜甜地说。

“再喊一个。”

“外公!”

机灵的小家伙,真听妈妈的指挥。

“呢——”

岳峰拖着长长的音调应着,一把将雀雀抱过来,绕着房子打圈圈。雀雀在外公的怀里,洒下一串串“ ”的笑声。

笑婆婆从厨房里出来了,看着这对快乐的祖孙,也笑得合不拢嘴来。老铁头仍然在埋头抽闷烟。象他爸一样老实厚道的海涛,一边抹着饭桌,做吃饭前的准备,一边仰头望着乐不可支的岳老子和雀雀,心里比吃饺子还有滋味。生活的大海,有时就是这样飞溅着多采的浪花,充满着无限的情趣。

“海涛,拿酒出来,今天,娘批准你和你岳老子对饮几盅!”薛世贞抿嘴笑着,下达命令了。

“老哥,咱哥俩干一杯。”

岳峰抱着雀雀坐到桌前,望着在对面吧哒旱烟嘴的老铁头说。

“雀雀,来,奶奶抱,外公要喝酒了。”薛世贞把手伸向雀雀。

“不,我要去给外公拿酒。”

雀雀从岳峰怀里滑了下来,向从里屋提酒出来的海涛扑去:“爸,酒,酒!我要拿,我要拿!”

海涛把一瓶德山大曲递给雀雀,叮嘱道:“拿稳呀,别摔掉了!”

雀雀懂事地点着头,接过酒,向岳峰跑来了:“外公,酒!酒!”

“好。来,咱俩亲个嘴。”

岳峰又把毛茸茸的一脸胡子刺向雀雀的嫩脸蛋,雀雀立刻“ 吱”笑起来。

笑婆婆端来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咸鸭蛋。岳峰将酒瓶的盖子打开了。房间里立即飘荡出一股美酒的芳香。

都坐到桌边来了。老铁头和岳峰对面而坐。雀雀依偎在外公怀里,跳跳坐在姐姐身边。笑婆婆仍在厨房里忙碌着。岳峰端起酒杯,送到雀雀的嘴边,雀雀连连晃动着小脑袋,逗人喜爱地说着:“我不喝,这是奶奶买给外公喝的。”

坐在雀雀身边的燕燕,红润润的脸颊上,荡漾开了一股透心舒畅的笑容。

小雀雀转过身去,又提来了那网兜苹果,用手摸出一个,送给岳峰:“外公,喝口酒,吃一口苹果。”接着,又送一个给老铁头:“公公,苹果!”

“乖乖!苹果,留着吧,等会我们把它送给罗公公去吃”。岳峰抿了口酒,往口里送了两粒花生米。

“罗公公?哪个罗公公呀?”雀雀眨巴着那黑亮的大眼睛。

“他呀,是我们矿上的总工程师。”

“总工程师是什么呀?”

“总工程师呀,是设计矿山的。”

“设计矿山是什么呢?”

“就是……哈哈!”岳峰答不上问号雀雀提出的问题了。“就是挖煤呗!”

“煤?烧火的煤?”

“对对。”

雀雀暂时住嘴了。然而,一对黑亮的大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动,小家伙在认真想问题。果然,他又提出个新鲜问题来了:“外公,煤的外公在哪里呢?”

“哈哈……”

外公笑了,爸爸笑了,妈妈和姨姨笑了,感情深沉的公公,也咧嘴笑了。房子里滚动着一阵开心的大笑。

“我的问号雀雀,快快长大吧!长大了,读了书,识了字,外公给你买一套《十万个为什么》的书。你肚子里的‘为什么’呀,那本书都会告诉你。”

“真的?”雀雀高兴了,转过头来问妈妈。

燕燕含笑着连连点头,把心爱的孩子紧紧地搂到怀里。

这时,薛世贞从厨房里端来一笼热气腾腾的饺子,诱人的香气立即在屋里飘荡开来。雀雀扑过来,舞动着小手,欢乐地嚷着:“吃饺子!我们吃饺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