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又是独自出发走广东。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火车站是鱼龙混杂、治安最差的地方,重庆的菜园坝火车站也不例外。
我买好火车票后不久,广播就通知进站上车。排在我前面的有一对夫妻,他们并排着走向安检区。突然旁边过来一年轻小伙子挤到我前面,我猜测他是来插队的,也不跟他计较,就让了他。他却回头来瞪了我一眼,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看到他伸出手去掏前面那对夫妻的腰包。因为两夫妻靠得比较近,在向前移动时女人的挎包跟两人都有碰撞,对这小偷大胆妄为的动作竟然一点没有发觉。眼看一只厚厚的皮夹子从挎包里被取出来,我看后面排队的乘客有几人也看到了此情形,可谁也没准备声张。
小偷拿过钱包就想走,我跨上来一把抓住小偷的一只手腕,怒叱道:“还给他们!”小偷竟对我怒目而视。那对夫妻已经转过头来,我再次对着小偷喊道:“快还给他们!”
“啊?是我的!”夫妻中的女人大声道。她身边的男人身材魁梧,这时脸色突变,马上走了过来,小偷只能乖乖把钱包递给了这个男人,“不好意思,大哥!”我估计小偷是被这位大哥虎虎生威、逼人的气势给吓住了。
我还没有放手,就想看看这位大哥怎么来叱责这个小偷的。因为我非常痛恨这种小偷,去年在广州火车站我就差一点经历这样的浩劫。这位大哥接过钱包后就递给他身后的女人,突然转身伸出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打在小偷的脸上,“识相点!你也敢动大爷的包!”这大哥冷冷的一声,小偷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对这位大哥的举动感到很意外,谁都知道火车站里的小偷是不好欺负的。我马上就把小偷的手松了下来。
小偷退了两步,一手捂住被扇的脸,一手指了指打人的大哥和我,“你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快速溜走了。
那位大哥看着我,很客气地对我说道:“谢谢你,兄弟!”
那大嫂也说:“多亏了小兄弟,如果这钱包丢了,我们在火车上就要讨口了!”
我说:“不谢,都是老乡嘛。”这还在重庆地盘,其实一般人都不会在这里来称呼谁是老乡的,只有在外地的打工仔才习惯这样叫。
“你也是去广州?”大哥问道。
“是的。”我答。这时这对夫妻开始进安检口,我也把行李放入了安检的传送带上面。
突然后面窜出来一人用利器在我身上猛地划了一刀,然后迅速就跑掉。我感到了一阵刺痛,看到那刺我一刀就跑掉的就是刚才那小偷!我不顾一切喊道:“抓小偷!”然后向小偷跑的方向跑了过去,可到处人来人往,我跑出十几米远就不知道小偷跑的方向了。
这时那位大哥也跑了过来,问怎么了,我说刚才那小偷刺了我一下,他一看我的右手臂已经流出了鲜血,赶快挽起我的袖子查看伤情,很长的一道血痕!大哥问:“要不要找医生处理一下?”
“皮外伤,应该不碍事儿。”我说道。
“警察呢?警察!”那大哥向四处大声喊话。我摇摇头说:“算了吧,没作用的。”
那大哥给我把住一处血脉,血就流得小了。这时一个警察很快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大哥说:“你看我朋友被一个小偷报复,刺伤了手臂!”
“对方人呢?”
“朝前面跑了,你们快点去追呀!”大哥说道。
“我这时候到哪里追去?你们俩先跟着我到警务室来!”警察说。
“算了吧,我们还要赶火车啦。”我说。
“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警察又问。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大哥说道。我连忙劝住他,对警察说道:“警官不好意思,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不好意思。”我可在广州领教过警察的厉害,不能再把事情扯大了,对警察说话只能客客气气。
大哥很纳闷地看着我,我直劝他:“我们快去赶火车吧,等一下火车开走了。”
警察看着我们的背影说:“以后你们小心一点儿,不要到处惹事儿!”大哥还想停下来回警察话,我把他拉着往走,说道:“我们走吧!”我觉得这里的警察没有把我们强制带到警务室或派出所去就已经比广东的警察好很多了,否则我们这班火车都会坐不上。
那大嫂正看着行李。她看到我受伤,扯出一根手绢帮我简单捆了一下。我们一起走上火车。那大哥要我跟着他们去他乘坐的车厢。然后他问乘务员拿了点棉花、纱布和酒精,让大嫂帮我再次处理了一下,并包扎好。我感谢大嫂,大嫂却说这事儿都是由他们引起的,一再表示歉意。我说那是我自己不小心,否则哪能就让那小偷给刺到。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自己乘坐的车厢里。
到达广州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走到长途汽车站时竟然没有看到去龙岗的班车。而车站外面的公路上却出来一辆中巴车,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在喊:“东莞、龙岗!要走的快上车!车马上就走!不要再等了,后面没车来了!”这车明显不太正规,但说到后面没车了还真让我有些紧张,我可不想在这个不太喜欢的地方再住一个晚上。
我很快就看到几个乘客上了车。我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在重庆一起上车的那两位大哥大嫂也出现在这里。他们问我到哪里,我说到龙岗。他说他们去东莞,问要不要一起就坐这辆中巴车,看这车很快就要走了。我马上点头就跟着上了车。
我还真怕这车是黑车,上车就问价格。售票员说龙岗40元,东莞20元,价格还算正常。可这中巴车带我们绕了一圈,又跑回来在车站门口喊:“东莞、龙岗!要走的快上车!车马上就走了!”直到车坐得满满的,才正式出发。
我和那位大哥就交谈起来。他姓高,在东莞的一家汽车配件厂上班,已经来广东八年了,他老婆也来了三年多了。还说以前他比较喜欢乱闯、瞎混,他老婆来了后就收敛多了,就只在一个厂里踏踏实实地工作。高夫人在旁边听到后轻蔑地“哼”了一声,或许是不满他对自己的评价吧。高大哥还递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名片上是:东莞冠峰汽车配件有限公司技术主管高龙翔。
汽车才行驶一二十分钟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司机和售票员说他们的车马力不够,要去修理,让大家转到旁边一辆大巴车上去。大家没办法只能转移。大巴车上已经坐有一半的乘客,一定也是从另外的哪个中巴车转移过来的。因为剩下的座位分散,我坐在了车的前部,高大哥他们俩就坐到车尾部了。车辆行驶过程中售票员开始收费。收费的居然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子较高,平头,挨个问到哪里,再报车票价格,另一个长得又黑又胖,他负责收钱和找零。
从车后部往前收。我坐在前面隐约听到后面有乘客和售票员为车费发生争执,听售票员在吵:“不坐就下去!”接着声音就平息了。后面还有时不时出现争执的声音,不过都让收钱的两男人的那句“不坐就下去”的话给顶了回去。平头男人很快问到我到哪里,我说到龙岗,他说这车不到龙岗,只到东莞。
“前面的那售票员说了要到龙岗的,票价都讲好了,40块。”我有些诧异。
“给40块谁把你拉到龙岗去?整个车只有四五个人到龙岗,我吃饱了撑的?谁要拉到你龙岗,你找谁去!”
这不是耍赖吗?看着两个彪形大汉站在我身边,我正在想该如何应对时,车后部的高龙翔站起身来向我喊话:“兄弟,你就到东莞,先到我那里去住一晚!”然后他又对收钱的两个男人说:“这位是我的兄弟,你们不要难为他。”
既然高龙翔发了话,又摄于两人的淫威,我只好认了。“多少钱?”我问。
平头男人并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我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我刚才大致知道了车上发现的状况,他们对各个乘客的收费都可能不一样,属于强拿硬要。可能他们在车尾部的时候在高龙翔那里只收到20元一人,现在高龙翔又发了话,就没在我身上涨价,我也算运气好的。
我旁边的一个乘客就没这么好运了。平头男子问他到哪里。
“东莞。”他抱着一个大挎包,怕被别人抢跑了似的紧紧地捂在怀里。
“三十。”平头男说道,后面的黑胖子向挎包男子伸过手来要钱。
“不是说好的二十吗?”挎包男子说。
“我们就收三十!”平头男说道。黑胖子也喊道:“快点拿钱来!”
“他们就是给的二十!”挎包男子用头往我这边偏了一下,有些忿忿不平。我想他就是人穷志短,否则也不至于出卖我。
“他们几个是批发价,关你什么事儿了?你要坐车就给钱,不给就滚下车去!”平头男怒叱道。这平头男子虽然有维护我的意思,但我还是对这种霸道做法还是深表愤慨,现在下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别人怎么去东莞?
我看到挎包男子拿出了20元钱来,“我只有20元。”这让我突然想起上次回老家时身上没有钱的情形,顿时又对挎包男子产生了恻隐之心。
可黑胖子和平头男并没有收下他的钱,平头男恶狠狠说了一句:“你等着!”然后收下一个,后面几个人都按他们的超高车费付了钱。
大巴车继续在道路上飞快行驶,一路上收费的两男人与司机一路神侃,说着地道的四川话。居然这些干坏事的并不是本地人。我估计刚才他们看到高龙翔身材魁梧,又口音相似,就给了老乡的面子没有狠宰。一个多小时以后,司机回头问两个收费男人有几个没付钱。“三个。”平头男子答道。然后他和黑胖子又走到车后面去收钱。这次就基本没什么争执,我估计大家都知道了这车的性质,已经认怂了。他们就收到了后面的两人的车费后,然后就又来到挎包男子身边,“给钱!”平头男喊道。挎包男子拿出刚才那20元钱来。“三十!快点!”黑胖子也吼道。
“我没有了。”挎包男子一副无奈的表情。
“踏马的——”黑胖子伸手就来拉这男人的挎包,这男人死死抱住,平头男立马就一拳向挎包男子打过来,这男人仍然抱住挎包不放。这时司机一个急杀车,大家身子都往前一倾,差点摔倒。这时只见司机已经靠边停车,然后从驾驶台抽出一根长长的扳手,“踏马的,老资今天要弄死你!”司机叫嚣着,这架式让人顿生畏惧。
“让他们都下车!”平头男对司机说。司机果然打开车门,朝大家吼道:“你们全部下车!快,全部下车!”
这不还没到东莞站吗?距离有多远,我也不太清楚。把我们这丢在这里,这算怎么回事儿?可这时陆陆续续就很多人都下了车。有的稍有怨言,大多数人都自认倒霉。
最后我看到高龙翔和他老婆也从后面走过来,叫我道:“兄弟,我们还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厂里,我们也走吧!”我此刻很想看看这几个车匪到底要干些什么坏事出来。最后我也只好慢慢从车上准备下车。刚一脚跨下车门口,立刻听到车上的打斗声。我回头一看,平头男和黑胖子正奋力地用脚踹挎包男子,司机拿着扳手向男子上身猛打,挎包男子用手臂抵挡不住,直叫“救命呀!”
三人欺负一人,我立刻火冒三丈,把背包丢到车下,不顾一切跳上车去,冲上去就去抢司机的扳手。一下就和司机他们三人扭打到了一团。这时我又看到高龙翔也跳上车来,他还向外喊:“打强盗,快来打强盗!”我听到他的夫人在车外也扯开嗓子喊:“快回来,打架了!大家快报警呀!”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高龙翔在奋力帮我,很快就又上返回来了两个乘客与暴徒干了起来。我很快就把司机的扳手夺了过来,挥起扳手打向司机和另外两个暴徒。司机招架不住,跑到驾驶座上要点火开车,喊道:“你们要不要下车?”高龙翔向我喊:“快下车!”我一挥扳手,又捶了司机一扳手。司机正要关车门,一个乘客抵住车门,另一乘客把挎包男子拉下了车,高龙翔把我也拉了出来,我出车门的时候手臂又被平头男踢了一脚。全部下车的一瞬间,车门关上,客车一溜烟就往前跑。
我跟着车追了几步,把手上的扳手往车窗上一扔,只听到“哗啦”玻璃破碎的声音,就当是把扳手还给了车主。客车很快就从眼前消失了。
我当时还留意到车尾,居然没有挂车的牌照,典型的黑车,连报警都不能提供不了车的号牌。
挎包男子一张脸、两只手和手臂到处是淤青,这时颤巍巍地向我和大伙儿表示感谢。高龙翔向我树起大拇指:“了不起,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份胆量。在重庆的时候看到你那么害怕警察,我还以为你很胆小怕事啦。”
我正感到手臂原来被刺伤的位置因为刚才在打斗中受到重创,又疼痛起来。但此刻的豪气还意犹未尽,笑笑说:“我对警察是有点发悚,因为我以前吃过这亏。但我真的很痛恨这样的车匪路霸。不过今天还是多亏有你的帮忙。”
我当时说的是客气话,但仔细想来,这种义气用事,如果没有高大哥和他号召起来的乘客来帮忙,我一定凶多吉少。
因为时间较晚,我也只能跟着高龙翔去他的冠峰汽车配件厂住一晚上。我称高龙翔为高大哥,他就叫我小江。他看到我抚摸着手臂有痛苦的表情,就带我到一个门诊部去看了医生。医生扯开我上次包扎的纱布,发现不但伤口流出来鲜血,还从脓包里冒出来瘀血,这是旧伤没处理好,又添了新伤。医生帮我重新处理后说:“上次的伤口被刺得很深,需要间隔一天就来检查和换药。”我想我又不在这边上班,怎么可能再来换药,皮外伤而已,完全无需小题大作。
后面的事实证明我确实小看了这次皮外伤。直到两个月后伤口出现流脓,我才又去找医生处理,最后搞了大半年才逐渐恢复。
高龙翔问我是在龙岗做什么,我说在一个机械厂做装配工作。他问我要不要在他的厂里找一份工作干,我觉得没必要这样来麻烦他,在他那里住过一晚后还是坚持去了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