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钱雅雯坐在女生宿舍楼旁边的花池边,带来的好几本复习资料全丢在一边,嘻嘻哈哈地消磨着青春时光。她让我教她吹口琴。一首简单的曲子,让她吹得“吱吱呜呜”,全是噪音。我忙给她纠正说这音不是这孔,那个音把吹气和吸气又弄反了,忙得不亦乐乎。
还是高二上学期的时候,学校举办“***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班上推举出一个节目,就是钱雅雯演唱《BJ的金山上》,我和刘项分别用口琴和笛子为她伴奏。我们一起跟着钱雅雯提供的录音机操练了很久,终于在那次表演中大放异彩。
别看刘项是县城里长大的孩子,父亲又是地税局的局长,在别的同学面前人五人六,可在我面前他就像一个跟屁虫。刘项原来吹笛子的水平很一般,经过我的点拨,后来就大有改观。笛子是我受过父亲的教导,又经过刻苦的训练才慢慢学好的,充当一下业余水平的老师的这份自信还是有。除了跟我学吹笛子,刘项还喜欢学我写字,没事儿就拿着我写的字去临摹。刘项的学习成绩虽然不好,但练起写字来却特别认真。
我先学会了吹笛子,然后学会了识谱,那再来学吹口琴就容易多了。我吹口琴全靠自学。虽然我吹口琴的水平不高,但钱雅雯却经常缠着我要跟我学吹口琴。只是每次让她学口琴都嘻嘻哈哈像玩似的,学了很久依然没有什么长进。自从有了这些共同的爱好,我和钱雅雯的关系就有些与众不同了。但学校是禁止谈恋爱的,我也感觉大家都是孩子,起初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直到高三年级的上学期,我和钱雅雯的来往突然又密集起来。除了切磋乐器,我们还互借学习资料,互相考核对方复习情况。
或许是感到毕业分手在即,若不抓紧时间谈谈恋爱,就可能留下遗憾。真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我们从彼此学习上互补,到情感上难舍难分,这个跨越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当我们都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难以自拔。
学生时代要谈个恋爱容易,但要发展下去,需要经历的考验可不少。
“爸!你什么时候来的?”雅雯突然站起来。我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我们面前多出来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的身影。这是钱雅雯的父亲?我顿时慌了神。见他不失威严地扫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手足无措。
“我才过来,我给你送生活费来的!”她的父亲说道。然后又看着我问:“这位同学是——”
“他姓江,叫江冰!”雅雯连忙替我回答。
“叔叔好!”我紧张地站起,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们都复习得怎么样了?”她父亲问。
“今天该复习的都复习过了,我们正说要放松一会儿啦。”雅雯撒起谎来脸也不会红一下,明显放在一边的书今天还没动呢。
“哦,那就好。”钱父说道,“我提了一箱‘太阳神口服液’到你的寝室来,你记得每天饮用。另外我带了一些水果来,在校门口的车上,过来拿一下吧。”
我早就想着找机会脱身,“雅雯、叔叔,再见。”
“小江你跟我们一起去拿点吧,雅雯也吃不了这么多的。”钱父对我说。
“是呀,江冰,我吃过你爸爸带来的水果,你也尝尝我们家的水果吧!”钱雅雯说完就挽着她父亲的手臂往外边走。我只好跟在他们后面向校门口走去。
“爸爸你真好!”女孩子的话真能蜜死人,“爸爸,你怎么这次不是晚上的时候来看我,怎么白天就开车过来了?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呵呵,我的女儿,我想什么时候来看就什么时候来,怕什么?”
到了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的车窗里伸出一脑袋,那一定是钱父的司机了。他打开了后备箱,让我们取拿里面的东西。钱父给他女儿提了一袋的苹果和一袋樱桃。雅雯直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多留一些给江冰吧。”
“还多着啦!你吃不完,拿去给寝室的同学们分一些也好呀。”说完又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出来,“这是你下周的生活费。”真是太奢侈了,这么多钱足够我用两个月!
“好吧。”雅雯拿着钱和水果,等着看他的父亲给我分水果。
“你先回宿舍去吧,雅雯。我还想单独跟小江说两句话啦。”钱父说。我心里顿时又打起鼓来。
“哦。”雅雯看了看我,“那,那我回去了!”她好像有些放心不下我似的。
“嗯,下周我再过来看你。雅雯。你要用心在学习上呀!”钱父对女儿说道。
“好啦,知道啦!”钱雅雯一走,我更加六神无主,不知道她的父亲会怎么对我。
这时候的钱父马上就变回了气势威严的钱镇长。他拿着一袋樱桃并没有立即给我,而是不紧不慢地对问我:“小江,你和我们雅雯在谈恋爱?”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要紧张,”他又说道,“你是不是回答不上来?那是因为你们都还小,还没理解到这种感情是什么,是不是?”
“是!”我顺坡下驴,连忙点头。
“年轻人有时有些情感冲动是正常的。我也是过来人,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几个女同学有过密切的交往。但那些感情都不成熟,是长久不了的。”
我又点了点头。我当然能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他就是想说我们还不适合谈恋爱。
“哇,钱镇长,幸会幸会!”随着招呼声,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彭校长。他上来就和钱镇长握起手来。“您是来看望您的女儿雅雯的吧?”彭校长老是挺着一个大肚子,因为长得太胖,同学们背地里都爱称他为“胖校长”。
“是的,彭校长。您周末还要坚守岗位呀?”钱镇长说。
“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嘛。”彭校长答。校长这时也看到了我,我连忙打招呼:“校长好!”
“这不是陈老师班上的小江吗?你在这儿——”彭校长问道。
“哦,是这样,我知道这小江成绩很好,想来讨教一下他的学习方法,好让雅雯也能学一点。”钱镇长帮我解释道。官员间的对话就是喜欢弯弯绕。
“你们雅雯的成绩也很好呀!”
“那还是多亏有彭校长的教导。”我觉得他们这些领导的对话废话特别多。
“哦对了,雅雯准备大学读什么学校和选什么专业呀?”彭校长问。
“哎,还没有考虑呀!我回头再和雅雯商量商量。”钱镇长答道。我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其实雅雯早已有了报考的目标大学。看来钱镇长还没有我对她的女儿了解得多。
彭校长转身问我:“小江呢?你有没有选好学校和专业?”
我摇了摇头。其实是我不想告诉他们。我和钱雅雯在两个月前就下定决心要在填高考自愿时填同一个学校。考虑到我的家庭能承受的低学费,和我们两人都完全有把握能考上的学校,就决定把我们全部的自愿都填为重庆师范大学。
钱镇长最后把那袋樱桃递给了彭校长。等彭校长走开以后,一直和颜悦色的钱镇长突然就拉下了脸来。
“小江,我告诉你,你们现在的任务主要是学习,特别是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一点也不能在学习之外分了心!”钱父的语速很快,“你就断了与我们雅雯交往的念想吧,我们雅雯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他终于摊牌了!我呆住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从今天开始就要避免和雅雯单独相处,一直到高考结束。当然,高考结束之后我也绝不允许你们再见面的!”
没想到钱镇长的言辞如此强硬,反应如此强烈。
“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他没容我做回应,就越来越大声地说道,“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也许你觉得我很过分,对你不公平。但我既然是她的父亲,就是有权利让她生活得更好!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必须分开,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叔叔,就算我做到了,但是雅雯她——”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驳回他的理由。
“你能做到,并且做好了,雅雯那边就不是问题!”钱镇长正颜厉色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的气势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又说:“你父亲叫江波是吧?他担任村会计时,村上累计亏空了好几万块钱。我相信父亲是个正直无私的人,大不了有时应急会临时挪一点小钱来用一用。但如果让秉公执法的司法机关来查,那么多不清楚的账目如果都怪罪到你父亲头上,只怕把他拉去蹲上几年大牢也够了!”
“啊——”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扯到我父亲那里。但是说到他说的我父亲挪用过公款这事情,还真让我害怕了。因为我们家里经济条件确实困难,我父亲为了我的学费有时真的会临时挪用一两百元公账上的钱。但最后父亲都会想办法填上去的。难道这也会蹲大牢?这会不会是钱镇长有意夸大其辞来威胁我的?
但是我想,钱你为了让我和钱雅雯分开,或许真会无所不用其极!如果父亲真有了坐牢的危险,那可就不是儿戏了。
“还有,今天我给你说的每句话你都不能给雅雯讲!并且,我要求你想办法让雅雯在不知不觉中与你分开,不要让她有任何失恋的痛苦和负面的情绪,不要让她在高考之前有任何心理负担,你知道吗?”
“这——这怎么可能办到?”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相信你能办到的!你是个聪明人。我可以适当给你一点过渡时间,但这个时间只能越短越好。”说完,钱父又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提出了一袋苹果来,然后又拿出了钱包,抽出了几张百元钞票来放进了苹果袋里,递到我面前:“我知道你们家里条件不好,我先给你一点生活费。你先拿着,这是我送你的。”
这也太意外了!这些钱对我来说还真有诱惑力,但这算什么事儿呢?用钱收买我?我可有“少年意薄万户侯”的气概!我立马转过身,连水果也没拿,拔腿就走了。
钱父在后面对我喊:“记住我说的话!”我越走越快,只想早一步回到宿舍去。
我直接跑回了宿舍里,钻进了被窝,让自己一个人痛快地哭了一场!
后来雅雯询问我她父亲对我都说了啥,我还是假装镇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问了我们的学习成绩。总算把眼前的事情瞒了过去。但这次撒谎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每次雅来约我出去时,我总要编出各种理由来拒绝她。有时见到雅雯快要走到我这边来时,我马上招呼同桌的刘项去找雅雯说点其它事情,这样一打岔,也能拖一些时间。有时看到钱雅雯拿着不会的题来问我,我简单看一看后说我也不会,让她去问问班长赵文。有时钱雅雯要来叫我一起出去走走,我连忙假装拿起一道物理作业题去找老师,说我要把这几道作业弄懂了再说。
这样我们在学校公共场合都很少有走到一起的时候,就更没有了单独的私下会面。
我已经暗下决心,只要高考一结束,我就会立刻向她表明我们今后不可能在一起的态度。但此时,雅雯对我态度的转变却毫不知情。
那一次公园里木木的一吻,或许就成了她在我心目中最无奈的一丝回味。
接下来的这个周末我回到了家里。我问父亲做会计时村上的账目是不是有问题,他说当然有,他接手之前就是这样,没有规范的帐薄,集体财产家底不清,开支混乱,特别是现在上面要求的超生罚款,金额大、问题多。当然这些问题其它村子也差不多,都是一笔糊涂账。我顿时无语。
我只劝他这一届干完今后就别干了吧。他说至少要把我把大学读完了才能说这话吧。我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父亲还饶有兴致地告诉我,说他上次来学校以后,在回家的时候顺便到镇政府办点事,见到了钱镇长,他就跟钱镇长拉起了家常。他跟钱镇长说自己的儿子跟他的女儿是同学,关系还挺好。
我这才知道原来上次他就认出了钱雅雯是钱镇长的女儿。我一听他说这话,头都要炸了。很明显,钱镇长专门来找我谈话就是因为父亲的“告密”!
见父亲还是一副居功自傲的神情,我气得不行,就故意损他道:“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地位和层次,是能够跟钱镇长他们相提并论的吗?”
“怎么又不能了?”父亲不服气,“我儿子的学习成绩又不比他女儿的成绩差,今后他女儿能考个好大学,我儿子还不是一样可以!”
“爸——”我觉得他年纪一大把,有时候想问题比我还幼稚,“现在已经在实行大学生不包分配的制度了。大学怎么了?你没那样的人脉关系,大学出来没单位要你,就什么都不是!”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他愕然。我觉得早就该打击一下他,让他清醒清醒才好。
过了不一会儿,他居然又悄悄来问我:“你和小钱同学关系搞好一点,是不是就可以——”
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事情已经把搞砸了还好意思说啦!我“哼”了一声,转身干别的去了。
后来回想此事时我清醒地认识到,我与钱雅雯不能走到一起,那是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的。但当时的我还从心底里在责怪父亲。当然这事儿我并没有告诉过他,怕对他打击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