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的白昼,依旧平静,除却酷热的骄阳以及在这轮太阳下躁动的人们,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无论水面之下是何光景,水面之上,永远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切黑暗都该被隐藏在阴影中,任何不遵守这种规则的人或事,都会被这规则,或是被这规则所束缚的人们撕碎。
一切都是如此。
龍在草庐内静静地沉思——或者冥想,说法并不重要,因为他只是盘腿坐在那里,“日暮临光以寿”六个闪烁着金光的大字悄无声息的悬浮在他的身旁,仿佛六个护法一般守护着这名有些邋遢的“仙师”。
从协律塔回来开始,“龍”便一直坐在那里,烟灰缸上的香烟犹如香炉一般不断释放着使整个房间云雾缭绕的气体,如若将龍身上的衣服换做道袍,在这种环境下,倒也显得有几分仙气。
但,如今这种状态却只有龍自己知道,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虽说每次前去执行任务之前,他也的确会通过这种方式将内心沉下,以免被其他事情扰乱了心智,但却从来没有过那一次如同今次一般,用了如此长的时间进行平心静气的沉思。
他的心,居然开始乱了。
身为协律阴士之中当代最强的存在之一,他充分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在说服自己。
这是龍得以达成100%刺杀成功率的关键要素之一——或者与其说是刺杀,龍的操作更像是癫狂的开启无双......
保持冷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最难的一件事之一。
距离任务开始还有24小时。
离开了协律塔,渡一扇师徒二人便重新回到了大都——如若说原本来到大都的本意(或者说米粒儿理解的本意?)是吃喝玩乐,那这次从协律塔重新回到大都,意味就有些浓厚了起来。
“我们只是个外人,至少现在是。”
这是渡一扇从阴影介质重新踏足现实世界后对米粒儿说的第一句话。
米粒儿虽有些不解,但却良好的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谦逊——这是一种与之性格完全不相符合的神态。
米粒儿的娇蛮和聪慧是一种正比例关系,能够长时间的跟随在渡一扇这么个满身秘密的怪人身边,并且唤前者一声师父,自是代表着,米粒儿在某些方面的悟性异于常人——比如,她虽没有听懂渡一扇此前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可她却明白,渡一扇更早以前所说的故事,似乎是要开始了。
在学习这方面,米粒儿一支可以称得上是天资聪颖,聪慧过人,无论是在任何方面上,她都能以一种近乎谦卑的状态去向比之更加强大的人去学习——虽然当今世界上这种人已如同凤毛麟角般稀有,但她的身边,却有着这么一个无论是从实力到能力乃至权谋多方面碾压她的存在。
实际上,唤渡一扇以及如今的许多类似的强者们,“天途以下最强者”已然属于谬论,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就是天途上人,脱离凡人的存在。
话题扯远了。
每当渡一扇开始施展他的能力之时,米粒儿便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边——米粒儿有着自己的想法,有朝一日天途重启,至少自己不会因为太弱,而再次被抛弃——师父对她说过,她是一名孤儿,是一名即便如同渡一扇这般谋算天地之人,也无法知晓身世的存在。
小小的手被牵起,渡一扇似是看穿了米粒儿日常的胡思乱想,将那小小的手掌握入自己的掌中,那副面具依旧淡漠,米粒儿却能够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热——那是存在。
“咕咕,咕咕咕咕咕。”
“我晓得,嗐,能咋整,咱的能力又不是那方面的,况且大都虽小,但咱又不能真的一手遮天。”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不去,说啥也不去,去干啥,他有那闲功夫管闲事,我只想混吃等死。”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闭嘴。”
“咕......”
“瞧你那委屈的样,睡觉!”
......
被绑架的人儿,或许在大都这般复杂的城市当中,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如果这个事件牵扯到一名传奇言灵师,两名,甚至是三名天途之下最强者,乃至大都联合会议,协律塔。
那么无论这件事有多么鸡毛蒜皮,恐怕都会在大都修士界,或者说现实世界修士界引起一场绝对不会小的风波。
有时候,是什么事情不重要——是谁发生的,远远比是什么事情重要。
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律之一。
......
幽暗的地牢,潮湿的环境,时常爬过面庞的臭虫和蟑螂,穆天华折断的四肢被紧紧的捆绑在定死于墙面的,成年男子手腕般粗细的铁索之上,除了时有时无的呼吸和略微起伏的胸膛,他已然与一具死尸无异。
老者的手下每日会来给他喂食一些清水和流质的食品,但这些聊胜于无的吃食,也仅仅只是吊住他的一口气罢了,经骨可见的皮囊,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仿佛一具早已死去数日的尸骸。
老者似乎早已放弃了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或者逼迫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故而如今为何还留着穆天华一条命,估计连老者自己都没能想明白——一换一?或者在自己死后穆天华也能一起陪葬?
似乎都不太可能。
但穆天华就像是一根稻草一般,给予着即将要被旋涡吞噬的老者,一丝生存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渺小到令人肝胆俱裂的程度。
生死,是一个永恒,伟大,却也十分渺小的问题;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嘴大的总能随意的吃下他想吃掉的任何东西。
一如现在这般。
这24小时,无论是对龍,老者,穆天华三者当中的任意一方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无论是从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而对于这次事情的观测者们,那些俯瞰这座城市,计算着一切的那些“人们”,则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的结果。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绑架,对于穆天华的家庭而言,这是一次人口失踪,但对于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佬们而言,这是一次博弈。
这是一场数百年来,除了最初的骚乱以外再次出现的大势之间无声无息的战场。
除了那些超脱常人的存在,其他人,无一不是这场博弈当中的棋子。
这场博弈看似仅仅只牵扯到了龍,老者与穆天华,深究其含义,却包含着协律阴士,大都联合会议,各大情报组织乃至大都内的数个家族的赌注。
这场赌注没有荷官,所有人都只是注视着自己放置在棋盘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