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境？”
云雾浓重的山道之上，一人驻足回首，洁白的道服长衫泛着微弱光泽，白皙姣好的面容神情淡然，宛如一尊玉雕伫立幽境之中，一双明晰如玉的黑眸似乎能望穿山林云气，直抵湖面之上。
“那个小子，又开窍了，”伫立良久，玉人淡淡开口，然眉目间却看不出一丝情绪。
一抹翠烟拂过，山道渐隐，待到雾气因风而散之际，玉人已是移步向着山上远去。
愈是向上，云气愈重，仅仅数步之差，茫雾已将周围光景隐没，目之所及不过区区数尺，而蜿蜒的山道却于此处戛然而止。
若是再向前去，山林排布错综复杂，加之白雾遮天蔽日，浑然形成一座偌大的阵法，久入其中，就会渐渐难以辨明方向。无有山道指引，即便是修为深厚之人闯入其中，也只怕不出百步就会迷失在茫茫云雾中。不过，这深林层云之中并无杀机暗藏，迷失者常常会在其中受困多时，而后在不觉之中回到最初闯入阵法的地点。因而此处虽是被划作禁地，也无需驻守。
明知前方阵法，玉人也未有丝毫迟疑，与他而言，只消回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一条线索，便可穿越这一方迷雾，何况今日还有助力跟随。
即便知晓穿雾之法，这一程也不轻松，在跋涉多时之后，玉人额前颈上已是浮了一层薄汗，令本就凝脂如玉的肌肤，观来愈发晶莹剔透。
兴许是觉来有所倦怠的缘故，玉人明晰的黑眸如今也略有迷离之象，驻足喘息，玉人不由长舒一口气。亦或是回应此举，下一刻清风开雾，再回神，已然身在亭前。
“拭珩如今也不会在这雾中迷路了呢，”亭中伊人轻语。
苏拭珩闻言缓缓回首，只见身后数步之外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一袭青色衣裙悄然隐于古树之后。
“得助而已，”苏拭珩转回来淡淡道。
一眼望向亭中，伊人云袖飘飘，纤指轻挑，指下是一张古朴的木琴，只是那一张木琴上却无一根琴弦。
“无弦之琴，”苏拭珩仰面，望向木匾上书着“忘忧”二字，笔法隽秀，不由一声长叹，“勉强之举，何以忘忧？”
“何来勉强？”亭中伊人闻言，似在弹拨琴弦的纤指倏然停顿。
“心脉受损，魂体成玦，”苏拭珩回转眸光，再度望向亭中，“命如残烛，自保尚难。如何不是，勉强之举？”
“此身魂体确已不全，可若于仙府之中，也尚无性命之虞，”亭中伊人纤指轻握。
“若成仙府，再难离开此地半步，何苦如此？”苏拭珩道。
“只为我等悲愿，为晴初师姐未竟之事，”伊人轻声回答，可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容辩驳的决然，“拭珩来此，莫非是要劝说此身？”
“非也非也，”苏拭珩缓缓移步亭中，径直掠过伊人身侧，行至亭边栏杆前，“此来相商，如何再续，我等悲愿。”
“此身还以为拭珩早已心死，”亭中伊人浅浅一笑。
“确已心死，顾念旧情，仅此而已，”苏拭珩一挥长袖，随即清风开雾，亭下一池枯荷显现。
“当真是顾念旧情？”伊人轻声反问。
苏拭珩低眼望着一片干枯的荷叶坠落池水之中，遂开口道：“确有信心，可将此处，化为仙府？”
“此处纵使荒废多年，但接引灵炁的阵法尚存，只消潜心修筑，则仙府可成，”亭中伊人见他将话题，便也不再追问。
“若此地成仙府，要如何处置那湖下之物？”苏拭珩伸手扶栏，“此等阴炁流注九州，只恐是祟乱四起。”
“此身自会疏解，”伊人坚定地说道。
“不惜性命？”苏拭珩微微眯起双眼。
“此身于师门终有亏欠，如此偿还，也未尝不可，”伊人低头，流露出几分哀伤的神色。
“也罢，即便此地可成仙府，纵目九州也还是缺少接引，”苏拭珩回头看了伊人一眼，却也未有质疑，随即负手而立，目光远眺，好似在瞭望天下，“如今绝音谷已毁，劣者也多年未经修行，只怕另寻他处再成仙府，也终是来不及了。”
亭中伊人闻言缓缓低头，纤纤玉指落在琴面之上。
“可知解法？”苏拭珩见她未有作答，便转身而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伊人。
“不知，”伊人凝眉，轻轻摇头，“只是方姑娘曾断言，此事无需担心，届时自有仙府接引。”
“那丫头的话你还信？”苏拭珩眉心浅蹙。
“如何不信？”伊人反问。
“是因为那小子吗？”苏拭珩侧目湖面的方向，“若真是如此，为何不将当年我等悲愿尽述于他？”
伊人纤指紧握，沉默少时，才肯开口：“或许这一次，梦生不该知晓。”
“梦生？”苏拭珩转眸看来，眉头一扬，似有几分意外，但很快神色边恢复了平静，“也罢，也不知余下还有哪处仙府可成？”
“自归来亭中，此身隐隐觉来似有一处仙府已成，”伊人若有所思道。
“何处？”苏拭珩倏然转来，眸光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说来离奇，此仙府方位飘忽不定，时常还会隐匿，依其踪迹似在九州之中巡游，或许能为日后九州灵炁流转之契机，”伊人无意间轻抚光滑的琴面，似是在细细回忆，又似是在忖度。
“竟有仙府如此？劣者倒是要亲眼见识一番，”苏拭珩眸中流露出一抹别样的光彩，“这仙府现今在何地？”
“此仙府日前犹在天水白氏宗府之地，似乎渐往东行之兆，如今不知所踪，”伊人仰首看去，“拭珩是要去寻吗？”
“无错，既是仙府，于日后而言，必定举足轻重，劣者且去一探，倒要看看是何人所筑，”苏拭珩挥袖，便往亭外步去。
“拭珩此去切要当心，如今番邦境内多有诡谲，”伊人轻声叮嘱。
“自然，何况那丫头也曾断言这天下将会大乱，如今算来也快到时日了，”苏拭珩止步阶前，伊人听了低头无言。
“姐姐，姐姐在这里吗？”此时，一个活泼的声音穿雾而来，为清冷之景捎来些许暖意。
“那位小仙子如何能前来此处？”苏拭珩侧头问道，语气似是怀疑伊人领其入此地的。
“此身也不知青阳如何找来亭中的，”伊人轻轻摇头。
“也罢，”苏拭珩一拂云袖，一道青影应召而来，霎时亭外浓雾骤起，玉人身影消隐于雾中。
见此，伊人一声轻叹，移步栏杆之前，白绢飘落，一双明眸凝紫，怅望一池枯荷。
“姐姐，姐姐，你在这里吗？”那活泼的声音更加接近了。
“青阳，此身在这里，”伊人轻声回应，随后一拂雪袖唤来清风。
柔和的清风推开浓雾，亭台样貌渐渐清晰，数片干枯的荷叶坠落，原本荒芜的莲池更添几分萧瑟。在飘忽欲坠的枯荷之下，隐隐露出一只嫩绿的小芽，悄悄地伸出水面来。
清风吹开云雾，石阶之下，殷雪怜伫立山林之前，一双星眸暗含几分忧色，凝望着山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