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决春

写给叩风而归的春:

屋檐那青瓦忽而泪眼婆娑起来,我问它,它低着头,挂着泪没说话,我望向灰蒙的天了然一笑,原来是待了一年的你有了回应,给它回了封信,它接下了,迟语未言已泪目。我耻笑青瓦那般的矫揉造作,我才没有那般期待着你的归来,只是不喜欢飞霜冽风的冬罢了,我才没有等你。

你来了,云雨穿风来,枝蕾润色生,原是墨青色的山在一点一点被稀释,被点亮,野草闲花在田野间唤醒,伸展茎叶,争先恐后的雨滴们总会在这时候停一停,落在嫩叶上,落在花骨朵儿上,用晶亮的眼望这从未见过的景色。总有些风会不解风情地催促着,你笑劝山风勿催那闲花野草汲雨露,聊赠一枝豆粒春。你带来的雨总是会簌簌的飘落,像是在说悄悄话,青瓦在雨的作用下被天光沁色,像是被打磨抛光的墨色琉璃,映现着浮云卷舒,默默附和着雨的奏曲。屋檐下田泥筑的燕窝里,雏燕们张着嘴,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屋里没人觉得恼,大概是这雨击瓦声太大,盖了过去吧!

你来了,来的这般明目张胆,来的这般堂堂皇皇,让人不假思索便知你来了。所有的花儿都要写封情书邀你前去看看,白脂凝玉碧翠拥的山矾似有若无的暗香浮动勾人心魄,却抵不过那繁枝若覆雪的梨花引人神往,似蝶凝魂舞的紫花地丁点点星星簇拥灵动,却抵不过那田间地埂的满地紫云英。我还真有诧异过你那性子,还以为会像我想得那般恬静,谁知最爱的却是山崖、山腰间那辣性子的映山红和田间开的那般黄亮明媚的油菜花,它们开得那般明目张胆,开得那般堂堂皇皇,毫不掩饰地回应着晴阳烟雨,回应着你的归来。其他的花儿可不敢,山林溪涧旁的二月兰羞了,掩在枝叶间不敢探头,枝杈间盘绕的石络羞了,风车般的白瓣儿被风吹得打着旋,它们羞得都不敢看着你,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诉说着与你相遇的故事。

你来了,疾风催雨,散云现日,对那些或圆或扁的种子们,你从来是毫不吝啬的,你总会给予那些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一点特别的东西,萌芽,展叶,唤雨润物细无声,昭阳醒物盎然生。生长,你写给那些耕种的农人们最美妙的告白诗,而他们也最懂用什么回应你,用笑,用着这首没有格律却赋有韵调的散文诗回应着你。那些人可闲不下来,除草,播种,施肥,他们说劳动才能不负春光,不负你。我觉得耕种的人最懂写诗,那种不加粉饰的质朴无华的语言,直抒胸臆,肆意传达着自己的真诚。

你来了,给我捎来了风信,你说:我回来了,那些暗色与枯败我带走了,我可不喜欢那些灰蒙。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你一来,或深或浅的绿,或浓或淡的红,连我以为最为寡淡的白你也分成浑厚的与纤薄的。你对大地低语轻喃,晴阳烟雨为你诵读礼赞,一团一团生命中迸发的光在攒聚,在回应着你的给予。

当迎来的风中夹杂着栀子的气息,那是你托付初夏送来的告别信,那般直白,那般干脆,不容一丝挽留的机会。落了,都落了,那些开得烂漫的花儿都落了,一缕青烟升腾飘远,那是哪朵花的魂魄被呼唤?信里你说:我走了,可别跟我一起走,我是最看不得落花的。我讨厌暮春的煽情,你走就走嘛!干嘛要写信徒增我们的落寞。屋檐的青瓦哭的珠泪似帘,仔细想来,你来时它似乎就预想着你的告别,在春意最浓的三,四月份里,几乎天天是檐挂凝珠无人抹。唉,又要待一年的光阴流转,又有哪个人不生落寞呢?

你走了,没有不告而别,却是那般干脆利落。山雾在最后一场雨后向着连绵起伏的山峦涌动,院前的枇杷果还挂着晶莹的雨,那是你最后的亲吻。今后的天空或晴空烈阳,或沉云闪雷,你都不再理会。田间耕作的农人们会告别日复一日的朝阳落日,云卷云舒,因为他们知道它们将会在不久的明天归来。但他们从未向你告别,大概不向春天告别的话,那明天或许就还会是春天。

在你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会将这封信交给你,在纷飞的雨丝中侵染模糊字迹,融入到一簇簇绽开的晶花里。屋檐的青瓦还在低眉不语,我仰着头不约而同地没说话,大概都在想你吧!

愿风云相告,携尔同归!

等信的孩子

写于风告云留的期许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