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代,旧式富裕家庭往往居住在十分坚固的城堡式建筑里,新的时代必须通过不少门槛才能抵达那儿;但是,长期蛰居在那儿的人们墨守成规,蹉跎岁月,迟迟才进入新时代。维帕勒达斯的父亲莫根德拉尔奔波了一生,也没有跟上新时代的列车。

他身体修长,肤色洁白,头发像乌鸦羽毛那般油黑、浓密;他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性格的光芒。当他以威严的口吻召唤仆人,仆人们就会吓得魂不附体。他雇请了一位摔跤士,按时进行摔跤训练,练就了一副硬朗体魄,力大无穷,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印记。他喜穿棉布衣衫,达卡围裤。当他走动时,一种名牌香水的芬芳从他服饰中飘逸出来。手里托着盛水的金罐的管家,紧随他身后;胸前挂满奖章的听差,无时无刻不严守在大门口。大门口的长凳上还坐着一位年迈的领班,不时搓着烟草,把大麻子碾成粉末,有时又把自己的长胡须分成两撇,一次次拧成两卷绑结在两个耳朵旁,以此消磨时光。低级的看门人手执着宝剑,来回巡逻。大门墙上悬挂着钩形宝剑,千奇百怪图案的盾牌,旧式的长枪、长矛和梭标。

莫根德拉尔坐在客厅里的软垫上,背靠着靠枕。门徒们盘脚坐在他下面,左右两旁站着的装烟袋的仆人知晓用什么样的烟草维护那个门徒的尊严——提供成束的烟草,或不成束的烟草,或椰子的水烟;对穿着衬衫的贵族王孙要供奉粗大形状的烟叶,那些烟草会飘逸出玫瑰水的芳香。

屋宇的另一端是一间美国式的客厅,十八世纪的古董点缀着室内空间。迎面有一面大镜子,金黄色镜框两翼的雕像的手里执着烛台。下面桌子上置放着一座错彩镂金的石钟、一个由玻璃做成的英国玩具;厅内还放置着靠背的椅子、沙发,屋顶上垂挂着一盏吊灯——所有一切物件用布罩着;墙上挂着祖宗的油画和家族里几位功名显赫的男子的肖像画。地上铺着英国式地毯,上面镂织着朵朵暗色的花。在特殊的时刻或场合,像邀请地区的英国长官时,这间客厅的大门才开启。所有建筑物里只有这座客厅的装饰显得有现代气派,但乍一看,这座客厅似乎过于陈旧,缺乏生气;由于不经常使用的缘故,屋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味,它仿佛割断了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成了个哑巴似的。

莫根德拉尔的嗜癖是那个时代文明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因子。在他眼里,挥金如土是维护财神尊严的标志,换句话说,财富没有成为压在他头上的重负,而成为踩在他脚底下的脚垫。他嗜好慷慨乐施,也嗜好奢侈享受,两种嗜好都并行不悖地维系着。他一面对庇护者慷慨大度地施以仁爱,一面对残忍施暴者表示一种不可抑制的不安。富裕的邻居为一星半点儿的过错,会突然而至,揪一下园丁孩子的耳朵,他就会花费一大笔钱教训那位施暴者。同时,他也不放过园丁孩子,用鞭子强迫他躺在地毯上,在短暂气愤之下用鞭子抽打他几下,使他获得上进的教训。因此,今天他能够自如地从事管理事务。

依照旧时代有钱人的习惯,莫根德拉尔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一方面过着严于律己的传统家庭生活,一方面过着富有浪漫情调的生活,也就是说一面过着德行完善的生活,一面沉湎于声色犬马的非道德的生活。在家里有家神和主妇,在那儿有膜拜庆典的活动,也有款待客人的安排;在那儿有庆祝名目繁多的节日的活动,给不幸的贫困人以施舍,给婆罗门享用食物;在那儿祖贤先哲、修道士与左邻右舍高谈阔论,结交情谊。而浪漫情调的生活在家庭之外,在那儿隆重而热闹地举办着盛大的沙龙集会,在那儿来往走动的全是极端自由公民,他们是这个时代富有社会地位且素有文化教养的阶层。家庭主妇以最大的忍受力,接纳了这两股截然对立的行为与思维方式的人群。

莫根德拉尔的妻子嫩德拉妮是位十分高傲自恃的人。她却能够容忍一切,究其原因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丈夫不管走得多远,他总归是家庭支柱,家庭的诱惑总会使人心驰神往的;只有当她丈夫对她的爱漠然置之,她才不堪忍受。现在,一切都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