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指点迷途(7.6k 二合一)

寒月高悬,皎若霜雪。

旷远幽秘的寂寥空山中传来了阵阵清鸣,被回卷的风声送了远远出去,回响在这怪石嶙峋的狭道间。

那是刀剑的交击声。

月很圆,映着人影,亮着刀影,透着云影,应该寂寞。

刀影并合月色纷乱满池秋水,溅起漫天水花四散,是杀手所挥出的剑光。

一泓碧水疾如闪电地攻向万雪夜。

万雪夜身躯一伏,右臂斜沉,离霜刃险之又险地自头顶掠过,她猛然一长身躯,掌中曤日倏然翻上,横截幻幽冰剑手腕,这招使得十分险恶。

不料幻幽冰剑武功也极深湛,竟不撤剑回救,迳自手腕一旋,也用剑把敲击她之手腕。

两人一沾即走,各自以攻为守地避了险招,双方都暗暗惊诧。

连番交锋俱是游走生死不分胜负。

察觉以往每每于险境争得胜算的险招未能奏效,幻幽冰剑那好看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论战知心,出身还珠楼的女杀手有这般危险的战斗风格并不奇怪。

但同样的战斗风格落在仁刀传人确是大大不该。

是地门操纵的缘故么……

虑及此点,幻幽冰剑思虑把定决心试探,当即拔剑挥斩,口中吸气提纵,人已翩如惊鸿凌波般飘出丈许。

当空便见一抹碧芒如电劈过。

“噌!”

霜刃运使如风的女杀手连人带剑,直扑入万雪夜的怀中。

此招乃是海华派当代掌门苦心孤诣所创杀招,名唤“玉碎昆冈”,走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

万雪夜虽不知此招的名称,眼中却瞧得清清楚楚。

知她如此使剑出招,依离霜刃的锋利,自己固当伤在她的剑下,幻幽冰剑也料必难逃曤日重创。

眼看剑招来势凌厉之极,尽管身陷地门法音掌控,但受术者潜意识仍有作为,何况无水汪洋上远远操纵万雪夜的那人本身就并非嗜杀性格。

未至极端不施雷霆手段。

一点仁心浮动,不欲一拍两散的万雪夜危急中举起黑刀奋力一挡,跟着身形急翻如电倒射以期摆脱软剑后续变招纠缠。

然而仍迟了一步。

只听得当的一声响,曤日刀已将离霜刃架开,但万雪夜左颊上亦添了一道细痕。

伤口处正缓缓渗出朱红。

血线浮露眨眼便为冰冷内息止住。

这面暗自运功的万雪夜心下戒备更增,横刀当胸守势严密。

那厢一招逼退万雪夜的幻幽冰剑手中离霜刃圈转开来,引风再进。

她软剑斜围,身子向万雪夜扑出,离霜刃反而跟在身后。

这一招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绝招,正和海华派的“玉碎昆冈”同一其理,均是明知已然输定,便和敌人拚个玉石俱焚。这等打法极其惨烈,中岳、北岳两派的佛门武功便无此类招数。

“玉碎昆冈”和“人鬼同途”都不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之招,乃是旨在两败俱伤、同赴幽冥,恰合貌显纤柔性格刚烈的女杀手之特质。

转眼她的身子已抵在万雪夜的曤日刀上,手腕一抖,软剑划弧便向他胸前刺去。

所谓“人鬼同途”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敌人兵刃,敌人手中不论是刀是剑,是枪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势须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剑刺去,敌人武功再高,万难逃过。

瞧出此招厉害,万雪夜斜踏穿花绕树侧身而避,掌托刀背流雪回空擦过幻幽冰剑腰身,却是分毫无损。

原来幻幽冰剑全身竟似布满了缠丝劲,一经刀劲激发,立时连刀带劲,将之卸到一边,身上浑不受冻气侵扰。

“咦!”

无往不利的冻气入体之招失效,万雪夜不由轻咦一声……虽说曤日刀本身并不以锋锐见长,但幻幽冰剑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伤。

讶异未停,对方手中软剑轻颤便待寻隙回刺,万雪夜奇招再出,径自背后抱住了幻幽冰剑。

她这么一抱似乎平平无奇,其实拿捏之准,不爽毫发,应变之速,疾如流星。

说也奇怪,万雪夜小臂刚与幻幽冰剑小腹相触,但感她小腹却似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溜滑异常,竟是困之不住。

想来这就是冻寒刀劲无功而返的原因所在。

下一刻,幻幽冰剑突出左手,温软滑腻的手掌使记枯藤盘根,反抓住万雪夜揽腰右掌。

跟着她忽然手腕疾翻,横剑便往自己项颈中抹去。

万雪夜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她右手教幻幽冰剑牢牢握住,忙将左手曤日竖起怀中抱月抵住离霜刃。

幻幽冰剑冷冷地道:“还珠楼绝无通敌之人。”

拒绝合作交出解药的言辞递过,接着她又说,“我不是你的对手,难道连死也不能了吗?”

她语音清脆,但话意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

激烈的言辞勾起万雪夜久远回忆。

她第一次见到幻幽冰剑是在天书终局时的九脉峰之内。

为守、为夺、为伏羲深渊,中原、苗疆、还珠楼三方各派精英进入绝地作战。

彼时的幻幽冰剑尚未艺满,虽然身为蓝带杀手,但真要对上来自百胜军营的高手仍是少有胜算。

是在养父教养下秉持仁刀作风的万雪夜及时出手将其自噬心荒靡爪底救下——

【霜星坠地化冻气,万雪夜胜出同时,幻冰剑已自斩伤她之肩膀。

快移莲步越过万雪夜的幻幽冰剑一剑削断因冻气入体动弹不得的噬心荒靡之头颅。

默运真气止住血流的万雪夜看也不看伤口,一双眼睛只是看着眼前之人,问:

“我救你,你反要杀我?”

大抵是此前遭际太过凶险,晦暗不明的石洞内,面容较好的女子云鬓间花饰被扯烂,眼里控制不住露出水光,但目光中仍然透着三分狠厉:

“我是杀手。”】

看回当下,话音刚落,幻幽冰剑左手倏然一放,化出另一口狭长细薄且锋利的利器来。

凛冽逼人的剑气刺肤生疼,万雪夜顿觉臂上一紧,恍惚忆起对手性格的心知不妙。

佩剑上手,幻幽冰剑顺着万雪夜向后一拉之势,回剑便往自己肋下刺去,这一招更是壮烈,名唤“天地同寿”。

意思说人死之后,精神不朽,当可万古长春,实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

这招专为刺杀紧贴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之用,利剑穿过自己的小腹,再刺入敌人小腹,万雪夜如何能够躲过?

眼见幻冰剑便要洞穿两人小腹,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雪夜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抓向剑身。

莹白剑身中间部分微宽,有如波浪般的弧线可以增加刃部的锐利度。

所幸幻幽冰剑此举本为虚张声势欺敌回护,持剑左手一紧一放,使力极轻,霎时止住回刺动作。

随即她右手一振,搭在曤日刀上的离霜刃再生新变。

那时万雪夜右掌本已握上剑锋,忽感左手传来一阵激烈跳动,兵器竟欲脱手,大骇之下,忙加运内力。

遂见那三尺秋水如飘带柳絮一样,仿佛随风而舞,只在漆黑无光的刀身上一缠一裹,剑尖便已吞吐着寒芒,转着圈,刺向他手腕。

剑光一闪溅起血花,万雪夜手筋已遭挑断,左手无力垂下,曤日刀铿然坠地,声响清脆。

作风冷酷毫不留情,蹑步前挪的幻幽冰剑兀自抽拉佩剑,便待趁势削断万雪夜右手五指。

撒手!

左腕剧痛心中剧震的万雪夜迫不得已松开五指。

摆脱她之怀抱的幻幽冰剑裙带飘风步出三丈开外,娇喝一声扭身回首又是一镖。

“去!”

但见她右手一扬,一道形状不明的光影迎风见长化作散灵网撒出,当头罩下,这是她的奇门暗器锦云兜,用钢丝织网,网的周围是月牙形的倒须。

措手不及的万雪夜给散灵网兜个正着,倒须扣着皮肉。

幻幽冰剑用力一拉,鲜血缕缕汩汩而出,旋即霜刃轻弹激发三道剑芒,穿透网眼,割断刀者肌体筋络。

四肢先后遭废的万雪夜只能眼睁睁看着幻幽冰剑弯腰拾起曤日刀,紧接着视线一黑失去意识。

随手击晕万雪夜的幻幽冰剑自她身上取走刀鞘封好漆黑阔刀,将之负在背后径自化光而走。

连同带走的还有眼下几无战力可言的万雪夜。

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只在顷刻。

期间幻幽冰剑甚至未曾分一个眼光给崖下局势。

前后在几任还珠楼主帐下效力的她对楼主毒术能为有着绝对的信心。

同一时间,暮鼓

人数悬殊的一场对峙仍在继续,沉重的氛围仿佛令周遭气流也为之凝固。

当麻衣芒鞋,形容枯槁的念荼罗恍然惊觉四野风向不对的时候,另一股反常的感受已然将其笼罩,体内真气顿时难以运动。

剧毒染身的境况在苦行修者本就漆黑如铁的面色映衬下并不明显。

但仍有一条紫黑血丝自默运神通对抗毒气蔓延的念荼罗嘴角慢慢流下……

塔林

心怀顾忌不得放开手脚,独斗战友挚爱联手的冽风涛状况着实说不上好,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险象环生。

若非茹琳与岁无偿潜意识中情义仍存,兼之冽风涛的确无愧于王族亲卫中实力最强者之身份,只怕早就为其所擒。

三人自深夜战至破晓。

以一敌二的冽风涛到底精力有限,招式贯连中破绽渐露,就在危急关头,突来一道魁梧身影插入。

链甲斗篷肩缀皮草,形容威武的慕云知命箭步纵身,身法迅猛至极,不容置喙地切开战场。

他单臂一扬,就是一个独劈华山的招数,向岁无偿当头斫下。

掌风飒然,疾如奔雷。

如果被他斫上,脑袋也要分家。

岁无偿身材瘦削,武功却极探湛,一偏身,左手虚勾右刀疾吐,绳刀避实就虚,朝笑南冠左肩斩去。

慕云知命接招还招,戴着七杀拳弓的一条手臂,真如铁铸一般、劈接相拍,竟然运用自如。

因夜战缘故耗损不小的岁无偿终究力逊一筹。

须臾之间拳弓绳刀交击几度,不待久战的岁无偿有意速决,厉啸一声,按下佛心首现囊中宝刀全貌。

塔林阴影中光华内敛的弯刀回旋飞袭,刁钻狠辣,看架势已然彻底忘却前尘,忘却那段罪海并肩的过往,决心取命。

“岁月如刀!”

藏于套中并不轻出的戒刀弯成弧形如新月,非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唐刀、太刀比美。

刀柄处系有环扣供拉持,以便临敌时,虽仅刀露半截,却能杀敌瞬间。

如今,刀已离套。

再转眼,伏身揉进的岁无偿弯刀在握,步走连环,招式起处,全带劲风。

只听得一声铮然,本作拳握形态阖起的弓臂倏尔翼展格开戒刀。

“横式·武魂!”

臂随身转的笑南冠指东击西,忽纵忽横,七杀拳弓时开时阖,变化繁复,招数奇妙,果然与众不同,在拳法中独创一格,拳风所笼,呼呼有声,远看去好像他身上竟长满手臂一般。

弓来刀往约莫数合,拳弓吞吐抽撤,好比猛虎伏地;弯刀击刺截斩,有若鹰隼飞天,久违的战友兵戈相向竟是毫不退让。

说回重逢怨侣方面,慕云知命到场襄助,冽风涛压力陡减。

中谷大娘不敢轻忽,捉魂如意钩逼迫更紧,动如怪蟒毒龙,横冲直扫,裹住冽风涛。

然而黑匣铁手却直似山移岳动,任凭八风吹拂仍旧岿然不动。

更甚者,提掌赞拳间,竟是挟着风雷之声,重重反压过去。

冽风涛斜身侧进,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连发三掌,仅是随手应付便教钩尾银链迫不得已地收短以期增强劲道。

链子一短,挥动时少耗内力,但攻敌时的灵动却也减了几分。

更过数十招,冽风涛步步紧逼,已然欺近茹琳周身三尺。

这般距离仅是堪堪足够吴钩抽截劈砍,再近则难有施展空间。

但长于贴身短打的黑匣铁手则不受此限,振作精神的冽风涛手底攻势不减,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与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

招虽有力偏无杀意,倒似往昔两人热恋日常一般的论武切磋。

见招拆招的中谷大娘招来式往间忽感异样丛生……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分明是第一次交手,为何眼前招式竟熟稔地好似在午夜梦回中拆解过千百次一般。

正当茹琳心绪浮动不定之际,冽风涛右掌急出往她臂儒穴拍去。

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

茹琳不假思索地斜退两步,躲过他这一拍,随即扬钩反挥连消带打。

怎料冽风涛反将双掌缩了回来,笼入袖筒。

同时肩头机括自行解开,任由中谷大娘用如意钩将铁手击落。

一钩挥出误中副车的茹琳却见眼前人双手笼袖,不由微微一呆。

此刻冽风涛右手忽地伸出,翻天一袖挟过钩把,中谷大娘一个拿捏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血华蝶舞!”兵刃遭夺,娇叱一声的茹琳再启反攻,声落招发的她一出手就是数枝连珠镖。

其中三枝迳向冽风涛飞去,为其凭吴钩格挡扫落。

余下五枝直朝笑南冠背后打去。

慕云知命理也不理,听得脑后风响,一反手就把几枚钢镖完全抄在手中,看他接暗器的手法,竟是非常的纯熟。

紧跟着笑南冠将钢镖用作箭弹凭拳弓充作手弩,扬手蓦将五枝钢镖齐齐发出,其中一枝取咽喉,两枝取腹部,两枝取左右臂。

这招有个名目,唤作五朵梅花穿云弩。

五梅连珠齐发,任他岁无偿武艺精强也不由疲于应对。

眼见战机稍纵即逝,慕云知命沉冷一喝,抬手拳弓箕张宛若虎视鹰扬。

“烽火光昼·疾惊雷!”

一手并指挽弦的笑南冠快速凝气成箭,似流星闪电般射向中谷大娘。

耳闻弓开三响,左臂冷不防中了一镖的岁无偿心下大骇。

“茹琳!!!”

顾不得时下战局的他抛开慕云知命拔足就往中谷大娘那面奔去,关心则乱下却是忘了手中绳刀便利。

系列变故发生只在片刻。

身为医者并不善于生死武决的茹琳眼见长箭连翩而来,只感手脚一片冰凉赫然避之不及。

就在此时,冽风涛忽地纵起挥舞吴钩便格堪堪拨开气箭,随即便感腰身一紧,竟是为一条麻绳卷住。

仓促一箭围魏救赵的笑南冠收起拳弓取出两圈长绳左右分甩。

两条长绳绳头斗转,分别往墨雪不沾衣、冽风涛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前者身中麻药,后者人在半空,只能任由慕云知命施为。

“起!”

用一条长绳将冽风涛捆在背上扎稳的笑南冠左手将墨雪不沾衣挟在胁下。

他右手一抖,余下的一条长绳居然有如巨蟒立身吐信一般,盘旋起身,徐徐向上。

呼啸之间,长绳直腾云霄,势不见头,也不可知其终。

“散!”

但见慕云知命双手一转,翻腕一震,袖间便逸出一团白烟。

白烟罩着他魁梧好比熊罴灵活有若猿猴的昂藏身子,沿着绳索,身足离地,其势又似狮鹫飞掠腾起,须臾之间直上九天……

迷眼烟云散尽不见三人踪影,连带消失的还有原本坠在地上的黑匣铁手。

全然无心于此的岁无偿眼下关心的只有中谷大娘安危,检视再三确认茹琳无恙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谷大娘倒是有心追击,却是不得门路,恰逢这时又闻耳畔钟声回响——

侧耳细听片刻的她同身侧友人对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受新添记忆与安排……

琅琊居里,旁观目睹全程战局演变的缺舟一帆渡道:“其实依照慕云知命与冽风涛之能为,真要想联手擒下岁无偿同中谷大娘并不难,但偏偏选择将之留下,因何呢?”

“这是——”不知何时来到无水汪洋上的念荼罗说,“诚意!”

尤其是在这个地门方面有一群身中剧毒的伤患亟待茹琳妙手回春的关口。

镜头再转来到暮鼓,微阖眼眸的大智慧捏紧手中药瓶。

瓶中有药,念荼罗所中之毒,以及不远处靠在巨石上的逾霄汉所中之招的解药,独独没有蛇毒的解方,那是需要中谷大娘对症加以研究的难题。

全知不等于全能。

尽管大智慧方面有茹琳的全盘记忆,但所能做的只是按方抓药,对于未知,仍需专攻之人上阵。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以前,早早看清此点的寰宇奇藏遂道:

“现在场面陷入僵持,为防双方伤亡过重,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而今的他已是一叶轻舟,徜徉在一座大湖之中,极目望去,尽是烟波浩渺,远水接天。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处柳荫,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

沿梯跨上岸去,有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望月不踞水”五个字,笔致颇为潇洒。

此间是皇甫霜刃名下的房产之一,偶尔用作客居所在,如今暂借龙游浅滩的某人栖身。

与世隔绝休养生息的玄之玄听完寰宇奇藏在佛国经历后,一针见血地说道:“以你的能为,若当真将地门信众覆灭应当不难才是,何苦借交易为代价脱身,还是说,你有顾忌?”

真要说起来,若非虑及提前结束魔祸不合台面底下的各方利益与苗疆形势发展要求,以及冥冥中的天命意志,皇甫霜刃早在胜邪封盾外的那一战便可重创修罗国度一众高层,乃至于取下戮世摩罗性命。

那一战甚至不必动用到百代昆吾针对魔之甲的特性。

须知,上一任魔之甲的持有者炎魔幻十郎同样饮恨于敌人的毒杀之下。

“是啊,顾忌,如果事事都要我冲锋在前,那我迟早有一天会累死,毕竟,只有史艳文能成为史艳文。”

在这背后,不仅是悲悯情怀使然,更有天运护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但看推己及人的蒙昧始觉如何理解。

很符合牟利商人设定的回答递过,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皇甫霜刃话锋一转:“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佛国见闻不过茶余谈资聊作消遣拉近彼此关系,此番会面关键议题还在后面。

“对上默苍离的徒弟,感觉如何?”寰宇奇藏问。

话中所指显然并非俏如来。

“更加确信了。”

“哦?”

“透过雁王,我更确信了,就是因为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天命,才会被天命所背弃!”别扭话语变相肯定了孤鸿寄语培养传人的能力。

原本依照默苍离之智慧,大有颠覆天下的能力,他可以掌握权力,但他却偏偏选择放弃,何其愚昧……

想到这里,莫名百感伤怀的玄之玄脑中思绪翻飞闪过前尘种种——

影形族地

“为什么?”

旁观族长与外人完成交易,看着族人漂泊离乡的孤独背影,当时尚且年少的玄之玄不由质疑出声。

“我们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这是惯例。”

在少年玄之玄看来行事作风十分迂腐的老者解释说。

“只要卖出一个影形,就可以维持族人十年的生活。”

“贫瘠的土地可以搬离,影形没故乡。”玄之玄道。

尚且稚嫩的声线递出全然不符年纪的老成之言。

那是事实,更是影形族人自出生起就要习惯的命运。

“影形影形,有影没形。世人要利用我们的多变,同时也厌恶我们的多变。我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早就习惯安于命运安排的族长话语听起来更似全无朝气可言。

玄之玄对此嗤之以鼻:

“你只是恐惧改变。”

“相信苗王会善待月荒凉兄弟吧。”后辈忤逆言辞入耳,老者并不动怒,心中仅存的念头只是期冀为王族买走的族人能可安好……

视线随着思绪穿过一片黑暗的甬道内来到一处极大的石洞。

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架上所列,皆是影形一族在漫长光阴中所收集的诸般武功图谱经籍。

“百典武窟收罗了这么多武功,却没一本真正上乘的秘籍。是因为影形,只能模仿别人的武功吗?不要紧,就算再普通的武学,我也能用我自己的智慧改造成为超越原典的上乘武学。”

立志图新的玄之玄在遍览经卷习尽族中武学并加以改良后,终究到了除却功力长进以外再无旁者可练的地步,当时的他来到族地边境欲寻向外通路。

“你在找什么?”不知何时来到玄之玄身后的老者问。

“我要离开。”玄之玄答。

“影形不能曝光。”族长说,“我们的秘密,保存我们存在的价值。”

“你阻止不了我。”玄之玄道。

闻言,老者喟然叹道:“你是族内百年难见的天才,不足十五岁便练成最高阶的易骨神典,你早晚会成为族长,为什么就不肯安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玄之玄直到投身墨家方才意识到天才之上犹有天才这一事实。

当时的他方才接任九算不久,正值满腔热血的年华,却不防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你不够安分。”

同梯出身已经接任钜子的默苍离坐在尚贤宫内那把象征墨家最高权力的木椅上给出了上述评价。

“钜子不接受我的意见?”

说着,玄之玄瞥了眼那本匍匐在孤鸿寄语脚边的厚厚策论。

那里是他挑灯一夜的成果。

对此,默苍离的回答只有一个,从始至终依旧不变:

“墨家不需要现身在阳光底下。”

“所以我是从一个黑暗躲入另一个黑暗。”玄之玄表示不能忍受。

“真正光明照不到的黑暗只存于人心。”默苍离说。

“难道是我讲的计划不好?”

……

戛然而止的思绪停在这里。

后续的挖苦言辞蒙昧始觉并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方才收回心神的他又闻质疑男声——

“不至你是否想过,”皇甫霜刃说,“也许你的失败是由于从一开始你就选择错了投靠对象?”

“嗯?”玄之玄眉心微沉。

“墨家,不该是你的归属。”

一字一顿摇头否定的寰宇奇藏有意给九算之光指条新路。

“鬼谷才是。”

相较提倡隐于历史,不谋高位,暗中维护九界和平的墨家而言,主张合纵连横,掌握实权的纵横家岂非是更合乎蒙昧始觉志向的舞台。

“影形没有归属。”深邃话意彰显摇摆心旌。

“但你有,我更相信你能让他们有,就像我相信,你能靠自己的资质将它推演补全成最适合自己的顶尖武学一样。”话里话外给出十足信任。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反手化出一本薄薄书册径自抛给玄之玄。

毫不感到唐突的蒙昧始觉抓住空中抛来的书卷,当即打开观之,愈看双目愈是凝重,片刻之后,不由猛然合上秘籍一观封面——

“诗仙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