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猛一抬头,正好和那张惨白的脸打了个照面,差点一个没抓牢,掉下树去,接着就是一阵反胃,那张脸,哪里是张人的脸啊,只见脸上也没敷粉,就是惨白的一堆死肉,偏偏嘴上涂得朱红的一团,显出樱桃小嘴的模样,眉毛短而细长,像一个冷笑,眼梢上吊,用朱笔描出眼角,衬托得眼白更白,瞳仁涣散,阴森无比。
赵武大惊之下,几乎一个跟头栽下树去,稳住身子就连忙往下一顺,想顺着树干溜下树去,不想忙中出错,脚下一个没站稳,顿时头下脚上往下掉,赵武心中哀叹一声,今天出门没给马王爷上香,这么快报应就来了,就连遇上人熊都逃了过去,谁曾想要摔死在这。这念头刚闪过,就觉得身子一顿,定神一看,无巧不巧,一根树枝挂住了他的腰带。
赵武刚松了一口气,扭转了头一看,心里又是一紧,那树冠上的艳装女人还是那么不言不语,呆板地用死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赵武被她看得背上一阵阵寒流掠过,在空中就打起了摆子,既不敢不看她,又不敢看她,好生为难,就在这时,树冠顶上似乎一阵风吹过,那女人瞬时就活了起来,衣带飘飘,仿佛要乘风而下似的。
赵武骇得大叫一声,也顾不上从树下掉下去会不会摔死,手忙脚乱就把自己的腰带解开了,惊骇间也没细想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宽衣解带会不会让她火气上升。伸手一拉,腰带随手而解,顿时从半空中掉下来,一着地就觉得软绵绵的,那林子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跟张棕床差不多,掉下来一点事没有。
赵武脸朝下摔下来,一着地就赶紧翻过来看树上,却见树上那女人动是动了,却还是一寸都没离开原来的位置,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绕着她坐着的那根树枝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那女人回到原来的姿势后就这么前后左右摇摆不停,就像荡秋千一样,赵武这回看仔细了,不由自主就哆嗦了起来,差点跪倒在地。那女人浑身上下都在摆动,只有一个地方纹丝不动,那就是腰,不管上下身怎么晃动,腰身的部位都是在那树枝上,因为腰身根本没办法动。
那女人,是被人从腰部的地方串到了那树枝上的,就像串糖葫芦一样,所以风一吹就不停地摆动,至于为甚么头下脚上地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想必是在下身做了甚么手脚,让它比上半身重,类似于不倒翁一样,总是保持上身朝上。
赵武喉咙被人扼住了一般,呼吸都觉得不畅,马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朝外狂奔,但是林子里最易迷路,刚才逃避人熊的追捕一通乱跑,这时候也不知道林子的路口在哪里,跑来跑去都是望不尽的参天大树,而且越跑心里越慌,总觉得到哪里都有双眼睛一路追随着自己。
停下来喘了口气,手扶着一棵树的树干,眼睛就下意识地去看树冠上,这一眼看上去,顿时头皮一麻,按捺不住的寒意就从小腹处升了起来。
在这树的树冠处,一个女人脸朝下,用裹尸布一样白的眼睛盯着他看,殷红胜血的小嘴几乎有血滴落下。
赵武心道此番我命休矣,人跑得再怎么快,终究快不过这在树上蹦来蹦去的,只是有一点想不通,那女人不是被串到了树枝上吗,怎么又会如此迅敏地从树上来追自己。
想到此,赵武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鼓起劲又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女人,顿时被一个想法吓得腿软,瘫倒在了地上。
那树上的女人绕着树枝转了个圈,又回复了原样,头上脚下,晃荡着一双小脚,低头用阴沉沉的眼神就这么瞧着赵武,赵武却已经看出来了,这女人虽然和刚才那棵树上的女人大同小异,几乎一模一样的打扮,神态也如出一辙,但是并不是同一个人。
就是说,这树上也有一个被人从腰身处串到了树干上的女人,那么,这林子里的其它的树呢?
赵武被自己的想法骇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眼睛却四处瞄了起来,果不其然,眼神能看到的地方,无数的女人在树冠处晃晃荡荡动个不停,时不时就有一双死白的眼睛朝着他对了过来。
那是一种怎样恐怖的情景,整个林子的树上都挂满了身穿艳装的女人的尸体,而且它们轮流着用眼神瞄你,赵武骇得整个人都空了,脑袋里一片雪白。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瘫软在树下,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又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又有甚么东西走了过来,赵武此时是惊弓之鸟,但觉草木皆兵,听得有响动,浑身的力气这才回到身上,一骨碌从地上弹起,以为刚才那只人熊离家久久不归,它媳妇这时寻夫君来了。少年丧妻,中年丧夫,都是人生大恨,赵武这真凶在此,当然不敢等那苦主找上门来,心中一急,身子就绷紧了,准备再来一次追逐,腿也不软了,可见人还是需要一点鞭策的。
赵武等那响声近了,却发现那声响不是朝着自己过来的,而是顺着不远处林木的间隙走去,赵武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响声的发现,远处慢慢地走出一匹四蹄动物来。
赵武看得一呆,身上的劲就泄了一半,他竟完全将那匹带他进林子的马给忘记了,此刻那匹马正悠闲着踱着步在前方不远处,也不知道刚才人熊为甚么偏偏就放过了它来找他。赵武此刻也顾不得对这马有甚么顾忌,好歹是个活物,总比满树的人肉风铃强,向着那马就走了过去。
刚迈开两步,就立在了当地,那马离他有些距离,林子里又是昏昏暗暗的,加上时不时被林木遮挡住,他看得有些不真切,恍惚间竟看见那马的背上似乎正驮着个人。
赵武的心一哆嗦,那马背上的人看上去也是花花绿绿的,似乎穿的和树上那些被串到了树枝上的女人差不多,赵武心说怪不得满林子的女人都呆在树冠上没动静,敢情管事的在这呢。
那马迈着小碎步朝着林子深处走,眼看越走越远,赵武牙一咬,蹑手蹑脚地就跟在了后面,那马一路走着虽慢,但是并不停下,赵武在后面越看越奇怪,那马背上驮的人似乎从头到尾都低伏着身子,没有直起过身,就像没骨头似的。跟了半天,赵武终于确定,那马背上驮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赵武把手心里的汗擦在了裤管上,正准备继续摸过去看看那马上驮着的,到底是甚么东西,这时前面那马突然一顿足,停住了,然后有意无意地甩了甩脖子,鼻孔里叹出了一口气,似乎发的是甚么悲天悯人的叹息,赵武被它猛一驻足吓得差点心跳都停止了。那马甩了甩头,仍然继续往前走,赵武舒了一口气,脚下刚动,眼前就“扑哧”掉下来一个东西,刚好落在他跟前,斜斜地靠在了他藏身的大树的树干上。
那从树上掉下来的,正是一具身穿艳装的白脸女尸,此刻以一种蹲坐的姿势靠在树干上,用它那死肉般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赵武。原先抬头看树上,还看不太清楚女尸的模样,这时近在眼前,就看见这女尸虽然穿一身花花绿绿的,但是明显布料已经褪色,布料颜色虽艳,看清了却是粗布所制。女尸头上挽了个高高的发髻,身体处裸露出来的肌肤惨白惨白,就跟溺死的人久泡在水中的尸体的颜色一样,配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武看。
看得赵武一声闷哼,捂着嘴就直往后倒去,头一落地,眼睛就看向林子上空,腰腹处直抽冷气,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暗淡无光的死一般的眼珠子,繁若天星。赵武被漫天死人眼睛看得瞳仁涣散,眼看神志就要不清,此时他身下的落叶突然一动,一个东西从下面钻了出来,狠狠地在他背上咬了一口。
赵武大叫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正好与那斜靠在树干上的女尸来了个面对面,那赵武是个粗鄙的马脚子,不曾想那女尸也是个没教养的粗婆娘,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跟谁打招呼。
那女尸虽然不是活人,却也没甚么腐臭味,只是身上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十分不自在。赵武那一声大叫,倒给自己壮了三分胆色,在女尸对面坐了半晌,也没见它有动静,也就连滚带爬地离它远点,又回身去看刚才是甚么东西咬了自己背上一口,以这林子的诡异,恐怕不是甚么良善之辈。
转过身就看见地上立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样子类似松鼠,尾巴却比松鼠小,毛色黑褐,正以两足着地,像人一般站立,瞪着一双充满敌意的小眼睛看着赵武,眼见赵武从女尸面前退开,它马上抢上前去,一纵身就跃上女尸肩头,探抓从女尸胸前衣襟入口处抓去,看得赵武心神恍惚,心道这小东西光天化日还敢耍流氓。
那小东西探手入女尸胸前,却掏出个红黑色的果子来,一得手即纵身一跃,跳上树干,随即迅即地往上爬,赵武眼神一路追随它的行踪,那小东西到了树顶,又做了件让赵武大吃一惊的事。
它在树顶纵身一跳,似乎有甚么想不开的事,又从几十米的高处跳了下来。
跳在半空中,又发生了一件让赵武神情恍惚的事,那类似小松鼠的东西在半空中忽然两只前爪一张,带出翼下的肉膜,就在空中飞了起来,慢慢地滑翔向了前方那马走去的方向,停靠在了另一颗树上,然后又旧技故施,从那树上滑翔而下,飞向另一棵树。
赵武目瞪口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为甚么自己明明神志正常,看见的却是这般稀奇古怪的事,一只松鼠竟在他面前翩翩起飞,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松鼠会飞并非甚么蹊跷事,他看见的,乃是一只罕见的“飞鼠”,飞鼠又名鼯鼠,其前后肢之间,有一层像伞布一样的膜连接,使之可在空中滑翔,早在春秋时就有文献记载,《荀子·劝学篇》说:“鼯鼠五技而穷”:能飞不能上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就是说它会的很多,精的没有,甚么都只是个半吊子。
那飞鼠在树上一起一落,渐渐地也向着那马的方向行进了过去,赵武看得大奇,加上对那树干上靠着的女尸有所忌惮,也不敢多呆,当下就蹑手蹑脚跟着它,也朝着那马走的方向悄悄地走了去。
虽说是“悄悄”地走,不过在树冠上数不清的“风铃”的注视下,背后总是凉飕飕的,有一种被人用阴冷的眼神窥视的胆战心惊。走了不久,赵武就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事,那树上的飞鼠,并非凑巧和那马行进的发现一致,那飞鼠竟是在跟踪那马!
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那飞鼠在接近那马的时候,就会静悄悄地伏在树干上不动,等那马走得有些远了时,才又起身从树干上开始滑翔,生怕惊动了那马一般,不过那马也是懒懒散散的,走得不疾不徐,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跟着一只飞鼠和一个马脚子。
赵武心中奇怪,明明是那马把自己带进这林子的,可是为甚么一进这林子就把自己完全忘在了脑后,还有,它背上驮着的究竟是甚么?隔着太远,赵武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形的物事伏在其上,是甚么却看不真切。
又行了差不多一哨路,前面在林木遮掩下,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黑影,似乎是一栋房子,那马到了房子跟前,就老马识途般自顾自走了进去,潜伏在树上的飞鼠见那马走进房子里去,也从树上落到了房顶上。
赵武见有房子出现,心中一喜,原来这林子里竟是有人居住的,大山深处住着人并非甚么稀罕事,有的山里人家避世独居,守着寂寞,一辈子不外出的也有,反正靠山吃山,饿不死就是了。赵武心中惊惧之意大去,只道那马是山里人家养熟了的,只需出声就可以使唤,所以身上才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赵武脚下加快了步子,走向那房子,到了门前才看清,眼前这房子这根本不是山里人家的普通房子,而竟是一间“姑娘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