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蓝鸲

倘若一大早就听到东蓝鸲音乐般的叫声,那一定是三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仿佛天上温和玄妙的天神已发现这种声音,现在将一串儿音符丢在你的耳畔。如此温柔,又预示春天,希望中点染着淡淡的哀愁。

雄性东蓝鸲可谓是最快乐、最忠诚的丈夫了。他始终愿意拥护、陪伴着雌鸟,尤其是雌鸟孵卵时,雄鸟总是按时按点给她们喂食。观看他们筑巢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在寻找筑巢地点、探索巢穴上,雄鸟表现得非常积极,但他们却似乎又无计可施,所以总是急于讨好并鼓励雌鸟去做,这时的雌鸟更具实干精神,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雌鸟按照自己的想法选定好筑巢位置后,雄鸟总是对她们夸赞一番,然后双双飞去寻觅筑巢用的材料。这时,雄鸟保驾护航,飞在雌鸟的前上方。由雌鸟带回所有的材料,并且完成全部的筑巢工作,而雄鸟则在一旁用肢体动作,用歌声为她喝彩。同时,雄鸟还扮演监工的角色,不过我觉得恐怕是一名带有偏爱的监工。雌鸟嘴里衔着干草或稻草进入巢穴,根据自己的意思对其进行调整。雄鸟进入巢中进行察看工作时,雌鸟就退出巢穴,待在一旁等候着。雄鸟飞出后,会很直率地称赞道:“你做得非常棒,非常棒。”然后,双双再次飞走,去寻找更多的材料。

一个夏日,在一个大城镇的林荫街道上,我看到一只东蓝鸲为她的幼子喂食。这一场景令我感到甚是欢乐。鸟妈妈捕到一只蝉,在地面上啄了一会儿,然后飞到树上把蝉送进幼鸟的嘴里。这是相当大的一口,这位母亲看起来很担心幼子没办法吃掉这只蝉,就站在一旁,很关切地观察幼鸟卖力地吞蝉。幼鸟英勇地与这只蝉进行搏斗,试图吞咽,但是毫无进展。这位母亲把蝉从幼鸟口中衔走,飞到人行道上,继续啄击,将蝉撕得更碎了一些。之后,她又重新放入幼鸟的喙中,好像在说:“现在试一下。”雌鸟对幼鸟的吃力感同身受,自己也不禁模仿起小家伙吞咽时种种扭曲的动作了。这只大蝉实在皮肉坚硬,而且与衔它的喙并不成比例,看起来令人发笑。幼鸟扑棱着翅膀,大叫起来:“卡住了,卡住了!”这位忧虑的母亲再次衔走蝉,带到一个铁栅栏上,进行啄击,足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这次可谓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也充分发挥了其喙的作用。然后,她第三次把蝉带到幼子面前,结果依然和上次一样,而且这次幼鸟还不慎把嘴中的蝉掉到了地上。雌鸟到达地面的速度几乎与蝉落地的速度一样快。她衔着蝉,飞到一个地方,待在那儿许久,一动不动,旁边有一个又宽又高的栅栏。正当雌鸟思考如何将这只大蝉捣碎时,雄鸟走近她,非常直率地说:“把那只虫给我。”在我看来,雄鸟的话语过于直接。雌鸟迅速表现出对雄鸟的不满,飞到了更远的地方。当我最后看到她时,她显然十分沮丧。

五月初的一天,我和特德短途旅行至沙特哥。这是一条幽深、平静的小溪,悄声无息地流经距离我的小屋不远的丛林。我们一边划桨,一边时刻警惕着任何野生动物的出现,不管是飞禽还是野兽。

沿途发现枯死的小树上有许多被遗弃的啄木鸟窝,于是我决定,选一截上面有一个好洞的树干带回家,用作蓝鸲的住所。特德问道:“为何蓝鸲不住这里的树洞?”“蓝鸲不会到这么远的树林。它们更喜欢在敞亮、距离人类居住地不远的地方筑巢。”我回答道。我们仔细检查了几棵树后,最终看到一棵适合的。这是一截枯死的小树干,上面部分已经断掉,直径大约七八英寸,斜伸于水面之上。上面的洞呈圆形,看起来很坚实,距离我们头顶十至十二英尺。费了好大劲,我才将树干从根处弄断,然后把它拖到了船上。“就这个了,”我说,“确信无疑,相比较人造盒子蓝鸲更喜欢这个住处。”然而,瞧啊,里面已经有蓝鸲了。之前,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任何羽毛。当我们拿起这个树干,向树洞里窥探时,才发现有两只幼年、未成熟的蓝鸲。这确实让我们陷入了困境!

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把树干重新树立起来,尽量放到原先位置。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费了好一阵工夫,才把树干放在合适的位置。树干的一端竖立于浅水的淤泥中,另一端则靠着一棵树。这样一来,树洞距离原来鸟巢下方大约十英尺左右,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到了另一侧。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一只鸟的叫声,这可能是幼鸟的父亲或者是母亲。于是,我们匆忙将船划到小溪的另一侧,有五十英尺那么远,观看她的行动。我和特德彼此倾吐着:“真可惜,真可惜!”雌鸟嘴里衔着一只大甲壳虫,落在了距离原来鸟巢上方大约几英尺的一根枝干上,向下看了看我们,发出一两声叫声,然后自信满满地朝片刻之前还是鸟巢入口的那片空气飞下去,在那儿扑打着翅膀,盘旋了一两秒钟,寻找着一些东西,但却无果。她只好回到刚才离开的那根栖木上,很明显心情有点儿不安。

在树枝上,她十分恼怒地啄击了甲壳虫好几次,好像是这只虫子的错,然后飞下树枝再次寻找她的鸟巢。那里仍然只是空荡荡的空气!她飞来飞去,蓝色的翅膀在斑驳的阳光中隐隐闪烁。那心爱的洞必定在那里;可是事与愿违。她再次感到困惑,又回到栖木上,撕咬起那只甲壳虫,那只可怜的虫子,终究变得血肉模糊。她第三次尝试去寻找,然后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终于变得十分不安。她好像在说:“到底发生什么了事情?是我在做梦?是那只甲壳虫给我带来了厄运?”她沮丧地丢掉这只虫,神情迷茫困惑,伴着叫声飞离,穿过丛林。“去找她的配偶了。”我与特德说,“她可真是遇到大麻烦了,她渴望得到安慰和帮助。”

过了几分钟,我们听到她的伴侣回应的声音。不一会儿,两只鸟就匆匆来到了这个地方,嘴里衔着满满的东西。他们栖息在原来鸟巢上方那根熟悉的树枝上,她的配偶似乎在说:“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可以找到鸟巢啊。”他俯冲下去,然后盘旋在空荡荡的空气中,正如雌鸟之前所做。他用翅膀扇拂着空气,那样急切焦躁,简直像在折磨那片空荡荡的地方。他的伴侣注视着他,我想,她相信他会找到鸟巢的线索。然而,他没有。他困惑不已,带着不安回到了伴侣身旁。这时雌鸟又上阵了,雄鸟也再次冲下来,两两袭击这一空白处。然而,这片空荡荡的地方不肯透露丝毫线索。他们互相安慰、彼此鼓励着,继续寻找鸟巢。一会儿他,一会儿她,又一会儿一起寻找。有时候,他们落下的地方距离鸟巢入口仅有几英尺远。我们认为他们一定可以发现鸟巢。不过没有,他们的心思和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那空白的方寸之地,他们的鸟巢之前所在的地方。

不久后,他们退至好几英尺高的大树枝上,似乎自言自语:“好吧,鸟巢不在那里的话,必定会在这里的其他某个地方,让我们好好地找一下。”几分钟过去了,我们看到雌鸟从栖木上疾飞而下,像一支离弦的箭,径直飞到鸟巢处。事实证明,作为母亲的她,目光较雄鸟而言更为敏锐。她找到了幼鸟。理性,又或是常识之类的东西拯救了她。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看呀,心爱的鸟巢入口在那儿!她把头伸进去,然后朝着配偶回应了一声,又向里面走了一些,之后又退了出来。“是的,没错,他们在这儿,他们在这儿。”然后,她再次进入巢穴,把口中的食物喂给幼鸟,然后让开位置给配偶。他同样欣喜不已,把口中的食物喂给幼鸟们。

我和特德总算松了口气,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已经落下。我们高高兴兴地继续往前划行。我们也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在深林里,东蓝鸲可能比你所设想的更贴近你。

四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在我的庭院周围,两对东蓝鸲主动求爱,有时求爱场面激情澎湃。我不太明白他们扇着翅膀的意义。两对东蓝鸲感情都很热情四溢,而两对中的雌鸟更是如此。雄鸟去哪儿,雌鸟就跟到哪儿。她们扑闪着发光的翅膀。很明显她们在通过语言和姿态设法赢得雄鸟的芳心。她对他讲着情话,愉悦活泼、信誓旦旦、缠绵悱恻。她时刻倾吐着自己的心声。倘若她不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雄鸟她有多爱他,那她在说什么?她总是想坐在他所坐着的那个精确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移走,我想她会落在他的背上。有时,她从他身边飞走,他也会跟随她,会表现出同样的姿态,发出同样的鸣叫,表露出同样的爱意,却没有与雌鸟同样的热情。两对东蓝鸲比翼双飞,或在房屋附近,或在鸟窝旁,或是树上又抑或葡萄园中的杆藤上,耳中充斥着对方温柔缠绵的鸟鸣,眼中充溢着对方闪闪发光的蔚蓝双翅。

是得益于两方都有各自的对手不断出现,才激励着他们这般高调求爱的吗?我观察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他们开始陷入冲突。这两对东蓝鸲在葡萄园相遇,两只雄鸟扭打在一起,跌在地上。他们躺在那儿有一会儿,双翅展开,就像被枪打中的鸟。然后分开,各自回到各自的配偶身边,啁啾并拍打着双翅。不一会儿,两只雌鸟扭抓在一起,摔跌在地面上,疯狂地战斗起来。她们拧在一起翻滚,或抓或扭,两喙锁在一起,死死不放,像牛头梗。她们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动作。过了一会,其中一只雄鸟冲出来,敏捷地撞击了其中一只雌鸟一下,把她们拉开。然后两只雄鸟又开始了。他们蓝色的羽毛与绿草混在一起,被红润的泥土弄得皱皱巴巴。对于两方来讲,这场战争似乎那么温柔,如羽毛般柔和,无伤大雅!没有吵闹,没有血腥,也没有飞扬四起的羽毛,只是突然地纠缠在一起,弄得衣冠不整。只有在那处地面上,能看到些许蓝色翅膀和尾巴、红色胸脯的凌乱。只会看到他们战斗,却看不到有伤处。只会看到他们用喙推挤,用爪抓取,却看不到有松落的羽毛。仅仅有点皱褶而已。一方把另一方持久按住,却没有痛苦或者愤怒的喊叫。这是一场人们喜欢看的战斗。两只鸟两喙互相锁在一起,四爪抓在一起,通常这种情况,会持续半分钟的时间。其中一只雌鸟总是落在战斗中的雄鸟旁,抬起双翅,窃窃细语。至于她在说什么,不得而知。是在鼓励其中一只雄鸟,还是责备另一只雄鸟?抑或恳求他们双方都停下来?又或请求他们继续战斗?就我对她所讲的理解范围,不管她对其伴侣说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的东蓝鸲用喙和爪互相撞击。在我听来,他们预备阶段的发声绝不是敌对的声音。要东蓝鸲发出刺耳、不和谐的声音,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会儿两只雌鸟躺在地面上,双翅铺展开,两喙紧锁。这时一只知更鸟飞过来,落在他们一旁,专注地注视了这草坪上的表演好大一会儿,然后离去。

鸟儿在地面上飞来飞去。一会儿是这对雄性鸟,一会儿又是那对雌性鸟,在草坪上或者在灰尘中,滚来滚去,战斗场面激烈。间或,每对雌雄鸟都透露出对彼此无尽的兴趣和依恋。我跟随他们之后,很明显他们没有太注意到我。有时候他们会躺在地面上大约一分钟,都试图保持自己对对方的控制,或者是想打破对方对自己的控制。他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以至于我怀疑,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会轻易地成为猫和鹰的猎物。让我来测验一下他们的警惕性,我心想。因此,当两只雄鸟再次掉落在地面上,扭打在一起时,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跟前,手里握着一顶帽子。距离十尺远,他们依然没有注意到我。我猛地冲过去,用帽子盖住他们。帽下,他们继续打斗了几秒钟。过后,一片寂静。战场突然被一片漆黑笼罩。他们会认为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会儿他们用头部和翅膀开始刷动帽子的内侧,过后又是一片寂静。我同他们讲话,呼唤,狂喜,然而他们不曾表现出扰动惊慌。

但是,雌鸟很明显受了惊,看到各自的情人在打斗中突然消失,开始发出悲哀的叫声。过了一两分钟,我抬起帽子一侧,一只雄鸟冲出。然后,我又抬起帽子,另一只雄鸟飞出。这时一只雌鸟跑过来,显然是向其中一只雄鸟发出愉悦祝贺的叫声。然而这只雄鸟却带着报复给了她一击。紧接着,另一只雌鸟也过来,也受到同等的打击。他显得有点迷茫失措,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谁又是刚才那一幕的罪魁祸首。他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得怪罪这两只雌鸟?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和其中一只雌鸟重归旧好,另一对也如此。两对夫妻始终没有分离,直到两只雄鸟再次发生冲突。不过又过了一会儿,两只鸟分开。双双又开始在鸟盒周围,摆首弄姿,展开漂亮的翅膀,欣欣然谈起话来。

这种既充满爱意又有敌意的场景,持续了几乎整个上午。两对鸟的冲突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不过每对鸟对其伴侣相当满意。一对在葡萄园里的其中一个鸟盒里安了家,并在这个季节期间,喂养了两窝幼鸟。另一对则离开,在其他某个地方找到了住所。

东蓝鸲

从天空传来一阵惆怅的调子,

“啾——啾——啾——”带着哀伤的音调,

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不知道是在歌唱,抑或是哭泣。

但是,如今,热切的翅膀,如闪电般,

沿墙边一掠而过,璀璨闪烁,

充满爱的呼唤,如此甜蜜,

啊!我终于明白,他是用心在歌唱!

啊!东蓝鸲,欢迎再次归来,

你蔚蓝的衣裳,还有红色背心,

是四月最喜爱的色调,

温暖天空下的平原,波浪滚滚。

农耕的男孩,听到你温柔的声音,

想象着晴空万里的日子,

枫树上溢出糖浆,

眼前的美景让他兴奋不已。

透明的烟雾伴着微风飘动,

蒸汽锅上笼罩着一层白色热气,

你的蓝色翅膀,令人赏心悦目,

点缀在光秃的棕色树木之中。

疏散的水流扫视了一下,又流走,

强健树木上的桶闪闪发光,

树林中的小家伙,从洞内往外窥探,

工作就像,日出到日落的游戏一样。

绒毛啄木鸟敲击他的树干,声音洪亮。

五子雀发出带有鼻音的鸣叫,

知更鸟栖息在高高的树冠上,

朝着天空,扬起他夜晚的圣歌。

就此刻,去把你思乡的新娘带来,

说服她,此地就是合适的住处,

组建一个家,找到一个归属,

在绒毛啄木鸟的小窝中,我的住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