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丹的运气很好，值了一晚上的班竟然没有收一个新病人，也没有住院病人病危的情况发生。夜班医生要管整个病房的病人，如果有新病人进来，就得马上给病人做全身检查，包括血、尿、粪便三大常规，接下来还要完成正规而完整的病历并做出初步诊断，这一整套程序下来得近两个小时。如果在夜班期间有病人出现病危甚至死亡的情况，除了急救之外还要做好规范的死亡记录。
夏丹丹一直在医生办公室里看书，午夜之前又巡查了一次病房，然后就安心去睡觉了。午夜过后一直没有值班护士来叫，夏丹丹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这天晚上也是孙鲁的夜班，他的运气可就不那么好了。一晚上收了三个新病人不说，半夜的时候还有一个肺气肿病人出现呼吸骤停的情况，抢救了近半小时病人还是死亡了。
孙鲁几乎一夜未眠。夏丹丹正好和他同一天夜班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本来计划晚上空闲的时候去一趟老年科，夜班不出现状况的话医生其实很无聊，孙鲁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承想自己运气太差，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分身无术。
夏丹丹到医院的饭堂用过早餐，又巡查了一次病房，然后开始给自己管辖的病人开医嘱。卓越最近比较忙，夏丹丹特地让同寝室的陈小燕将夜班换到和她同一天，两个人约好今天一起去逛街。
临近天亮的时候孙鲁才囫囵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发现快到八点了，急匆匆赶往饭堂，而此时夏丹丹早已离开，他暗自懊恼，诅咒着自己点儿太背。
夜班医生早上要向白班医生交班，头天晚上病人的情况都很正常，又没有新病人进入，夏丹丹也就没有了交班的内容，简单和白班医生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病房。
孙鲁给小章打了个电话，得知夏丹丹即将离开病房，急忙去对三个新收病人的主管医生说道：“我有点急事，病人的情况都在病历上写着呢，我就不具体交代了，拜托了。”
分管头天晚上死亡病人的主管医生道：“死亡病人的事情还有后期的事情要处理呢，你得在场。”
孙鲁心里着急，朝那医生作揖道：“抢救过程和死亡记录都在那里，请你帮忙处理一下。拜托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那医生诧异地问道：“你这样急哈哈的干吗？要去约会？”
孙鲁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是家里出了点急事。”一边说着一边脱白大褂，很快就消失在医生办公室外面。几个医生面面相觑：“这家伙肯定是谈恋爱了，不然他不会这样猴急。”
孙鲁终于在内科大楼下的电梯间堵住了夏丹丹：“你也夜班？”
照片事件后夏丹丹就开始厌恶这个人。他喜欢自己没有错，那是他的自由，但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的行为实在龌龊，不过夏丹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分，点头道：“是啊。”
孙鲁的脸上带着同情的表情，说道：“卓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当医生的风险太高了。夏医生，卓越的事情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随时给我讲。”
夏丹丹觉得这个人有些好笑，问道：“你有办法？”
孙鲁很是得意的样子，说道：“你知道处理这样的事情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是利用媒体的力量。我了解过了，这起事件的整个过程责任都不在江晨雨和卓越身上，完全是那个病人仗着家里有钱无理取闹造成的，现在没有报道的原因完全是病人的亲属倚仗权势控制住了媒体。你想过没有，一旦媒体将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报道出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夏丹丹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问道：“结果会是什么？”
孙鲁继续分析道：“医生是弱势群体，近些年来医闹伤害医务人员的事件频频发生，这件事情一旦曝光的话就会得到广大医务工作者的广泛声援。此外，如今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人们的仇富心理非常严重，秦霸集团倚仗权势纵容病人无理取闹的事情一旦曝光，就会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如此一来，事情的真相也就彻底被民众所了解，即使秦天有通天之能也再无法掌控了。我有个中学同学是晚报的记者，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和他取得联系。”
夏丹丹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依然心存怀疑：这个人有这么好心？他会真心帮助卓越？
孙鲁仿佛明白她内心的想法，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我不是想帮卓越，是想帮你，只要能够为你做点事情，我心里就高兴。”
对于女人来讲，无论她是否喜欢对方，在面对这种表白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至少可以满足她们的一部分虚荣心。夏丹丹顿时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不再那么讨厌了，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问道：“既然这样，医院为什么不与媒体联系？”
孙鲁一脸的鄙视：“医院就知道在中间和稀泥，你看最近发生的那些医闹事件，哪一家医院不是这样？院长大人更在乎的是他们的位子，出了事情每次都是先把我们医生处理了再说。医院最害怕的就是媒体炒作，这样会影响医院的病源。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每一次都以牺牲医生作为矛盾激化的缓冲。”
夏丹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道：“孙医生，谢谢你。这样，我先问问卓越再说。”
孙鲁急忙提醒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现在医院对他的处理只是暂时离开工作岗位，如果院方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卓越曝光出去的，一怒之下说不定就会马上开除他。所以，我们最好在背后暗暗操作这件事情，让舆情发酵，到时候就谁也控制不住了。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卓越被冤枉的事情就会引起广泛的同情，医院方面也就不得不撤销对他的处理了。”
夏丹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孙鲁道：“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把我那同学约出来。对了，你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吧？要不改个时间也行。”
夏丹丹道：“昨天我一个病人也没有收，一觉睡到天亮。”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孙鲁的双眼有些发红，问道：“你没休息好？”
孙鲁道：“一晚上收了三个病人，半夜的时候还抢救了一个病人，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我没事，那我现在就与我那同学联系？”
夏丹丹竟然被他感动了，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谢谢你。”
孙鲁开始打电话。夏丹丹也拿出手机给陈小燕拨打：“今天有别的事情，我们下午去逛街吧。”
陈小燕埋怨道：“哎呀，不是说好了的吗？”
夏丹丹歉意地道：“临时有点急事。我们下午去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陈小燕嘀咕道：“你明明知道我在减肥，晚上不吃饭的。”
夏丹丹一边笑着一边哄她道：“你哪里胖了？晚上我请你去吃小龙虾，怎么样？”
小龙虾是陈小燕的最爱，听夏丹丹这样一说，顿时就把减肥的事情抛在了一边：“真的？你说话算数啊。”
夏丹丹笑道：“当然算数，到时候一定让你‘咩咩咩’吃个爽快。”
这时候孙鲁的电话已经打完了，对夏丹丹说道：“约好了，我们过去和他见面，就在报社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孙鲁去将车开了出来，是一辆帕萨特，他亲自给夏丹丹打开了车门，还将手掌放在了车门顶的地方，动作十分绅士。夏丹丹对他的好感更多了些，上车后问道：“这车是你买的？你们科室的效益不错啊。”
孙鲁回答道：“大家都差不多吧。我工作不久，家里给了点钱替我首付了套房子，年底才可以接房，车也是家里给了一半的钱。有辆车出门方便一些。”
孙鲁本以为夏丹丹会问他父母是干什么的，可是接下来却没有了下文，夏丹丹只是“哦”了一声，这让孙鲁感到有些遗憾。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上班高峰，路上倒不是特别堵，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那家咖啡馆外边。孙鲁停好车给夏丹丹开了车门，还是那个很绅士的动作。夏丹丹下车后说了句“谢谢”。
夏丹丹想不到大上午的，咖啡厅里竟然也有不少的人。孙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口说了一句：“报社的记者约人谈事都在这个地方，据说这家咖啡厅是报社总编的亲戚开的。”
夏丹丹笑道：“我就说嘛，原来是这样。”
孙鲁也笑，一眼就看到咖啡厅靠窗处的同学，对夏丹丹说道：“就是他，他叫姚地黄，现在已经是资深记者了。”
姚地黄也看到了他们，站起来在那里等候，两人走近后姚地黄就问孙鲁：“上周的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
孙鲁回答道：“那天正好夜班，没办法。阿黄，这是我的同事夏医生。”
姚地黄朝夏丹丹伸出手去：“夏医生，幸会。”
夏丹丹觉得应该是自己先伸出手去才对，看来这个记者也不怎么讲究礼节，她只好伸出手去与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说道：“你好。”
三人坐下后姚地黄给夏丹丹和孙鲁点了咖啡，说道：“刚才在电话里我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夏医生是当事人吗？”
夏丹丹摇头道：“是我男朋友的事情……”于是就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开始的时候姚地黄还诧异了一下，看向孙鲁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却见孙鲁的表情淡然。听完夏丹丹的讲述后姚地黄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不过报社打了招呼的，这件事情不准报道。涉及医患关系的新闻都非常敏感，任何一家报社都非常小心。”
果然是这样的情况。夏丹丹将目光投向孙鲁。孙鲁看着姚地黄，戏谑地道：“说好的新闻自由呢？你以前不是经常吹牛说自己报道过哪些哪些很牛的新闻吗？这点胆量都没有？”
姚地黄并没有生气。孙鲁和他是同学，而且亲戚朋友看病也经常找他帮忙。姚地黄苦笑着说道：“对于这种特别敏感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轻易去触碰，个人受处分倒也罢了，连累了整个报社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孙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即刻站了起来对夏丹丹说道：“对不起，我们走吧。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所谓的无冕之王只不过是一句笑话。”
夏丹丹的心里有些感动。孙鲁刚才表现出来的一切已经说明他是真心想要帮助她。她也站了起来，朝姚地黄微笑着说道：“我倒是能够理解你们，毕竟我们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
姚地黄怔了一下，对夏丹丹说道：“这样，我单独和孙鲁说几句话，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当夏丹丹离开后姚地黄才问孙鲁：“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吗那样挤对我？”
孙鲁看了远处夏丹丹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她又没有结婚，我还有机会。老同学，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姚地黄很是不解：“你明明是在帮她男朋友，你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孙鲁朝他诡秘地一笑，说道：“你想想，这件事情如果真的闹大了，她男朋友还会有好日子过？一个小医生，最终所有的矛盾都会归结到他身上，到时候医院想要保他都保不住。”
姚地黄有些犹豫起来：“这样做太下作了吧？另外，那个女医生也可能因此被开除，而且这件事情对我来讲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孙鲁不以为然道：“那个女医生和我又没有任何关系，我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夏丹丹和我在一起。老同学，我知道你会帮我这个忙的，是吧？”
姚地黄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今天你把她一起带来，如果她男朋友真的被开除的话，她岂不是会怪罪于你？这样一来你还有狗屁的机会啊？”
孙鲁摇头道：“你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没想到其中最根本的东西。你想想，一旦卓越真的被开除了，内心最有愧的会是谁？当然是夏丹丹了。这时候如果有人将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告诉卓越，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是真心在帮她的啊，只不过是好心办了坏事。只要夏丹丹和卓越分了手，我的机会就更大了。”
姚地黄骇然地看着他：“你这个人真可怕，当医生实在是可惜了。”
孙鲁并不在意他这种带有讥讽性质的话语，说道：“我这是为了爱情，我是真的特别喜欢她，你说我不择手段也无所谓。总之，我的目的是高尚的，而且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阿黄，拜托了，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才是，我今后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姚地黄沉吟了片刻，说道：“事情倒是可以做，不过需要一些费用。你不能又要我帮你办事还要替你贴钱吧？”
孙鲁问道：“你准备怎么做？需要多少钱？”
姚地黄回答道：“在人气比较旺的论坛和贴吧发帖子，如果他们删帖的话这边就用水军大造声势，只要形成了热门话题，我们的目的就实现了。费用倒是不多，两万块应该足够了。”
孙鲁笑道：“花两万块就可以得到我喜欢的女人，值得。行，你把银行卡账号用短信发给我，一会儿我就把钱打到你的卡上。”
姚地黄开玩笑地说道：“我还真是替夏医生感到害怕，她竟然不知道身边隐藏着一匹恶狼。”
孙鲁正色地道：“你错了，我是真的爱她，而且一辈子都会对她好的。”
从咖啡馆出来就看到了夏丹丹期冀的眼神，孙鲁朝她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问题解决了，他答应帮忙。”
夏丹丹担心地道：“这件事情会不会让他担太大的风险？”
她真是善良。孙鲁更加觉得她很可爱，说道：“这样的新闻肯定不能通过报社发布，上面已经有人打了招呼，他又不是总编，所以只能通过论坛和贴吧将这件事情捅出去，而且还要形成热门话题。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们去管了，他是这方面的内行。”
夏丹丹这才放下心来，问道：“这样真的可以？”
孙鲁笑道：“人家是资深记者，炒作新闻本来就是他的专长。放心吧，接下来我们就慢慢看热闹好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舆论风暴，夏丹丹的内心顿时有些兴奋起来，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形成热门话题？”
孙鲁摇头道：“我不大熟悉这个方面，不过至少也得两三天的时间吧。”
看来要做好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夏丹丹真挚地对孙鲁说道：“孙医生，谢谢你。”
我最想听到的是你直接、温柔地呼喊我的名字，希望这一天能够早些到来。孙鲁客气地道：“你不用客气，我愿意为你做事，只要你高兴就行。”
卓越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依然是那么爱他。夏丹丹歉意地看了孙鲁一眼，依然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卓越没有再去病房。汤主任告诉他，医院只是暂停了他作为医生的工作，并没有开除他，去实验室做实验是可以的，江晨雨也是一样，而且每天还必须按时上下班，免得今后被人拿这件事情说闲话。
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说到底就是检测受精卵中的遗传性疾病，从中挑选出健康的受精卵植入母亲的子宫。从操作的层面讲，这项工作并不难，任何一门学科都是这样，想到并提出全新的思路和创意才是最困难的。卓越已经从理论上掌握了这门技术的关键流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熟练并尽量减少操作过程中的失误。
第二代试管婴儿技术也是如此，不过它针对的是男性少精、精子活力较差的病例，李洪坤就是属于这样的情况。具体的操作过程就是选出活力最强的精子，然后在显微镜下将精子注入卵子里面。这项工作要求操作者的双手非常稳定。汤主任曾经开玩笑说：如果让我们科室的医生去学习微雕技术，水平也一定会是世界上最高的。
在这家医院生殖中心的所有医生当中，卓越在这方面的技术是最娴熟和最稳定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汤知人才将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首次实施的机会交给了他。这是一项全新的技术，即使卓越能够做到心静如水，也出现了多次失败，这使得他不得不暂时将手上的工作停了下来。
接下来他开始看曾玉芹的病案。这份病案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不过现在曾玉芹面临着一个全新的问题：多年前从她身上取出的卵子用完了。取卵的过程比较漫长，首先要使用药物促进卵巢排卵，而且取卵的过程女性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当时一次性从曾玉芹的卵巢中取出了五枚卵子进行冷冻保存，结果这五枚卵子使用完她依然没能怀上孕。主要的问题除了李洪坤的精子质量较差之外，曾玉芹的子宫也存在一些问题。经过数年的治疗和调养，曾玉芹子宫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但是现在她的年龄有些偏大了，而且最近取出的卵子老化严重，体外受精的成功率极小。
当然，这样的猜测他暂时没有对曾玉芹讲，卓越太了解曾玉芹这个人了。就想要一个孩子，这是曾玉芹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甚至是为了这个梦想而活着。卓越不想让她失望，他无法想象失去了梦想的曾玉芹会变成什么样子。
手机在响，卓越看了一眼屏幕，竟然是昨天临时失约的柳眉，急忙接听：“你好。”
还是那个很好听的声音：“我在生殖中心的外面……”
卓越想也没想就说道：“我马上出来。”正准备脱白大褂时他忽然意识到柳眉到这里来找他的可能原因——怀疑他的身份。于是就穿着白大褂出去了。
生殖中心下面走动的人不少，不过只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她的手上拿着手机，过往的人都不停地朝她看。卓越直接朝她走了过去，微笑着说道：“你好，我是卓越。”
女孩子忽然就笑了：“看来你没骗我。”
卓越也说了实话：“所以我才专门穿着白大褂出来的。”
柳眉又笑，说道：“对不起。”
卓越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我能够理解，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嘛。这样，我们去外边的咖啡厅坐坐，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把白大褂脱了再出来。”
柳眉道：“嗯。”
卓越返回实验室后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子太漂亮了，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得像画中人一样，身高接近一米七，一袭淡蓝色的长裙更加显现出她绝美的身材。美丽到极致的事物是可以冲击灵魂的，数分钟后卓越才平静下来，出门之前还特地练习了一次微笑的表情。
两人并排着朝医院外边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朝他们看，认识卓越的医生和护士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隐隐还听到有人在议论：“好漂亮的一对儿！”柳眉的脸早就红了，卓越也有些尴尬，脚下的速度情不自禁就加快了些。
孙鲁开车刚刚转过弯，远远地就看见了卓越和一个女人的背影，即刻将车停下，指了指前方：“夏医生，你看，那是不是卓越？”
最熟悉卓越背影的人应该就是夏丹丹了。当她看到卓越还在侧身和旁边那个漂亮女人说话的时候，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那个女人不像是江晨雨，江晨雨略瘦一些。她差点就要打开车门跟上去，不过旁边的孙鲁让她保持了最起码的冷静。她笑了笑，说道：“可能是他的熟人。”
孙鲁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表情，心里暗暗高兴，不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随后直接将车开进了医院。
刚才孙鲁问夏丹丹是回公寓还是去医院，夏丹丹说要去医院一趟，她想去看看卓越在干什么。其实夏丹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提醒孙鲁她是卓越的女朋友。结果却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让夏丹丹觉得开车进医院这短暂的时间是那么漫长，车一停下她就迫不及待打开车门下去了，朝孙鲁说了声“谢谢”后就直接朝医院外面跑去。
门外早已没有了他们的影子，眼前只有人流如织的陌生面孔和背影。夏丹丹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复了些，拿出手机就拨了卓越的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夏丹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他接我的电话这么快，应该不会有别的什么问题。她问道：“在哪里呢？”
“在外边谈点事情。”
“中午一起吃饭吗？”
“一会儿看情况吧。”
“先说好，我好等你。”
“可能来不及了，你自己吃吧。就这样啊，回头再联系。”
电话被他挂断了，不过这次夏丹丹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了，甚至还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卓越挂断了电话，忽然发现柳眉正怪怪地朝他笑，问道：“女朋友？”
卓越点头：“是的。她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老年科的。”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我干吗告诉她这些？
“她一定很漂亮。”
“也就一般吧。这个……柳老师，我找你主要是想做一项调查，从昨天我们在电话中交谈的情况来看，你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试管婴儿了吧？”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时候我问父母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就把我是试管婴儿的事情告诉我了。记得那时候我还这样问过：其他小朋友和我一样吗？妈妈回答说：差不多，你们都是从妈妈的肚子里面生出来的。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什么是试管婴儿，后来到了小学三年级，同学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都说我是从瓶子里长出来的人，还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瓶儿’。当时我很生气，就问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就给我解释了什么是试管婴儿，以及为什么要做试管婴儿。我还是不懂，爸爸对我说：你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你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而且你比他们更漂亮、更聪明，他们给你取外号是因为羡慕你、嫉妒你。再后来上了初中学了生理卫生，我才大概知道试管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你的那些同学呢，他们还在背地议论你吗？”
“不知道。不过我和同学的关系都挺不错的，男生特别喜欢我，因为我长得漂亮啊。”
“你的身体状况呢？”
“很好啊，很少生病，一年最多感冒两次，会发高烧，不过很快就好了。卓医生，这不算是什么问题吧？”
“看来你的身体确实不错。一年感冒两次是最正常和健康的表现，感冒是病毒感染引起的，发烧其实是身体免疫功能起作用，发烧的过程可以清除体内的细菌、病毒以及癌细胞。”
“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呢。”
“感冒的周期一般是一周左右，到目前为止全世界还没有专门杀灭病毒的药物。感冒好了其实是身体抵抗力在起作用。所以，你的身体无疑是非常健康的。”
“你们当医生的懂得真多，要是当初我考医学院就好了，可是我听说学医要解剖尸体，吓得我不敢填报医学院的志愿。”
“当老师也不错啊，教书育人，今后桃李满天下。”说到这里，卓越犹豫了一下，“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就是可能涉及你的隐私……”
“非要问吗？”
“也不是非得要问，只是我觉得应该，这个问题涉及心理方面。”
“那你问吧，没事。”
“你……恋爱过吗？”
柳眉顿时就笑了，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有恋爱过，也许是一直还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吧。”
“你的大学同学知道你是试管婴儿吗？”
“都知道。上大学后同学们第一次见面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告诉了他们。”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主动告诉他们说明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其实你还是在意的，只不过是随时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意，要勇敢去面对。此外，如果自己不讲出来，后来被他们知道了的话反而会成为别人议论的对象，你不想那样的情况发生，因为从小学到中学你已经被人议论得有些烦了。是这样的吧？”
“好像还真是这样。你学过心理学？”
“了解一点点。我很佩服你，你不但一直勇敢在面对，而且不允许自己逃避这样的现实。这一点很多人都做不到。”
“不会吧？你调查的人当中很多都做不到像我这样吗？”
“我刚刚开始调查，你是第二个……实话对你讲吧，其实我也是试管婴儿。”
“我明白了，你调查这件事情其实是为了你自己。”
“是的。我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我又从事的是这方面的工作，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你才特别要问我心理方面的问题？那么，我是否谈过恋爱和心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为你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着自卑感，现在看来我错了。”
“我不自卑，但是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大一样。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这一点，但是怎么也做不到。”
“这也是你一直没有谈恋爱的原因？”
“不知道。这些年来追过我的人倒是不少，每次我告诉他们说我是试管婴儿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惊讶，虽然他们都说没关系，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我看了你父母的资料，你的情况和我一样，当时也是因为你妈妈的输卵管堵塞所以才不得不做了试管婴儿。其实我们和别的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受精的过程是在体外罢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嘻嘻！你自己的心理问题都没解决呢……”
卓越唯有苦笑，说道：“也许时间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吧。”
柳眉看着他说：“你比我好，都有女朋友了，结婚后就慢慢会忘记这件事情的。”
卓越愣了一下，说道：“但愿吧。”
柳眉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其实我对你的这项调查也挺感兴趣的，接下来你可不可以带着我一起去？我很想知道其他和我们一样的人究竟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的。”
“你有时间吗？每天下午下班之后，还有周末的时间。”
“我有时间啊。我是小学老师，又不是班主任，时间比你还充裕。”
卓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或许是从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想到要拒绝她，点头道：“好吧，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他看了看时间，“中午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随便吃点？”
柳眉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请客？”
“当然。我得谢谢你配合我的调查，而且从今往后我还多了个助手。”
“我这个助手有工资吗？”
“没有工资，但包晚餐。”
“我这个人一贯要求不高，成交。”
“我一般是约他们在饭点的时候见面，所以请客的很可能是对方。”
“看来昨天我拒绝与你见面是正确的。对了，你这样做不会是为了蹭饭吃吧？对不起，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也可以请对方的。一边吃饭一边问问题，这样更随便一些，得到的信息也就更加真实可信。”
“嗯，有道理。对了，今后我跟着你一起去做调查，你女朋友不会吃醋吧？”
“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做这项调查，而且我也没有告诉她我是试管婴儿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发现你这个助手不错，很会问问题。”
“我忽然觉得这么廉价地就把自己给卖了，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多少给我点工资？”
“等这个调查项目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后分你一半，怎么样？”
两人同时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