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理之中

岷上国乌山镇齐家小院

吃过早饭后,齐毅按照惯例去书房练字。齐夫人则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收拾着碗筷。

齐恒没再安慰妻子,也没去看儿子练字,他独自伫立院中,盯着紧闭的大门怔怔出神。

“笃笃……”

少顷,院外忽然响起不大的敲门声。

“来了。”

齐恒应了一声,便快步向着门口走去。

齐夫人也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向着院门张望。

齐恒打开院门,只见梅殇居士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外,鹤发松姿,精神矍铄,双目灼灼有光,比昨晚看起来更有风采。

“老居士,里面请。”齐恒略微一愣后才开口招呼道,紧接着便很礼貌地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好。”梅殇居士也不在意,点了点头后就阔步走入院中。

齐夫人见状立即将身子缩回厨房,她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然后就靠在墙边偷听。

“老居士,您用过早餐了吗?要没有的话……”齐恒寒暄道。

“已经用过了。”梅殇居士应了一声后,转而直奔主题道,“不知令郎考虑地如何了?”

“嗯,这个……我早上没问,所以也不清楚,还是请老居士亲自和他谈谈吧。”齐恒随即将梅殇居士引向书房。

“你且放心,我一不诱导,二不哄骗,三不强迫。是去是留,缘起缘散,全在令郎自己决断。”梅殇居士并没有直接踏入书房,而是在略微驻足后,对着齐恒慎重承诺道。

“老居士言重了,小儿若能够拜您为师,那是他天大的福气。”齐恒拱手道。

“呵呵,也不尽然,等谈过之后再说吧,那我就先进去了……”梅殇居士眼见齐恒没有一同进去的意思,便在回礼后整了下衣装,径直向书房内走去。

“笃笃……”

梅殇居士抬手轻叩房门,没有一丝犹豫,也不显半点做作,自然、随和,而又淡定。

“请进,门没有锁。”齐毅稚嫩的声影从屋内传来,听上去有些疑惑。

梅殇居士闻声便轻轻推门而入,并将门带上。

齐恒看着梅殇居士的身影消失眼前,却没有上前偷听的打算,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开。

“梅爷爷,是你啊。”正盯着门口的齐毅眼见来者竟是梅殇居士,不免有些惊喜和激动,腾地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是我。”梅殇居士笑着走过去摸了摸齐毅的头,然后翻看起他练的字来。

桌上有手掌厚的一沓纸,也不知道是齐毅练了多久的成果。笔画简单,字迹稚嫩,但却写得很认真。

而齐毅这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了刚才的欣喜,反而低着头,攥起了衣角,看起来有些紧张。

梅殇居士坐在齐毅刚坐的椅子上,拿起纸张认真看字,对于齐毅的拘谨视而不见,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小院中,齐恒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距离书房四五米远的地方,注视着紧闭的房门。

在旁窥视的齐夫人眼见梅殇居士走进书房,便快步走到丈夫身边,双眉紧皱道:“这种时候,我们俩都不在毅儿身边,是不是不太好?”

“越是重要的场合,他越要学会独自面对,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齐恒幽幽地说道。

齐夫人听后更为忧虑,但却无从反驳。

“放心吧,老居士说他一不诱导,二不哄骗,三不强迫,一切都在于毅儿的决定。”齐恒沉声宽慰道。

齐夫人听后神情略微轻松了些,但仍是将双手攥在身前。

书房内,齐毅也渐渐放下不安,反而发起愣来。

“你知道拜我为师,跟着我走意味着什么吗?”梅殇居士一边看着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回过神来的齐毅,转而对着梅殇居士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嗯,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梅殇居士笑着将目光移向齐毅。

“狗蛋,是我三个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比我小半岁,他爸爸妈妈前年去北边的柏宇城谋生了,没有带上他,把他留给了他奶奶。狗蛋说他天天都在想爸爸妈妈,可是他爸爸妈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次,而且呆了没多久就又走了,狗蛋哭得可伤心了……”齐毅说着说着,神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哦。”梅殇居士听后收起笑容。

他原以为齐毅的父母会告诉孩子,只要刻苦修行,以后人生就会怎样怎样的精彩……没想到这孩子,却感同身受地给自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嗯,开始时确实有点难以接受,但慢慢会好的,你也不大可能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吧。”梅殇居士开解道。

“这我知道啊,所以我就跟狗蛋说,你看小丽他们家前年养的那一窝小狗,最后不都没留在狗妈妈身边吗?张家拿一个,李家拿一个,王家还抱了俩,但现在不都长得好好的吗?那些狗崽子都很少跟狗妈妈见面,就是兄弟几个有时候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有我们陪着你一起玩,你也不会感到孤单的!”齐毅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哈哈……好,好……”梅殇居士听罢,放下了手中的纸张哈哈大笑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梅殇居士笑完之后,只得换了一个问法。

“嗯……其实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齐毅抠着小脑袋想了想后才说道:

“狗蛋他说将来要当一个泥瓦匠,还有木匠,造出最坚固的房子,风吹不倒,下大雨也不会漏水,因为他家的房子实在是太破旧了。”

“小美说她以后要当老板娘,开个客栈或者小酒馆什么的,因为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干这一行的。”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叫大力,他说他以后要去当兵,看着多威风。他的父亲就是个百夫长,他说他以后至少要当个校尉,因为我们镇子里最牛的就是刘校尉了,走到哪都带着一队兵……”

“至于我嘛,现在还没有想好呢……不过母亲想让我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或者做学问。父亲倒是没说他希望我将来干些什么……”齐毅一五一十地小声说道。

“那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学习那些有趣的魔法,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呢?中土很大,很精彩的……”梅殇居士接着问道。

齐毅沉默了一会,然后低着头说道:“梅爷爷,你那些魔法是很神奇,很好玩,但是我不想离开父亲母亲,也舍不得狗蛋、小美和大力他们……”

梅殇居士听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答案早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随后,梅殇居士将齐毅搂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接着摊开一张白纸,奋笔疾书。

齐毅怔怔地看着纸上一个接一个浮现出的字迹,神情变得越来越惊讶,因为梅殇居士写的不是别的字,而是自己学的第一个字“人”。

父亲当初在教自己这个字时说: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五行之秀,六方之和气也。从整体看,顶天立地,双足稳而身姿挺;从下面看,撇长捺短,成一体却各不同;从上往下看,则一缓一急,落笔后便有去无回。

但是,梅爷爷一连写出的这十个“人”字却是各不相同。有几个撇细长,捺粗短,而且撇捺之间还有着或大或小的距离。还有几个撇写得感觉都要竖起来似的,到下边还不是向外撇,反而是向内收。

最为神奇的是有两个“人”,简直就像画画一样。其中一个撇往上,带了个小勾,而捺则往中间,带了个大勾,看起来就如同戏台上舞动的长袖一般;非常好看。

另一个那就更妙了,似乎是用一笔写成,就像一个人自然而然地靠在墙脚,伸着腿休息一般,有种很惬意闲散的感觉。

“选选看,你觉得哪个‘人’字写得最好看?”梅殇居士写完后,看着齐毅充满惊奇的小眼睛说道。

“嗯,这个好看……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还有这个也好看。”

齐毅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后,用小手给梅殇居士指出了四个字来。而且齐毅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似乎在纠结其中一两个字到底是好看呢,还是不好看。

“哈哈哈哈哈……”

梅殇居士见状揉了揉齐毅的小脑袋道:“一个字可能有十种写法,或许更多,而一个人又岂止百种活法。你既然觉得这几种写法都好看,那就说明它们对你而言各有所长,又或许各有不足。人生在世,同样是一个道理,各种活法也都各有长短,各有特色。”

“嗯?”齐毅听后懵懵懂懂,明显不太理解其中含义。

“就像你刚才说的,当工匠虽然辛苦,但却不可或缺,也不愁衣食餐宿,要做的好了,同样可以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而经商之道纷繁复杂,盈亏乃是最为平常之事,有人盆满钵满,有人倾家荡产,有人只为吃穿不愁,有人却思尽享华贵。”

“至于当将军,那就更为明显极端了,俗话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的艰险可见一斑……”梅殇居士看着齐毅似懂非懂的样子,又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哦。”齐毅晃了晃小脑袋,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那我就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梅殇居士突然有感而发道。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齐毅当即拍着手道。

梅殇居士笑了笑,然后开始讲述:“我和你差不多,小时候也生活在西弥国的东边的一个小镇中,不过我们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