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造型家

渡边辽、须田贵世子

“车库中也能诞生艺术！”正是如此。

香川县高松市在2012年11月23日和24日举办了第一届濑户内生活工艺祭，这是一个展示兼售卖手工作品的大型活动，全国各地的手工作家带着自信之作，汇聚到了高松城遗址玉藻公园里。

我是此次活动的提案人之一，自然无可推脱地担任了选考委员会委员。对我来说，既然本次活动的关键词是“生活工艺”，选取标准就应该是日常实用的工具。但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有些作品很难用这个标准去衡量。这些作品奇妙而有力，让我喜欢又着迷，很想亲眼看看实物，用手摸摸触感，更想倾听一下作者的想法。

我这次要去拜访的金属造型家渡边辽就是其中一位。

我和渡边先生在玉藻公园的会场相会，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公园里林立着一众作者的展示铺，渡边先生的小铺也位列其中。他的台面上展示着一些像扁平的卵石、又像甲虫外壳的作品，以及一些若称之为器物又不太准确的容器，还有像把圆球劈成两半的灯罩。这些作品都是铁质的，表面加工形成的质感很有个性，让我直觉地意识到，它们不仅外观有魅力，手感和所形成的氛围也令人惊喜。他的作品，就是他本人沉静气质的投影。渡边先生说话声音不大，慢悠悠的，像在说给他自己听。这种说话方式，让我感到很亲切。

为期两天的生活工艺祭顺利结束的当天晚上，出展作者、主办者和选考委员们聚在一起，举行了一个热闹的庆祝派对。这种聚会对我来说，是和平日无缘得见的年轻艺术家们举杯谈心的绝好机会。

渡边先生和伴侣—青铜铸造家须田贵世子一起参加了派对。在与他们两人杂谈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当场委托工作：“能请你们帮我铸造一种装在木窗框上的青铜把手吗？”那时我的工作中经常用到木窗框，但普通窗框把手都是铝质的，四四方方，冷淡无个性，我不喜欢。我正想着要做一种“无论材质还是造型，都握起来很舒服”的把手时，就邂逅了他们，正可谓“我想渡河，他们有船”。更让我高兴的是，两位马上异口同声地回答：“太好了，我们想试试看。”答应得特别爽快。

当我打电话询问是否能采访他们的工作室时，渡边先生用他惯常的低沉嗓音说：“哦……我平时和父母同住，房子是普通房子，工作间很窄小的，真的值得写出来吗？”尽管他有些担心，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对于功成名就的艺术家宅邸，我当然感兴趣，而对于正在成长的年轻艺术家的住宅，我更是好奇心满满，因为这样才能看到他们处在起点时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即便不引用“艺术诞生自屋顶阁楼”这样的说辞，我想，经济上的不宽裕和工作环境的不完美，会变成年轻艺术家身体中的铁骨，头脑里的钢筋。所以渡边先生的住宅和工作室，正是我满心期待去参观的地方。

摄影师相原开车在大宫车站接我同去，车行了大约十分钟，没有迷途绕路，就准确地开到了渡边家门前。上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现在渡边和须田两位多少有些紧张，他们先带我上了二层。二层看上去像是起居室兼作品展示室，我一边闲聊着轻松话题，一边看着每一件作品。我在这里称为“作品展示室”的，其实只是形状朴素的铁架和木柜上，有序又协调地摆放着两个人的作品，但仍让我心生错觉，仿佛走入了一间正在举办“渡边辽、须田贵世子作品展”的小小艺廊。在这个房间里，两人为我讲解了以往的作品，和正在着手进行的工作。

之后，他们又带着我稍微参观了楼下的八叠⁽¹⁾间，即须田女士的工作间，接着我们走出门外，参观了由车库改装的渡边工作室，和渡边先生自己动手搭建的须田工作室。

先来说说渡边工作室。

从狭窄入口走进房间，右手窗前，是一个存在感十足的铁板大平台。穿过磨砂玻璃射入室内的自然光，柔和地照亮了大平台和整个工作间。这里原本只是座简单的车库，窗户也只是廉价铝合金门窗上镶嵌着薄玻璃（不是坏话，请不要生气！），为什么看上去却像是一处充满了静谧得有些神圣的光芒的空间呢？刚踏入这工作室，我就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静立了很久。出于建筑师的职业本能，我做了各种推测：因为窗户位置恰到好处？铁板起到了反射光线的作用？但这些推测都没能彻底说服我。我知道会有人嘲笑“你说得太夸张了吧！”，但我依旧想说，我在这里，感受到了与位于法国蒙马特高地的贾科梅蒂⁽²⁾工作室同质的空气密度。换句话说，是创造者的心境意志升华为空气，充溢在了密室般的工作间里。

“车库中也能诞生艺术！”正是如此。

几分钟之后，仿佛静立的咒语被解开了，我开始四处打量。工作台下，是一排各种尺寸的木槌和铁锤。再环视整个工作间，发现众多已被用熟的工具听话地各就各位，静候登场的机会。

摄影师问：“能不能拍几张你们的工作场景？”渡边先生闻声立刻以牛仔拔枪的速度操起一柄木槌，为我们演示了叩击铁板的工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伴随着统一节奏的叩击声，一毫米厚的铁板边缘渐渐弯成一个优美曲面，叩击片刻后，渡边先生停下手，面带忧色地告诉我们：“周围邻居嫌太吵了，为此提过意见呢。”

接下来，是须田女士的工作间。工作间见缝插针似地建在主屋和邻居分界线之间的窄地上，这间木板房是渡边先生自己搭建起来的。拉开推拉门，室内比预想的明亮很多，或许因为是女性的工作间？总之气氛也敞亮明快。这里也一样，不计其数的大小道具分门别类打理得清爽整齐。应摄影师的要求，须田女士也当场演示了在扁平铜铎上叩击出纹样的工序。她使用的是一个拇指粗细的小巧铁锤，声音也小—叮，叮，叮，叮，叮，叮。这么小的声音，想来不用太担心邻居有牢骚。

刚才我提到主屋里也有一间须田女士的工作间，于是我们返回主屋，重新参观了这个房间。

这里原本是铺着八张榻榻米垫的和式房间，现在直接在榻榻米上铺了薄木板。落地的纸门那里是须田的工作角。看着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样子，我说“就像一个旧时代在私塾读书的孩子”，她也笑着回答：“对对，就是私塾。”她的工作是细巧活儿，让我想起了过去女性们干的补贴家用的手工活儿。虽然这一想法可能相当失礼，我还是偷偷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须田女士头上蒙着汗巾，带着黑色袖套干活的画面。

对了，这个房间有一处特别值得提一下。

读者们看过照片便会一目了然：竟然有一辆本田的迷你摩托坐镇壁龛处的桐木柜前！对，就是那款有名的“Monkey”⁽³⁾。眼前此景，在我看来有些魔幻，但渡边先生坦然解释说，他从小就喜欢吉普车和摩托，大学毕业后曾在制作摩托车零部件的工厂干过一段时间，这台Monkey对他来说可谓一种做东西的教材。这么说来，确实解释得通。

渡边先生说，铁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原材料，尽管廉价而常见，但只要用心加工，就能呈现出意想不到的魅力。须田女士则说，铜这种素材，魅力难以言喻。看过这两位年轻艺术家生机勃勃的制作现场，我也受到了鼓舞。这是一次有意义的走访，让我获得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