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 面纱
- (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
- 2372字
- 2021-10-11 17:36:24
我的这部小说是受到了下面这几行但丁诗句的启发写成的:
Deb,quando tu sarai tomato al mondo,
E riposato della lunga via,
Seguito il terzo spirito al secondo,
Ricoiditi di me,che son la Pia:
Siena mi fè;disfecemi Maremma:
Salsi colui,che,innanellata pria
Disposando m'avea con la sua gemma.[1]
“喂,等你重返人间,消除了长途旅行的疲劳,”第三个精灵紧跟着第二个之后说道,“请记住我,我就是那个皮娅。锡耶纳养育了我,而马雷马却把我毁掉:对于这一点,那个从前曾取出他的宝石戒指并给我戴上的人应当知道。”[2]
我曾在托马斯医学院就读,那年的复活节,学校放了六个礼拜的假。我往格莱斯顿旅行袋里装了几件衣服,口袋里揣了二十英镑,便去旅行了。当时我二十岁,我先是到了热那亚和比萨,然后去了佛罗伦萨,在那里的维亚劳拉租了一间屋子,临窗可望见大教堂可爱的圆顶。这家房东是个寡妇,有个女儿和她一块儿过,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她同意我一天的吃住费用为四里拉。我担心她从我这里几乎挣不到什么钱,因为我的饭量很大,一顿能吃下几大碗通心粉。她在托斯卡纳山上有一处葡萄园,我记得这个葡萄园酿的基安蒂酒是我在意大利喝过的最好的葡萄酒。她的女儿每天都教我意大利语。在我看,她的年龄似乎也不算小了,不过,我认为她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六岁。她曾遭遇不幸。她的未婚夫,一个军官,在阿比西尼亚战死了,从那以后,她便决定终身不嫁。可以想见,等她母亲(一位体态丰满、生性快乐、头发已灰白的女人,相信不到适当的时间,上帝是不会召她去天堂的)去世后,厄西莉亚会皈依宗教。不过,她对此却持一种乐观的态度,并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厄西莉亚特别爱笑。在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是笑口常开,可一旦上起课来她就变得严肃了,当我不用心听或是犯下一些低级的错误时,她会用戒尺拍我的指关节。要不是这每每叫我想起我曾在书中读到过的那种老式的教书先生,从而一笑了之的话,她这样拿我当孩子似的对待是会让我生气的。
我每日都很勤奋。早晨起来,我会先翻译上几页易卜生的戏剧,这有助于我掌握写作技巧和写作对话的窍门。然后,我会带着罗金斯的书,去观览佛罗伦萨的名胜古迹。像罗金斯书中所说的那样,我也对乔托设计的塔和吉贝尔蒂在佛罗伦萨洗礼堂铜门上雕刻的浮雕很是赞赏。我欣赏乌非兹美术馆里波提切利的作品,也以年轻人的轻狂对大师们不赞同的那些艺术家们的作品不屑一顾。在吃过午饭、上完意大利语的课以后,我会再次出门去访问各个教堂,或者在亚诺河边一边漫步,一边遐想。吃了晚饭后,我会再次出来,希望能有艳遇降临到自己头上,可我太羞涩,太不会与女子打交道了,所以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尽管为了方便,我的女房东给了我一把钥匙,可每当她听到我回来并插上了门之后,还是会如释重负地舒上一口气,因为她生怕我忘记了关门。晚上回来后,我会继续研读教皇派和保皇派之间相互争斗的历史。我痛苦地意识到,一个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家是绝对不会像我这样子生活的,尽管我怀疑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会有我这样的本领,用二十英镑能在意大利过上六个星期。总之,我很喜欢在意大利所度过的那一段勤奋而又平静的生活。
我已经读完了《地狱》篇(虽然有译文可供参考,遇到生词时,我还是会认真地去查阅词典),所以,厄西莉亚直接从《炼狱》开始教起。当学到我一开始所引的那段文字时,厄西莉亚告诉我,皮娅是锡耶纳的一位贵妇,她丈夫怀疑她有外遇,但因惧怕她家的势力,不敢直接将她处死,于是,他把她带到了他位于马雷马的城堡,他相信城堡中的毒气会毒死皮娅,可过了很长时间后,她仍然活着,这使她的丈夫失去了耐心,最终从窗户把她扔了下去。我不知道厄西莉亚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细节,但丁的诗里并没有叙述得这么详细,不过,这个故事不知怎的,还是让我久久不能忘记。许多年来,我时不时地会想起它,我反复琢磨着这个故事,有时一想就是好几天。在我的脑海中总是萦绕着这一句话:“锡耶纳养育了我,而马雷马却把我毁掉。”当然了,这只是我头脑中思考着的诸多主题中的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它抛在了脑后。我当然认为这是一个现代故事,只是我一时还不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事件有可能发生的适当背景。直到我在中国做了一段较长时间的旅行后,我才找到了这样的一个背景。
我想,这是我所写过的唯一以故事情节而不是以人物为发展契机的小说。至于情节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我们很难解释清楚。你不可能凭空设想出一个人物,在你想到他时,他一定是存在于某个环境中,做着什么事情;这样看来,人物和其行事的原则都是一并构思成功的。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却先是挑选出了一些人物,然后,把他们放进了我逐渐编织起来的故事中间;这些人物的原型都是我在不同的地方认识并且都是我相识已久的人。
这部小说曾给我带来了一个作家容易遇到的一些麻烦。最开始,我是把我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叫作莱恩的。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可碰巧香港有姓莱恩的人,他们向法院提出诉讼,连载这部小说的杂志赔偿了人家二百五十英镑,才算平息了这场官司。此后,我把主人公的姓氏改为了费恩。这时,香港的助理布政司又跳了出来,认为小说损害了他的名誉,并威胁说要诉诸法律。这令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在英格兰,我们可以随意把首相、坎特伯雷大主教或者上议院的大法官搬上舞台,或是写进小说,这些大人物们并不会因此而大怒。这在我看来很是奇怪,这样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竟会认为自己被影射了,不过,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把故事的发生地香港改为了殖民地清源[3]。但因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小说已经出版,所以不得不召回已经售出的小说。有一些在行的评论者以各种理由拒绝送还这个版本的小说,现在,这版小说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书志学价值,据我估计,流入市面上没有召回的大概有六十本,它们都成了收藏家们想高价购入的藏品。
注释
[1]意大利语,选自但丁《神曲·炼狱篇》第五首《皮娅》(130—136年)。
[2]毛姆当时在学习意大利语,他在这段意大利语原文的后面附着他的英语译文,这一段就是从他的英语译文翻译过来的。
[3]本版中的清源已改回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