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厂里都已经八点钟了。
才走到楼道上看到两个女人在我寝室外的栏杆处站着。
“哎哟,江大主管,到哪里应酬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是刘学兰的声音,旁边一人正是钟婷婷。
“哦,是你们两个呀,进来坐、进来坐。”我连忙打开门。
“喝得不少呀!”刘学兰从我身边过时说道,“我们婷婷等了你老半天,一直到天黑,还让我来赔着她也要在这里等你!你说,你是不是太对不起我们婷——”
钟婷婷在她后面一拉胳膊,她就没继续说下去。我这才看到一直还没说话的婷婷情绪不太对。
“你把要洗的衣服拿出来吧。”钟婷婷把两只眼睛望着地上,用低沉的声音说话。我怀疑她才经历了伤心或难过。
“哦——对不起,婷婷,我上午出来找你没找到,就去高大哥那里喝酒去了。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我见钟婷婷开始取拿床边的衣服,忙说道:“要洗衣服?婷婷,今天太晚了,还是后面让我自己来洗吧!”
“别不领情,你不能让我们婷婷白白等这大半天呀!”刘学兰说。
钟婷婷闷声去取一件件脏衣服,我看只能由她,也来帮忙挑衣服。
刘学兰看到墙上挂的笛子,问:“哟,江主管,你会吹笛子?你要不要吹给我们听一下?”
我觉得是呀,正是安抚一下钟婷婷心情的时候。“好呀!”我答道,“来,婷婷,把衣服放下。”我见她还一直抱着,我抢过她怀里的衣服丢在床上,又揽着她的双肩让她坐到床边。要在以往我是没这胆量这样碰她,只是今天有了酒精的作用胆子大了些。
刘学兰帮我取下笛子。我拿过一看笛膜还完好,简单擦拭了一下,说道:“那我就吹一首《阿里山的姑娘》吧。”因为那是我最得意的一首曲子。
我对着她俩立好站姿,对准笛孔,气沉丹田,轻轻一扬头,婉转的笛音就从长笛中飘扬出来。
看得出来我吹出来的第一个音就把钟婷婷给震住了。
因为笛子是高分贝的乐器,在人员密集的地方吹奏会影响到别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敢在这些地方表现过自己的这个特长。
我学吹笛子是在还是学生时的假期间,在农村家里模仿父亲吹而学来的。我学过识谱,买一本游行歌曲的书就开始练。农村山沟沟里人稀地阔,山谷间笛声回荡,有一种特别的效果。我勤于练习,也得到父亲的一些指点,进步神速,吹出来的效果自我感觉良好,感觉好了练得就越勤,自己的吹笛子的本事就是这样的良性循环中提升上来的。
后来我在书店里见过学吹笛子的书,才知道我的吹笛用什么调,用什么指法,这些都不标准。但只要不是合奏这些问题都不大。还有那些什么“打音”、“颤音”书上说得很复杂,我自己吹笛子时随意就能发挥出这些技巧来。所以说我对自己吹笛子还是有相当自信的。
刘学兰伸着双只手的大拇指在我面前表示赞许。第一小段才完,她就连连拍掌叫好:“哇,太好听了!你太棒了!”。
我看到钟婷婷激动得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着我的一双大眼睛渗出了激动的泪花,流露出无比钦佩和赞美的表情,一扫刚才的不悦。
有了钟婷婷她们这样热情的观众,我越吹越兴奋,很高亢的几个音很自然就飙了上去,长音的气息有起有伏,控制得相当自然、流畅。
很快本栋楼的很多工友们就拥进了我的房间来。他们确信不是从电视或录音机放出来的笛声后,都惊叹不已,我每吹奏完一段,他们就拍掌叫好。
我重点注意到钟婷婷听得兴奋不已,她用手在腿上跟着打起了拍子,嘴里还跟着我的笛声轻轻哼着曲调。
笛声在最后的连续颤音的高潮部分结束时,工友们几乎把我的房间闹翻。张卫国等人连呼“好听”,叫再来一首。
我摇了摇头,说累了,吹不起了,你们看我满头大汗啦。我只是为了取悦于钟婷婷才露的一手,已经达到了效果,可以见好就收了。
还有些工友不肯罢休,说我原来说不会吹的,结果吹得这么好听,一定还能吹。这时刘学兰帮我说话了:“江主管今天喝酒喝多了,要早点休息,你们就体谅一下他吧。”他们只能表示出遗憾。
张卫国走的时候说,那明天再来听我听笛子。我说那就看情况了。
陶洋对张卫国说:“我知道他说的看情况是什么情况了,是要有钟婷婷在的那种情况,呵呵呵——”
后面房间还只剩下我们原来的三个人时,刘学兰说她也该回去了。她一出门,还把门一把关上,有意把我和婷婷关在了屋子里。
我看到坐在床边的婷婷的脸马上就红了起来。我还是过去把门打开。我知道刘学兰的用意,想让我们俩独处一室罢。但越是有意这样,越会让我们感到尴尬。
婷婷再次抱起了那堆脏衣服。那也好,我也很乐意看着她帮我洗衣服。
洗衣房里只有我们两人。屋顶的红色的灯光温柔地照在地上,把周围的物品都染成了温暖的红色,水龙头里流出的哗哗声温柔而缠绵,仿佛在帮我述说世上最美好的情话来给钟婷婷听。
婷婷侧过头来,笑着说:“真没想到,你笛子吹得这么好听。这笛声好像现在还在耳边回绕。”
“是吗?那我以后,每天都吹给你听,你愿意吗?”我终于抓住机会,说出了一句我此生最大胆的一句话。
我看着她的答复。
她停了一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先一愣,确信她的笑是善意的后,我突然意识到婷婷的笑声代表什么,她完全听明白了我说的话,并且已经肯定地回答了我!
我太高兴了,我跟着她“哈哈哈”地笑开了。我越笑越大声,仿佛要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怎么会突然来得这么快?我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我猛地伸过去抓起她的一只手捂到我胸前,问:“婷婷,这是真的吗——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望着我,咬紧嘴唇,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高兴坏了。我马上就上来抱她,她一惊,一下把一盆水打翻在地,溅了我们两人一身水。我哪管这些,退开两步,舞动起双手,转起了圈,嘴里哼起了歌曲:“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呀……”
婷婷拍拍身上的水珠,收拾起水盆,看着我高兴的样子,她也“咯咯咯”地笑,她的笑容已经完全把我陶醉了。如果当时我有一个相机把她拍摄下来,那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美的画面。
我跳够了,又过来跟她一起搓洗衣服,四只手都在洗衣盆里搅和,干起来很不利索,她笑着说:“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洗吧,别捣乱了。呵呵!”
我问她:“婷婷,我问你,去年在龙岗的时候,我对你那么好,你不会没看出来吧?你说说,那时候你为什么对我不冷不热的?”
“哦。呵呵……我不说!”
“你不说,我还捣乱!”
“你真想知道?”
“是的。”
婷婷停下搓衣服,看着我说:“江冰,我跟你讲过我们家庭的情况。田大雷跟我是一个村子的,跟着他的妹妹经常来我们家串门。因为他来广东来打工早,挣了些钱,还对我们家里有一些资助,我的父母有意想要我今后嫁给他。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没做任何表态——”
她声音突然变得很低,说道:“后来到广东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渐渐发现我跟田大雷其实没有什么真感情,我不想这样与他过一辈子。我好想跟他挑明这事情,但一直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在我和他的关系没有撇开之前,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那次田大雷过生日我要去参加,我有意不去,想与他保持距离,结果他非常生气,他还骂我不懂得感恩,只会卖弄风骚。我当时也很伤心。所以你送我手表,我也不敢接受。”我总算明白了当时的原因。
“对了,你还欠我一块手表啦!”钟婷婷故意逼我道。
“我不但会送给你一块手表,我还会送你一枚结婚戒子!我把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人,全都送给你!”我开心地说。
她低下头,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轻轻说道:“其实你最初对我好我就知道。虽然我也——”
“你也什么?”我看她表情和语气应该是想说“虽然我也喜欢你”,我很想让她亲口说出来。
“虽然我也——你坏!我不说了!”婷婷娇嗔道。
“你说,我想听!”我又欣喜又心急,“我一直还以为,你心高气傲,看不上我啦。”
“你可别这么想,我又没有什么本事。有你这样能待我这么好的人,我还要奢求什么?”她轻声说着,不时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喜滋滋的。
婷婷又说:“你可能不知道,那次离开龙岗前,我听说你在外宣称我跟你只是普通工友的关系,我的心里还一直在打鼓呢!我还担心你看不上我了!”
当她说出这话时,我一下就明白是我当时信口开河说大话,让她误解了。我真想抽自己的耳刮子。不过想到她也有为我魂不守舍的时候,我暗自高兴着啦。
她接着又说:“那一次我把积攒下的几个月工资都拿去还给田大雷,他不要。接着,他找来人把你打伤。看到你伤成那样,我心都碎了,对他就彻底死了心。我跟他讲是我父母借的你的钱,由我父母还钱便是!我就把钱寄回了家去。这就算我与他彻底了断了吧。后来我又有了一点积蓄后,就辞职离开了龙岗,跑到了东莞来找的工作。”
“你做得好,婷婷!”我为婷婷能顺利处理好这种关系高兴,“只是婷婷,这一切都让你一个人来背负,太难为你了。今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一起来面对,好吗?”我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往我身边靠过来。
“嗯——”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正要吻她,突然“哟”的一声,一个厂里的女员工出现在门口,我赶紧松开婷婷。
那妇女说:“我有两件衣服今天洗掉了,在旁边洗一下。没影响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说,一脸无奈。那妇女当然看出了我们有亲密举动,但她就是不回避。也许对于他们这些打工仔、打工妹来说,要谈情说爱,就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还是婷婷把我的衣服先洗完,她依然拿回到她们宿舍楼上晾,我们就此道别。
整个晚上我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了今天这感情突破的意外之喜,我兴奋得完全不能睡觉了。
第二天上班居然也没有感到困乏,见到任何人都能满脸堆笑,我感觉他们都在为我祝福。当然我肯定会去婷婷的车间多看她几次,每次四目相对,我们都会心一笑。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就跑到女工那边钟婷婷的身边去,坐在一起吃饭,我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向全厂的员工宣告钟婷婷是我的女朋友!
婷婷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肉,我叫她自己吃,她说吃了肉长胖,我说你又不胖,她又说她怕腻。我就挑了些素菜给她,但她用餐量只有我的一半。
晚上我们都加了两个小时的班。下班后,钟婷婷送来了折好的衣服。我抱起来闻了闻,“好香,好香!谢谢你,婷婷!”我放下衣物,就要来环抱她。
她一扭身躲开,笑着说:“走道外面有人啦!”
“那我把门关起来!”
“别人都没有这么早就休息的,你关门做什么?”
“呵呵。那你说我想做什么?”
“那我回去了!”婷婷翘起了她那张樱桃小嘴。
“别呀!”我转念一想,“这样,我吹笛子给你听吧!”
“好呀!”婷婷马上面露喜色,坐在了床边看着我。
我拿上笛子,正对着她,她微笑着看着我。一声高音瞬间飙出,那是一首流行曲《纤夫的爱》的开头,婷婷马上用双手捂起了耳朵,脸上表情却是大喜。
高亢而婉转笛声又让整层楼都沸腾了起来,工友们很快又聚集到了我房间来。很多工友还跟着我的笛音唱起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好不热闹。
我也越吹越得意,看着婷婷一脸的兴奋,她还跟着我的笛声唱起了乐曲的女生部分“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她唱得还真不赖。我心底彻底乐开了花。
一曲完毕,工友们又纷纷赞扬好听。大概这些工友们对这种简单而流行的曲子更能产生共鸣。
陶洋调侃道:“你们刚才全部都唱错了,这哪里是吹的妹妹你坐船头呀,这明显就是妹妹你坐床头呀!你看是不是?哈哈哈!”他指着钟婷婷取笑,其他人又都跟着轰堂大笑起来。
婷婷红着脸,站起身来,撅起嘴说:“我走了!”
“别走,你可别走!”陶洋拦住钟婷婷,“我错了,我们走,我们走!”然后他赶着大家往外走,“快走,不能打搅别人休息呀!”他把大家赶出了门,自己走到最后面还把门关上,只剩下我和婷婷在房间里。
我相信工友们已经完全看出来了我和钟婷婷已经成了亲密的恋人了。
婷婷的脸更红了。我对着她“嘿嘿”直笑。我慢慢走过来,抱着她的双肩,准备低头吻她。
她头向外一扭说:“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来。“你等等。”我翻开行李箱,找到了那次准备送给她又被她退还了我的手表,拿出来说:“这原本早就该属于你的!”她看着我呵呵直笑。
我拉过她的手,把手表小心地戴在她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腕上。她举起手臂来在空中抖了抖,说:“真合适!”我却只发现她的手好漂亮,然后感到她的整个人都好美!我一把把她抱过来,强行就要吻她。
这时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钟婷婷趁我分了神一下就挣脱开,“我去开门!”她说完就打开了房门。一看,原来是王刚。
“刚才你还在吹笛子嘛,怎么才一下就不吹了?”王刚进来就问。
“太吵了,久了会烦人的,”我说,“你有事儿吗,王刚?”
“我想辞职了,我在外面看到一个餐馆要招川菜的厨师,我还是想回到餐馆去上班。”
“这里干有什么不好吗?”我问。
“对呀,你走了,我们食堂的饭菜会不会就全部变成了粤菜?”钟婷婷也觉得可惜。
王刚却说:“我可能已经习惯在餐馆里上班了,这里真有很多不适应,工厂里每天都只能见着这些人,总感觉太单调、太乏味了。”
“这里不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住宿条件比你在广州好很多吗?”我说。
“那肯定是,但我问过这边的餐馆,他们也是给厨师和服务员在外面租房子住,也肯定会比广州强的。”
“工资待遇呢?”我问。
“要少一点。但我确实不想这样一直封闭在这里,每天看到厨房里就是那几个老头和老太太。”
“哦——”我突然开悟,“肯定是你找的那个餐厅有漂亮的服务员!哈哈哈——”
“你——低俗!”婷婷对我一别嘴,没好声气。
“呵呵,谁再漂亮,也不会有婷婷漂亮呀!你当然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可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啦。”王刚一句话把我们俩都拉进来了,钟婷婷的脸又红了。
最后我说就随他的主意办吧,让他自己去给孙总提出辞职就是。
王刚离开的时候,又把门拉了回去,又把我们两人关在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