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三 这是真正的批判性思维训练营

叶峰

著名哲学家,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这本书的作者丹尼尔·丹尼特是美国著名哲学家,长期担任美国塔夫茨大学哲学系讲席教授和认知研究中心主任,同时也是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在学术圈子以外同样有很高的知名度。丹尼特一生致力于在当代认知科学和进化论的基础上解释人类心智、意识、自由意志及伦理道德的本质,同时致力于普及进化论、宣传无神论。一些媒体将他与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萨姆·哈里斯(Sam Harris)及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等几位科学家、学者及作家并称为“新无神论四骑士”。

丹尼特著述丰富,仅从2003年以来就有5部独立完成及4部与他人合著的著作问世。他的一些较为通俗的作品机智风趣、深入浅出又不失严谨,在哲学学术圈子之外有很大的读者群,是适合非哲学专业人士阅读的高级科普及文化思想方面的畅销读物。他的专业性哲学研究在英美分析哲学界内部也有很大的影响,他是分析哲学界内公认的最出色的哲学家之一。

这本书讲什么

这本初次出版于2013年的《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一方面列举了许多可用于探究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方面问题的思考工具,即所谓的“直觉泵”;另一方面也借助于阐明这些直觉泵概括了丹尼特本人一生中最主要的哲学观点。在前一方面,这本书试图激发读者对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方面问题的思考,可算是一本哲学启蒙读物,而在后一方面,这本书其实是丹尼特对自己哲学思想的一个总结,具有一定程度的专业性。

所谓“直觉泵”指的是一些思想实验,这些思想实验可以激活我们对某个事物或问题的一种直觉的认识,同时还可以对思想实验中的场景设置设想种种变化(即所谓的“转动直觉泵的旋钮”),以此来检验我们的直觉是否合理。丹尼特指出,有些直觉泵激发了真知识,是好的直觉泵,但也有些直觉泵激发的其实是幻象,而我们可以通过“转动直觉泵的旋钮”来认识到那些是幻象。丹尼特在这本书的第5页就举了一个特别好、特别机智的直觉泵的例子,是伽利略提出的关于自由落体运动的思想实验。这里就不重复介绍了,因为读者只要愿意,读几页书就能读到它,欣赏到它的机智。

不过这里需要指出,在这本书中丹尼特主要关注的是一些与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有关的直觉泵,也包括一些与进化论有关的直觉泵,因为在丹尼特看来,理解进化是理解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的关键。所以读者不要将这本书误解为一本市面上常见的、一般性地介绍逻辑与批判性思维工具的教科书。它的书名有可能让人产生这种误解。虽然书名中没有提到进化论、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但这本书的内容其实是围绕这些方面的问题展开的。书中详细讨论的直觉泵的例子都是有关这些方面的问题的例子,而没有详细讨论任何物理学、化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或政治学等方面的直觉泵的例子。所以在图书分类中,这本书也许更应当被归类于心灵哲学(philosophy of mind)类图书,而不是所谓的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类图书。丹尼特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似乎是要阐释他自己的哲学思想,而不是教给读者一些一般性的思维工具。如果读者完全缺乏对进化论、心智、意识、自由意志等方面哲学问题的兴趣,而将这本书当作一般性的思维训练书籍来读,那么可能会对其中的内容不耐烦。

但也需要指出,那种泛泛地介绍批判性思维工具的教科书,其实很难深入地教会读者使用真正良好的批判性思维工具。真正学习掌握良好的思维方法不是靠读几个肤浅的例子就能做到的。它需要对一些作为样本的问题做很深入的分析研究,仔细钻研专家们对那些问题提出的种种相关的论证和反驳,包括一些相当复杂、相当微妙的论证和反驳,深入分析那些论证和反驳中包含的各种潜在的逻辑谬误,并尝试自己提出新的论证或反驳。只有在这样的很深入、相当专业、长时间持续的分析思考中,才能真正培养良好的思维习惯,掌握分析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的方法。

笔者本人有过数年的逻辑与批判性思维教学经验。在大学里教逻辑与批判性思维这门课,一般都是采用市面上常见的逻辑与批判性思维教科书。这些教科书中有大量例子说明有哪些论证手段,有哪些常见的思维谬误,等等。但那些例子中的论证一般都太浅、太简单,几句话就说完,完全缺乏论证上的深度。由于读者或上课的学生的专业方向很不一样,那些逻辑与批判性思维教科书一般不会采用某个特定专业方向中的很深入、复杂的论证作为例子。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结果是,一门课学下来,学生在课后做练习题时,的确会识别一些简单例子中的思维谬误,会完成一些简单的论证,但他们自己在日常生活及专业学习中的思维习惯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还是按老习惯去思考,原来易犯的思维谬误还在继续犯着。

那些逻辑与批判性思维教科书中用几行文字就能说完的简单例子,实在不能让读者或学生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良好的分析性、批判性思维,不能让他们改进自己的思维习惯,培养正确思维的习惯。所以,只要读者对心智、意识、自由意志、进化论等方面的问题有兴趣,愿意很深入地思考这些方面的问题,相信这本书可以当作一本更好的培养分析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的书籍。

当然,这本书主要还是阐述丹尼特自己的哲学思想。丹尼特的哲学思想的背景,一方面是当代分析哲学学术研究中的自然主义思潮,以及在“自然主义”这个大框架下发生的有关意识、意向性、自由意志等方面的问题的争论,另一方面是美国社会文化中的无神论与基督教信仰之间的争论。下面就这两方面的背景做简单的介绍,希望能有助于读者理解这本书的内容。

自然主义思潮

很多不同的学科领域都用“自然主义”这个标签,这里说的自然主义是指当前国际分析哲学界的一种主流哲学立场,虽然“自然主义”这个词的含义即使在分析哲学文献中也不完全确定。支持自然主义的分析哲学家一般非常尊重科学,完全接受科学的结论,在科学结论的基础上进行自己的哲学思考。特别地,他们接受进化论,承认人类是自然进化产生的自然生物体。同时,他们不相信有上帝、灵魂、先验自我、绝对精神等等,他们认为这些都是超自然的实体。他们也拒绝传统的,笛卡尔式或胡塞尔式的第一哲学思辨,认为这些都预设了超自然的先验立场。根据2009年的一个问卷调查,英美国家哲学系中大约50%的教师明确表示自己支持或倾向于支持自然主义,而只有大约26%的教师明确表示反对或倾向于反对自然主义。所以自然主义是国际分析哲学界的一个主流倾向。

自然主义作为当前国际分析哲学界的主流倾向起源于20世纪初的逻辑经验主义,但它最初、最重要的鼓吹者是美国哲学家蒯因(Willard Van Orman Quine)。蒯因也许是对当前分析哲学研究现状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他保留迄今的思想遗产及影响可能超过了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等这些早期的分析哲学开创者。蒯因是丹尼特在哈佛大学读本科的时候的老师,而且曾特别尽力地将丹尼特推荐到牛津大学,在另一位具有强烈的自然主义(及行为主义)倾向的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Gilbert Ryle)的指导下攻读博士学位。

丹尼特显然完全接受了自然主义的基本立场。不仅如此,与其他也接受自然主义立场的多数哲学家相比,丹尼特还更多地尝试引入认知科学和进化论的成果来研究哲学问题,更积极地将哲学科学化。早在1965年完成的他的博士论文中,他就尝试引入神经科学的成果来讨论心灵哲学问题,而且他一直将这种尝试坚持至今。注意,在20世纪60年代,认知科学与脑神经科学研究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远远不像最近20年那么热门,那样受到哲学家们的关注。

但是在“自然主义”这面大旗下针对一些具体的哲学问题还是有不同的观点及争议的。丹尼特最关心并深入研究过的是其中的意向性、意识和自由意志问题。他的专业哲学研究主要是在这些问题上与他的同样具有自然主义倾向的同行们进行争论,论证他自己的独特的立场观点。至于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所创作的一些较具普及性的作品,其主要目的则更多地是站在自然主义立场反驳反自然主义的有神论,为无神论作辩护。这本《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则兼有普及性作品和专业研究论著的特征。下面将简要介绍一下这本书所探讨的意向性、意识和自由意志等方面问题的背景。

意向性问题

“意向性”这个哲学术语在哲学文献中有多种含义。在分析的心灵哲学中,意向性主要指的是我们的概念、判断似乎能够在某种意义上表征或指向世界中的事物及事态这个事实。这种表征能力就被称为意向性。比如,我们的“兔子”这个概念表征(或指向)兔子那一类事物,“兔子吃草”这个判断则表征兔子吃草这个事态。

心灵哲学中对此的争议,首先是关于人的大脑中究竟有没有“兔子”这个概念或“兔子吃草”这个判断。常识中我们似乎都认为有。但是,考虑到大脑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神经元网络,而神经元网络对信息的记录很可能是所谓分布式的、整体性的,也就是说,有可能数以百亿计的神经元以某种方式互相联结在一起就整体上同时记录了“兔子吃草”“草是绿的”“邮筒是绿的”“学校门口有个邮筒”“明天开学了”“我不开心”等等所有这些无数的信息,而不能指出其中某个或几个神经元说,那就是“兔子”这个概念,或那就是“兔子吃草”这个判断。所以,有的哲学家认为,大脑中其实并没有“兔子”这个概念或“兔子吃草”这个判断,这些所谓概念、判断都只是我们的幻想。大脑中有的是超大一堆神经元整体地记录了关于世界的所有认识。这是关于意向性的一种听起来较极端的观点,被称为关于意向性的取消主义观点。它不是否认大脑能认识世界,大脑当然能。它是否认大脑中有“兔子”“老虎”等一个个的概念。持有这种观点的著名的代表人物有保罗·丘奇兰德(Paul Churchland)。

另一种极端的观点是,大脑中的确有“兔子”这个概念及“兔子吃草”这个判断。他们认为,大脑中有一种思想语言,思想语言中的一个语词可以是由一个或数个神经元构成的,而概念就是思想语言中的这种语词,判断就是由这些语词构成的语句,大脑中的思维过程就是对脑中的这些语词、语句进行变换、推理。他们认为,基于符号推理的人工智能系统真实或近乎真实地反映了大脑实际的工作方式。支持这一类观点的著名代表人物有杰里·福多尔(Jerry Fodor)。他们认为,大脑中的神经元以某种方式实现了语词、语句这种东西,以及对语词、语句的变换推理,就像电脑硬盘中的0-1二进制序列以某种方式实现了语词、语句以及对它们的变换推理。

丹尼特本人则持有某种折中观点,他自己称之为“意向立场”观。它的大意是说,一方面,我们可能不确定大脑中是否真的有实实在在的“兔子”这个概念或“兔子吃草”这个判断这种东西,但另一方面,我们在描述一个人的智能行为的时候,将其描述为具有概念、判断、信念、欲望等等是合理的、成功的、有效的。所以丹尼特的观点既注意到了这个事实:大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神经元网络,在其中不一定能挑出“兔子”这个概念这个特别的东西。同时他又照顾到了另一个事实:我们常识中用“概念”“判断”“信念”“欲望”等术语来描述、解释人的行为似乎是很成功的。究竟丹尼特的“意向立场”观点是否比其他观点更合理,或者它只是一种勉强的折中观点,读者不妨自己研读这本书的第二、三、四部分,这几个部分集中解释了丹尼特的“意向立场”观。

意识问题

关于意识问题,当前分析的心灵哲学中争论的焦点是所谓的“感受质(qualia)”。意识包括许多方面,比如,使得清醒区别于沉睡的清醒意识,使得觉察到一件东西有别于无意识地看见它的觉知,使得记起某件事有别于让它沉睡在记忆中的记忆意识。绝大多数心灵哲学家都承认,意识的许多方面,包括这里提到的清醒、觉知、记忆,都原则上可以归结为神经元活动的一些特征。比如,清醒区别于沉睡就在于大脑的神经元活动的某种特征,觉察到什么区别于大脑无意识地接收并处理某项信息也是在于神经元活动的某种特征。

但有一些心灵哲学家提出,具有一种感受(或称感觉)是一类非常特别的意识状态,它们无法归结为神经元活动,而且感受具有感受质,而感受质上的差异无法归结为神经元活动特征上的差异。所谓“感受质”指的是我们的主观感受的特质(quality),比如,疼痛的感受质不同于痒的感受质,刺疼的感受质不同于灼痛的感受质。那些心灵哲学家提出,这种主观感受质上的差异绝对不可能从神经元的角度得到解释。比如,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非常完备地描述刺疼与灼痛的神经元活动模式之间的差异。但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刺疼感觉起来是那样,而不是灼痛的感觉那样,为什么两种感觉之间有那样的差异。

这里我们只能用“那样”这种词来指称那种特别的感觉,因为我们不能像描述事物的形状、颜色、质量、分子结构等那样去描述那种感觉。一方面,只有自己体验过那种感觉才能知道它是怎样的,另一方面,即使你将一个人感受到刺疼时的神经元活动都描述得非常完备了,也没有说出那种感觉究竟是怎样的。所以这些心灵哲学家认为,感受及感受质是本质上非物质的,本质上不同于所有当前的物理、化学、生物学、生理学、神经科学等科学分支所研究描述的东西。感受质是只有靠主观体验才能把握的东西,而当前科学所研究的都是能够被客观地描述的东西。当代持有这种观点的比较有名的哲学家包括索尔·克里普克(Saul Kripke)、大卫·查尔莫斯(David Chalmers)等。这种观点被称作属性二元论。

有必要将这种属性二元论与传统哲学中笛卡尔式的实体二元论区分开。在笛卡尔的时代,人们无法想象大脑这一块物质如何能够思考,人们普遍接受的观念是:物质有广延但不能思考,灵魂能思考但没有广延。自从计算机人工智能出现以后,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智能机器人能够理解你的命令、观察环境、收集信息、进行推理、计划行动、执行计划、完成你交待的任务。它似乎显然具有概念、判断,能进行推理、计划等思维活动。所以今天,机器能思考这一点似乎是没有疑问了。

不过,虽然机器人的观察、推理能力很强,虽然它很聪明,但它是否有感觉呢?比如,一个人形机器人可能可以非常准确地模仿人们在感受到疼痛时的行为,包括修复被烫伤的皮肤、呲牙咧嘴等,但它是否真的会觉得疼?似乎不会,因为它内部就是一行、一行的人工智能程序在运行,在控制肢体的种种动作。似乎它不会有疼痛这种感觉。所以今天的属性二元论者的观念是:物质能思考,但没有感受。今天关注及争论的焦点从思想能力转到了感受能力。感受,而非思想,被一些哲学家认为是本质上非物质的。

丹尼特本人在这方面的观点一般被认为是一种极端立场,而不再是一种折中立场。他基本上是说,根本没有普通人及属性二元论者所说的那种所谓的感受,认为有那种感受其实是一种幻想。人脑中有的就是一些物质性的东西,即一些神经元活动,再没有其他的,尽管我们可以在不同层次上描述那些物质性的东西。属性二元论者尝试提出了一些直觉泵来论证存在那种非物质性的感受。这本书的第六部分主要就是试图论证那些所谓的直觉泵是虚假的,它们激发了幻象而非真知识。在很多人看来,丹尼特的极端观点是很反直觉的。可能我们多数人直觉上都认为,疼痛那种主观感觉不仅仅就是一些神经元活动,而是另外的、主观的东西。你不妨也读读这本书的第六部分,看看丹尼特能否说服你。

自由意志问题

在自由意志问题上,丹尼特似乎又回到一种比较折中的立场。关于自由意志的争议在于这样一个问题。根据科学,一个人就是一个生物-物理系统,他的所有行为都是被自然律决定的。比如,一个抢劫犯的抢劫行为的根源是他的基因以及他过去接受的环境刺激塑造了他当前的脑神经元结构和活动模式,这些脑神经元结构和活动模式控制他的肢体在一定环境中必然地做出了那个抢劫行为。既然一切都是这样被脑神经元和自然律决定的,那么他似乎不是出于他的所谓自由意志而做出了抢劫行为。而既然不是出于自由意志的行为,似乎我们就不能说他对他的抢劫行为负有道德或法律责任。这种结论自然在社会上多数人看来是不可接受的。有一些科学家的确宣称自由意志是个幻象,人的一切行为都是被自然律完全决定的,人没有任何自由意志。这很让人绝望。

丹尼特在自由意志问题上持有的观点是所谓的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兼容论。兼容论者一方面承认,一个人的行为完全是受自然律决定的,没有所谓的超自然的灵魂或心灵来做出所谓的自由选择,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我们还是可以说人有自由意志(因此有道德和法律责任)。当然,这个“自由意志”也许不再是或不完全是你原来所想象的那种自由意志,至少肯定不是被设想为有着超越自然律的自由选择能力的灵魂所具有的那种自由意志。但是,这些兼容论者认为,至少我们还可以说人有自由意志,而且可以说,因此他们对自己的行为负有责任。很多当代哲学家都支持这种兼容论观点,但这种观点也自然面临来自两边的批评。否认人有自由意志的一边,以及相信人有更真实的自由意志的另一边都会说,以这种方式认为自己有自由意志可能只是廉价的自我欺骗与自我安慰。

自由意志问题是个非常令人困惑的问题。一方面,我们都本能地认为自己有自由意志,自己可以自由地决定做这个或做那个,否则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是完全受其他东西的控制而行动的。但另一方面,似乎大脑就是一个复杂的神经元网络,受生物-物理定律的支配在活动着,就像一台电脑(包括基于人工神经元网络的电脑),看不出自由意志会从其中哪里冒出来。丹尼特在这本书的第七部分借助于一些直觉泵解释了他的兼容论。至于能否消除你的困惑,需要你试着去读读才能知道。

怎么读这本书

简单介绍了这本书的内容的背景后,可能还有必要提醒读者一点。对一本分析哲学的书,我们应该永远抱着分析的、质疑的态度去读。不是将读到的作者的话当作真理记下来,而是时时试图去反驳作者,去指出作者的论证中的毛病。所以,如果你读这本书的时候觉得丹尼特某个论述有问题,或认为他没说到点子上,或他说得不够清晰明确,希望你不要气馁或放弃。相反,要尝试找出更明确的理由反驳他。很多哲学家并不赞同丹尼特的观点,你反对丹尼特的理由很可能跟其他哲学家的观点其实是相通的。当然,那些与丹尼特的观点相反的观点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哲学所探讨的问题极为复杂,对每一方的观点都有很多支持和反对的理由。因此,要综合所有这些理由,找到对问题的一个最合理的回答,一般是非常困难的。但这也正是哲学的魅力所在。不喜欢思考、质疑的人可能也不会喜欢分析哲学。这是一本可以帮助思维训练的书籍。正是在分析、质疑中才能锻炼自己的分析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的能力。相信丹尼特本人会很欢迎你去反驳他,指出他的论证中的弱点。

翻译这本书的三位青年才俊都有多年的学习与研究分析哲学的经历。他们的本科专业背景有来自文学的,也有来自理工科的,对分析哲学的浓厚兴趣将他们聚到一起,在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跟随陈嘉映和夏年喜教授读研究生。其中,冯文婧博士已经毕业,目前正在做博士后研究,她的博士论文正是专门研究丹尼特哲学思想的,她熟悉丹尼特的所有哲学著作,还有很流畅的文笔。傅金岳是陈嘉映教授的在读博士,但其实在读博士之前他已经学习与研究分析哲学很多年,非常熟悉当代心灵哲学的发展路径及相关论题的探讨,中英文水平俱佳,也有不少翻译经验。徐韬曾是陈嘉映教授的硕士研究生,自2013年毕业起,一直从事与西方哲学相关的写作与编纂工作。他们的译本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丹尼特作品风趣通俗的风格,非哲学专业的读者应该也很容易理解这个译本。

在学术界内,翻译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很耗费时间精力,又不能算真正的研究成果。但对这本书及同类的传播、普及思想与知识的外文书,可能只有通过翻译才能让国人真正受益。虽然目前英语很普及了,但国内的普通读者,即使英文阅读能力不错,直接读英文也相对更吃力些,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个工作、生活节奏异常紧张的年代,恐怕很少有国人能够去阅读那么厚的一本与自己的工作不那么直接相关的英文书,很少有国人能够仅仅为了长点见识、提升思想,就抱起一本近五百页的大部头的英文书,认真地读下来。因此,翻译真的对很多人有很大的帮助。如果没有译本,很多人可能就下不了决心花那么多的时间去读那些书。笔者受三位译者之托代写这篇序言,非常希望他们的努力,他们花费时间、精力的成果有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