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许见方的漆黑囚房内,油灯星点映照满室生辉。
虽因剑者失心打伤王族亲卫缘故将之下在狱中,然在衣食住行方面,苗疆亦不曾短缺其人所需,毕竟此举只为确保王宫安全。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修儒语气十分残念:
“你喔,整天黑白乱来,有时候好像小孩,有时候好像白痴,一没看到,马上就出状况了。再这样下去,我还没将你医好,你就被人打死了。”
尽管话意抱怨,但少年动作仍是不落温情,细心擦去无情葬月额间冷汗。
洁净方巾下闪过明亮眼神,是突兀苏觉的男子。
“无情大哥,你清醒了。”见状,修儒先是喜形于色。
一秒弹起的无情葬月只感全身肌肉无不酸疼难忍,当下怪叫出声:
“我痛痛痛!”
“知道痛了吼?”收拾好心情的少年背过身子做足姿态,名医卖相十分,殊料转瞬破功——
因为一把锁喉修儒的男子顺手给了他个爆栗,口中还理直气壮道:
“你又偷打我!”
“大哥!你又打我!”揉了揉脑袋的少年叫道。
“你偷打我,我还手是应该的。”说着,仿若后知后觉注意到周遭景致一般,伸头卡脖牢门铁栏当中的无情葬月委屈巴巴,“你为什么将我关起来?”
听到这里,修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问你自己啊?”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出去!”
探头探脑的无情葬月看来十分努力想要突破牢门封锁,连带门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呛啷之声,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碰撞作声。
实在看不下去的少年意图制止男子“自残”行为:
“王上只是想要保护你的安全,过一段时间,就会让你出去了。”
无情葬月问:“你没被关在这吗?”男子显然不能理解修儒这种安之若素的态度。
修儒坦然道:“打伤人的又不是我。”
“啊……好啊,你分明将我当作是动物,锁在这等别人参观,准备收门票的钱!”自从修炼剑宗禁招起脾性就愈发古怪的无情葬月起肖状况脑回路倍见古怪。
“动物?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人了?”完美继承自家师尊回怼技能的修儒反问。
“你今日看我真不爽喔?”头颅卡门借肩撞了撞铁框的男子难得地学会阅读空气,“口气真坏!”
“不是不爽,是非常的不爽!”说到后来,少年鼻音轻哼一声尽显傲娇。
“哼!”
这时另一道瘦骨嶙峋的素袍戎装身影来到,是负责掌理铁军卫情报的白日无迹,军人作风简单明快的他开门见山道:“在下铁军卫尉长白日无迹,谁是修儒?”
安抚好似为来人所惊扰而躲到身后的男子,修儒这才看向白日无迹:“原来是铁军卫的尉长,我是修儒。”
“你在找寻风中捉刀的下落吗?”
“是啊,有消息了吗?”
面对少年疑问,心知苗疆刀界惊鸿真身的白日无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风中捉刀消失多年,可能已经死了。”
“阿嚏!”
远在还珠楼的风逍遥此刻心有所感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饮者自收到那份神秘礼物起便有些魂不守舍,看出此点的苗疆军首遂大方给假予其解决空间。
是故风逍遥方才有闲暇来到还珠楼交换情报,眼下的他揉了揉鼻翼看向术者:“有月的消息了吗?”
小弟自水月洞天便失联,而今傲邪剑法再现尘寰,如何不令人心忧。
皇甫霜刃沉吟不语。
“是没有消息——”主观解读好友迟疑缘由感到一阵心塞的饮者转眸惊诧出声,“还是你认为真是我下的手?”
“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凶手。”
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的皇甫霜刃先是宽慰一句,接着话锋一转。
“但我如何认为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如何认为。”
双关话意讳莫如深。
狱牢当中,白日无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无情葬月。
“这……”听闻风中捉刀死讯(大雾)的修儒仍是不死心道,“真正没其他线索?”
“没,风中捉刀是苗疆一道惊鸿,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很快。”白日无迹语气生硬,“但是,我可以传达你另一个讯息。”
修儒:“什么讯息?”
“风中捉刀要杀的人,必然有他该杀之处。话已带到,告辞!”言罢,铁军卫尉长径自扬长而去。
夜幕降临,心忧男子恢复可能威胁挚友性命的白日无迹总归决心阴违王上交代,选择引诱无情葬月避过王宫守卫,再行伏杀。
瞒过寻常护卫释放人犯对铁军卫尉长而言再简单不过,唯一可虑者,是男子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
暗处,白日无迹静静观察着无情葬月一举一动。
“修儒是去哪里了?这么大,要往哪里走才是啊?”走出牢门来到后花园的男子环顾四周。
此处有无数栋精巧的房舍建造在林木掩映间,或是卓然而立,或是三五相依,或是竹篱为隔,或有流水绕屋,小桥低回,红栏绿板,苍麟鹤骨,横柯绀叶,显得说不出的清幽绝俗。
但男子显然俱都是无心赏景,只是有意寻人。
忽然,一条黑衣人影自林间窜出,横身拦住了无情葬月的去路。
“你要找谁?”那人身形瘦削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你是谁?”
驻足打量来者片刻的男子迷糊道。
“盖头盖面,我知道了,你是贼对吗?哈哈,我真聪明!一猜就对!”
对方话意颠三倒四尽显肖仔精神状态,白日无迹倒似全然无动于衷,甚至于大方应承:“是,我是贼,我偷走你的兄弟。”
“原来我的兄弟是被你偷走,难怪我都找不到。”潜意识坚持找兄弟执念的无情葬月神态痴狂,“快将我兄弟还我!不然,北风传奇是不饶性命!”
“跟我来,我就还你!”
“好!我就跟你去。”
于是白日无迹带路前行,无情葬月相随,二人行过数里已然来到王宫外的一处密林。
林木深如海,四望不见边际,这是蒙面人为男子找好的墓地。
“到了。”白日无迹倏然停步。
“到了?这是哪里?我的兄弟呢?”突兀刹车险险崴到脚的无情葬月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剑光大盛。
蒙面人伸手往腰间一抽,三尺白练吐露寒芒径直刺向男子左胸,如流星急划,瞬间消逝而过。
剑锋洞穿肌肤血流涔落,有淡淡铁腥气味飘散空中。
为冷不防的一剑钉透肩胛,面露痛楚的无情葬月倒似依旧游离状况之外。
“你……你怎么给我捅下去啊!”
致命一击落空,难测对方动作究竟是武者本能抑或有意为之,白日无迹心横意残,抽剑再进。
血雾喷薄而出,那三尺白练,竟又带着异样的颤鸣如软鞭般缠向男子周身要害。
“可恶!”
当面死关激起武者求生意念,无情葬月骈指作剑斜刺蒙面人左胸,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剑法。
惊觉来剑中竟无半分破绽难以仗剑直入制其要害,白日无迹心神抖凛,旋即横剑一封,剑尖斜指,含有刺向对方小腹之意,也是守中有攻:
“葬魂无踪!”
抖作笔直的软剑格招刹那忽又卷起,白芒如蛇般绕上男子右臂,剑尖盘臂而上铭纹血痕。
若非无情葬月撤招迅捷,怕是手臂不保:“啊——”男子正自痛呼间,蒙面人依旧步步紧逼。
“我不能让你活在这世上。”
“别打了……别打我了,师尊,徒儿知错了……不可逼我,别逼我……拜托你……拜托你啦……”
也不知是惊是恐,亦步亦趋频频后退的无情葬月捂额更见神态痛苦,信手施为犹显变幻无方。
剑指挥转刺向蒙面人右肩,仍是守中带攻、攻中有守的妙着。
白日无迹当下回剑旁掠,二人你一剑来,我一剑去,电光火石间拆了数招,久攻不下的他立时极招上手——
“鎏虹飘踪。”蒙面人左手剑指在剑身上一搭,软剑弹直,右手握剑,猛然一甩,剑身就在空中抖出十几道曲折不一的凌厉剑光。
“剑锋无情……”对此不闪不避的男子眼神放冷,指尖凝带血光闪动,“人葬月。”
伴随清寒喑哑的男声飘散,无情葬月食指中指并拢,内元倾注一手探出,先往下一点,接着往前一刺,一剑瞬发,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任凭清光如故的软剑没腹肋下三寸,这一剑把十余条剑光视若无物,像是一条巨蟒冲破了区区蛛丝的可笑阻碍,啮向白日无迹。
这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依旧是全无理智的表现,蒙面人却感一股萦绕不去的雄浑力道穿行四肢百骸,一时失力无从反击。
男子已然趁隙夺路而逃,奔奔奔,触目所见尽是夜色沉昏,枯树秃枝,寒鸦孤鸣,匆忙奔逃的无情葬月却感迷津忘途,天地苍茫无处容身。
记忆中的唯一归处于浮现刹那复被按下……不能是现在!
通幽谷,绵密的丛林,外观似乎内无人迹。
是夜,一道灰衣身影阴潜到此,欲取血神禁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低喧,结庐此间的老妪现身喝止来人执迷动作。
“红尘俗事不染老身,不知施主此行何来?”
身着宽大麻布衣衫,满头若银丝般的白发梳作修行髻,娇姨非但面如满月,满带着亲切的笑容,语声更是温柔慈祥,
对此全不加理会的灰衣人单刀直入道:“交出血不染。”
“这……”听得禁剑之名的老妪一愣,旋即很快回稳心境,“你找错地方了,此地并无你所说的东西。”
灰衣人:“老婆婆何必欺瞒呢?若无确定,在下也不会亲自前来。”须知其人正是奉非然踏古之命而来。
对修儒在外动向一无所知的娇姨闻言不由轻咦出声:“嗯?”
“收起你心中的疑问,我无需向你解释太多。”灰衣人语调生硬冷涩,每个字说出来,都似用了极大气力,这是企图掩盖原本声线。
老妪:“它非是属于你,老身不能将它交你。”言罢赫见对方掌心真力密布蓄势将发。
见状,娇姨摇头叹道:“好吧,你在此暂候。”她转身便欲回屋,蹒跚步调沉沉,呼应沙哑诗声,“一朝风雨泣江城,不听寒蝉泪噤声。”
诗声忽响,动静乍变。
骤然回身的老妪把手一甩,袖里银针飞散,夹藏风中,九点寒光在短距离飞取灰衣人九处致命要穴,正是失传已久的裂门飞星手法。
怎料灰衣人衣袖一卷,九点寒光,已全卷入袖里,探手劈空掌劲发出——
惊涛拍浪!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拿捏之准、发劲之锐、掌风之烈、掌力之猛、掌势之强、掌功之厚,使得这一掌甫发,便令娇姨挡无可挡,退身丈许负伤呕红不止。
“你……”话未说完,伤势沉重的老妪张口再吐一口鲜血。
“最后奉劝,”灰衣人漠然下定通牒,“交出血不染!”
“有能耐,自己去找!”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娇姨决心以性命坚守弟子嘱托。
“那……”灰衣人双眼微眯,隐去杀意昭然,“好吧。”他迎风振袖,出掌直似碧波排涌,重重递进。
“吾佛慈悲啊。”高喝一声的老妪运动先夫遗式,“空冥丧!”
娇姨的手自衣袖里拔了出来,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发出一掌。
灰衣人双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欺身而上,拦截对方来势,陡然,发现这一掌有三重可怕的威力,同时逼发。
第一层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第二层是阴劲,惊涛骇浪的阴劲;第三层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会被掌力所蕴含的阴劲而分筋错穴,就算能抵挡得住阴劲,也会为掌力阴劲所带出的毒力所制。
如此错节关系恰为此招高明之处,所幸施招者并非掌生握死,甚至不是冥医杏花君,如此便留予敌手反击余地。
敛守心脉无虞的灰衣人翻手挥掌,掌势如波接过磅礴气劲。
同一时间,还珠楼
简单交换讯息过后,心忧小弟安危的风逍遥总归不能安坐以待消息上门,读懂饮者情绪的皇甫霜刃表示:
“还珠楼情报网会继续留意月的下落,倒是风行走江湖须得小心。”
“嗯……”举壶斟酌道别言辞的饮者不解看去。
“须得慎防四宗武学泄漏带来的麻烦。”既有人能施展小碎刀步,那是否意味着幕后之人对他宗武学同样存在相当透彻。
刻意运用阴阳秘传有心嫁祸,灰衣人摆手苕溪垂纶,汹涌掌劲好比沧浪三叠,叠变之效层消错节威能:
“漫渡深渊!”
隔空接掌拼斗内力,娇姨猛觉着手之处突然间变得虚虚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缠在掌上。
这股似虚非虚的知觉,瞬息间传至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时便如积蓄了十多碗沸水,挤逼着要向外爆炸。
老妪这一惊之下,自是魂飞天外,急忙运劲后夺,但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粘住了一般,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风笼罩。
娇姨犹如身陷洪涛巨浪,跌跌撞撞,随着灰衣人掌风转动,别说挣扎,竟连站定脚步也是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
眼看异种内息便要侵入丹田,娇姨双目一闭,只待就死。
陡然间掌上粘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缓缓消失。
只因倏来万千晶光璀璨夺目涉足战局解开危机,江涛滚滚中,有金鳞朝日破云而出,辉映满江灿烂。
那是十余枚飞鱼刺,灰衣人手掌一拍,一溜晶光落下。
连串打击声响中,一条身负漆黑铁匣的独臂人影自迷茫中缓缓踏出,寂静冷漠,而杀气却是带来强大的压逼。
“我不是残废。”
一句强调脱口,铁匣铿然坠地开启,关节处以软质作结连接便利手指手腕活动,主体由铁箔秘铜鳞比拼凑的义肢着肩接续张扬铁手。
看回还珠楼方面,简单告诫饮者过后的皇甫霜刃转而给出个人意见:
“雪同样在找寻月的踪迹,或许她会有线索。”风逍遥可以选择先与玲珑雪霏汇合,月也许会看在雪的情面上揍得轻一点。
“抑或者,风可以选择先往水月同天一行,精通小碎刀步的你也许能看出更多端倪。”看穿刀招是单纯的模仿还是当真造诣不浅。
“在此吾由衷建议你选择后者,”一声强调指向流露私心片面,“因为恰好有人能与你结伴同行。”话中所指是另一名王族亲卫。
岁无偿是奉王上之命调查孤血斗场,眼下线索既得,其人正欲离开,临行前,岁无偿忍不住问询一句:
“请问,冽风涛呢?”
虽已分道,但罪海七恶牢彼此扶持的那段共同岁月要如何忘怀。
昔日相处之同僚近乎死伤殆尽,自无间爬起之人实则最为重情……
若否他又何必舍近求远越过铁军卫求讯还珠楼,只因岁无偿不想给自己任何亏欠白日无迹人情的可能。
所以需要一个契机扭转王族亲卫的成见,至少不是针对整个铁军卫。
眄了眼风逍遥确保饮者明了自身用心的皇甫霜刃答道:
“他此刻不在还珠楼当中。”
一身棕褐革制武士服缀以皮草,如爪铜箍束理红发胜火冠以缨羽,容色威严,沉稳的面庞,冰冷的目光,弥漫着难言的肃杀之气。
不欲多言的冽风涛身形游走须臾抢攻近前:“擒龙手。”
红发男子行动如轻烟、如鬼魅,左窜右突,突又凌空飞掠,长啸清似龙吟,黑匣铁手旋动穿行化作灵动乌光,一招七式,分抓灰衣人肩头、腕肘、前胸、后背九处大穴。
甩掌踢足拧腰一气呵成,借以云里翻身冲天拔起的灰衣人动若风鹰盘舞,双腿半曲半伸,双掌如封如攻,矫健灵活之态,竟较鹰隼更胜一筹。
而今月色渐黯,映得灰衣人身形更是凄清恐怖,擒龙无功的铁手当即转架布武十方——
“十方辟关。”左拳当先,右手在后,冽风涛双臂平持当胸,刚柔互济,轻重相辅,便另组成一种奇诡已极也厉害已极的武功招式,与江湖中任何一门武功俱都不大相同。
只见红发男子右手铁臂挟带风声,发招雷鞭击鹿当头击下。
不闪不避的灰衣人气灌双臂应以赤手搏龙暗伏潜潮涌动,他左掌拍出,右掌一带,拨开铁手之余,掌力绕过冽风涛身畔,攻往其人后心。
红发男子听得背后风响,衣上也已微有所感,黑匣铁手趁隙背身反打神龙摆尾化解白虹掌力,护胸右手忽拳忽掌,忽而指戳,连发的十七招里,竟用了九种不同的武功。
九鬼摘星袭向胸口,灰衣人拳出无声,腿去无影,飘飘忽忽,同令对方难以捉摸,回招深藏若虚击以白浪滔天。
二人回旋反复地又拆了二十余招,冽风涛但感对方掌势便似潮水一般,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身形腾挪变转赫然不由自己。
惊察此点,黑匣铁手反抓擒拿,招数精妙,而内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但真要借此突破惊涛骇浪却也困难。
此时,有一道乌光自铁手掌心发出,长空射雁飞袭灰衣人。
足踏玄鸟掠沙堪堪避过如意珠的灰衣人失机一瞬,红发男子进逼连环,扬袖探手就见八般暗器凌空而发。
甩头脱手镖、梅花针、飞蝗没羽箭、铁莲子、七星弩、低背花装弩、无光铁蒺藜、镇山三粒英雄胆间杂施用,来得更快恰似流星击电。
然而此时冽风涛所遇的,实乃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武功之强,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境界。
左手上扬,右手横划,左肘佯撞,右肩斜引,连使四下虚招。
招虽虚、劲连绵,汪洋般的掌力胜逾江潮瞬息淹没暗器战能,不忘初心依旧凭以阴阳武学应敌。
“潮变深渊。”
依灰衣人之能为想送眼前二人同死不难,但如此势必暴露本身根底,何况还珠楼主既已着手保护通幽谷,焉知其没有其他后手。
红发男子的出现也许只是一个信号前兆,灰衣人一面凝神拆招,一面分心旁顾顾周遭变化。
云淡星稀,钩月斜挂,此外空荡荡的并无别物,唯见突兀封杀近前的冽风涛,黑匣铁手斜击闪电穿云,疾点灰衣人胁下藏血附近九处大穴。
灰衣人捏掌作拳反臂激发地涌天泉直上九霄,同那穿云而来之闪电针锋相对,红发男子下手纵能伤得了他,也势必要被狂暴暗流震开。
“翻天一袖。”铁手脱肩坠地,壮士断腕之举卸过淘沙大浪。
飘扬的空荡衣袖转瞬充实,红发男子左手完肢再续,臂中套掌催魂腐心。
五指宛然的灿金掌印缠绕着雾状气旋,散发着药草的清香,凌厉劲风挟带必杀意念。
金光闪动散发神异姿彩,灰衣人回敬波澜不惊,右手云袖飘动,宛若流水,左掌却重滞之极,便似带着几千斤泥沙一般。
拳掌暗合五行——
逆流捧沙气象浑厚消弭敌手掌力,翻江倒海潜劲深伏借以欺敌。
这是原本构想,殊料合掌对接抵触刹那,外界看来无声无息,灰衣人顿感一股霸道真力如山洪爆发,带着虫蚀般的诡毒之气,顺着经脉逆袭侵入……
是毒!
心道不妙的灰衣人决意速战。
丕变眼神锁定为迸发暗劲震开数丈的冽风涛,长袖兜甩隐匿五指触及内里冰凉玉质。
那是一杆由上佳朱玉所制的九节洞箫,通身殷红如血,娇艳欲滴,一若远处倏忽升上天空的高悬血月。
红月映照一片荒芜,光影明暗变幻处现出一人,身形有如金刚般挺得笔直,被身后无尽的黑暗一衬,更显得威风凛凛,不可逼视。
慕云知命双臂微张,凌空翻跃而起,折身解弩,拔矢搭箭,挽弓引发一箭迅准无匹——
烽火光昼·疾惊雷
飞驰长箭挟穿云破日之势钉向灰衣人心胸。
眼看奔腾疾掠的飞箭去如流星疾驰,呼啸过境,展动身形的灰衣人双臂反挥,左掌骈起如刀,右手藏在袖中。
吐气开声的他右袖当前左刀固后,双掌相击,潮涌的力道迎上长箭,两声闷响奏传,似是远山后密云中之轻雷,
灰衣人竟藉着这回掌一击之势,斜飞而出,双袖飘飘,夹带劲风,犹自浮空的身形远远看来,仿佛一道被狂风斜扯而起的暗色长旗。
轻雷三响人已不见,徒留斜钉于地上箭翎兀自颤动,就像一座枯瘦的无字碑碣。
漆黑巨匣再启归置铁手,嘴角溢血的冽风涛有些局促地迎上娇姨之视线,迟疑片刻的他最终敲定彼此称谓:
“前……前辈!”
这面有赖楼主安排的红发男子成功救下自家没缘分的岳母,那厢白日无迹仍在追杀无情葬月。
“风的兄弟有三个,每一个都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饮者私心仍想全部挽留。
而目送风逍遥同岁无偿一道离开的皇甫霜刃凝视着饮者背影,渐冷声调转低做下论断:“只怕到最后,你一个都留不住。”
“既然担心他,为何不将他留在身边?”一把柔和女声响起,发问者衣着蝶纹紫衫,肤如莹玉、眼似秋水,面靥更是娇美如花,这是凤蝶。
红栏精舍当中,为巫教宗女飞书请来诊视神蛊温皇伤情的术者嘴角轻轻一翘,若无其事道:
“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那么就放他离开,等他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就永远拥有他了。”
关于此点,想来无人能比这位乌发堆云、明眸善睐的紫衣少女来得更有话语权。
这点神蛊温皇看得清,非然踏古却看不破——
年夜,月凝湾
菱白虾仁,荷叶冬笋汤,樱桃火腿,龙井菜叶鸡丁等等珍馐陈列。
每一道菜都十分别致。鱼虾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鲜果,颜色既美,且别有天然清香,香气十分浓郁。
珍馐虽温难暖冰冷芳心,红木碗筷静置身前,玲珑雪霏却是动也不动。
压抑沉默的用餐氛围一如陌生疏离的父女关系。
新局将启,智者自该把关键牢牢把握手中,一顿年夜饭修补血缘亲情,弥补天伦遗憾。
“如何了,是不合胃口吗?”
颀长身材衣着红纹银装缎衫,颌下五柳长须,相貌清癯的忘今焉问。
更或许,这最后一分关怀也是为将感情利用殆尽……
说不出是无力亦或不欲分辨眼前人虚情假意与否,举箸取食一番咀嚼过后咽下菜蔬的如雪女子看回自家生父,扬唇道:“滋味很好。”
眉眼含笑难入心底,这一夜的风花雪月身处天南海北,独独玲珑雪霏一人品尝到了苦涩滋味。
这大抵便是虚伪假作的情感所必要付出的代价,对此坦然接受的女子待散宴后便径自离开,全然没有留下听父……夫子寒暄的打算。
毕竟双方对彼此的容忍余地早有把握,该说真不愧是亲生父女吗?
但血缘又何曾是维系情感的必要关键,手持绢伞莲步穿林的玲珑雪霏想起了万雪夜,彼时的她来到一处岸边。
前面水光闪动,是一个小小湖泊。
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寒月瑶光,轻风拂叶,忽见银絮,雪染青丝,见状,心下已有所知的女子启唇歌道:
“数声鶗鴃,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平湖寒梅开,风雪故人来。
渐深白雪凝作冰湖如镜,潋滟水色幻化涟漪鳞纹。
风雪尽处,玄纹嵌钉素质革衣的那人银发秀容,手持螭影曤日刀,刀意凛然寒气逼人,皓肤如玉的纤手映着雪色,便如透明一般。
恍才想起自己尚有一桩约定未赴的玲珑雪霏长袖挥舞一收绢伞,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般掠过冰湖。
再定睛,女子已然端坐冰湖中央,水晶细琢成案上置瑶琴七弦,如葱玉指抚按弦上。
起手一曲,指将出动入弦,有惘然低回的琴音缓缓倾泻而出。
“一弦拨一丝,筝动十年事,流年不敢顾,余音记愁绪。”
和歌响起,弦乐悠扬,万雪夜微抚曤日,轻摆舞袖,身形隽丽,恰似蹁跹于舞台的白鸽,辗转于人间的天使。
她的嗓音清润,幽深而秀美,似是道尽了这世事人间的沧桑,似是传递着舞台人生的精魂,为她的表演灌注了厚重感。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戏曲的天分。
轻声细语,柔态万千,幽怨倾诉,惆怅低回。
互为知己的两人暂放心思,各抒其意蕴含乐舞当中,琴声时若春江月色,优美清丽又缠绵悱恻;又似霜天万象,高远古朴而无拘无束。
一曲琴刀相依唱罢,又闻磁性而柔绵的骊歌骤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歌声收止,万雪夜已然落座玲珑雪霏身侧,听出个中深意的女子不禁蹙眉微疑道:“汝要远行?”
临别之际将昔日所定约会结清,如此举动如何不令人心忧。
“是!”一声肯定回应,万雪夜接着解释说,“我要入佛国寻找独眼龙的下落。”这名久病成良医的刀者显然自琴音中听出眼前人沉重心境,那是有别于初见时的郁结深锁。
于是想起日前闻知的她转眸看向玲珑雪霏,把头凑近了些:“却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佳人同行?”
刀者发出邀请,邀请挚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皎若霜雪的清俊面容入眼,更胜如银月色的灼灼目光洒落心海,泛起点滴旖旎涟漪。
虽然同为女子,但面对此情此景,玲珑雪霏仍不免心中一荡。
“智者善于筹划人心,智者却也最难筹划感情。”忽来优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静语声传入。
中肯评价落定,灯光尽处蓦得转出一人来,是乍然现身的赤羽信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