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啊……就连最北方的风雪都不能让他屈服,让他死去。可是现在这来自体内的寒冷几乎冻住他的口舌,封住一双只剩下触肢的断手,令他连呼吸都做不到。
佐罗下意识抓紧了剑,现在只有这柄剑能让他生出唯一的安慰了。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沿着甬道而来,直到地巢的最深处,最底层。就像一朵凋败的罂粟花,最后干枯的连一丝血都不剩下。
从自己的壁垒逃离之后,他一直在等待命令,等待召回的命令。可是命令从未改变,无论是洛克唐纳,还是洛伊斯,他们都冷如坚冰,谁也不会怜惜他的命半分。
在贵族们看来,佐罗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一条任人驱驰的狗。
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多如海沙的野兽被彻底激发了兽性,它们带着兽化的人类一起冲上地巢顶端,去诱猎、杀戮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那些饲养了多年的野兽最初也只不过是一群孱弱的下等生物,它们被一同关押在上位者的墓室中,干枯的胎血令它们得到了兽性,从而彻底兽化,如今胎血滋养多年,狂乱的杀戮意志令它们彻底疯癫。
那他自己呢?当野兽突破桎梏时,他也该死了对么?
“铛!”
几乎被视为性命的剑忽然摔在了地上,佐罗慌张的弯腰去捡,可是他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即使奋起直追、声嘶力竭,依旧无法触到。
他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这位地巢的主人跪了下去,最后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最后握紧了他的剑,他的生命……
他的手已经完全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稚嫩的触肢,它们是新生的器官。他还是下意识地依靠自己的左右手,最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的模样了。
像是忽然回忆起了前半生的一切,那个恶毒的男人没法用烧红的铁棍烫死佐罗,所以他握紧匕首刺死了这个顽固的恶鬼。宪兵队穷凶极恶的逮捕他,他便狠狠的用刀将脸庞割出皮开肉绽,成功逃出了那片魔窟。
他费尽一切来到不列颠帝国,可是没人会任由一个外乡人骑在他们头上,所以他成了奴隶,疯狂啜饮着污秽之血,他渴望握住权柄。
现在偌大的柏伦城已经为他戴上了一顶破碎且廉价的冠冕,他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必须亲手迎接自己的死期。
佐罗忽然干呕起来,只是他的身体单薄的不像样子,瘦骨嶙峋甚至连肋骨都要刺破皮肉,外翻出来。所以他什么都呕不出来,他的血已经流干了。
稍作停留之后他扶着黏腻的墙壁继续向下,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地巢最初的构建设想是一座恢宏的地下墓室,依托着深埋地底的神铸角斗场,这座四通八达的巢穴系统很快就宣布了竣工,这都是洛克唐纳的功劳。因为地巢就是他的后花园,是他苦心经营的计划中的一环,他当然要最完美的铸成这堪称奇迹的杰作。
最后地巢成了血港帮的本部,佐罗理所应当的成了洛克唐纳幕前的代理人,一条听话的狗。
佐罗是一个小人,是个疯子,谁都知道。但他们都不清楚他渴望活着的疯狂,他们都认为他只是一个可笑的小丑,一个受人驱使的恶劣信徒、走狗。
地巢深处拥有整个地下最大的排水系统,那是一条直通大海洋流的下水管道。所以佐罗动了心思,改通了一条通向希娜河的管道。
顺着那条道路,佐罗将离开这里,最后活着见到柏伦城深夜下的月光。
腐朽的躯体坚持着走完了所有的路,他似乎听到了前方呼唤的呢喃声,那里有光,驱散黏腻的黑暗的光。
于是瘦弱的男人抓紧了剑奔驰起来,他几次摔倒几次爬起,每一次爬起来都是一次该死的挑战。参差不齐的地面砸断了他的鼻梁,磨破了脸上丑陋的疤痕,溅出干涸的黑血。
但他依旧坚韧,他曾立誓割开命运的咽喉,握住权柄就将紧咬不放。
所以奔驰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呼吸声粗狂而奔放,他无视了干瘪的肺部艰难收缩扩张,高强度的负荷令心脏的泵血达到了几乎每分钟一百六十次,并且……不断升高!
所有的器官都在哀嚎,在嘶哑的呕吐,但佐罗全然不知,他疯狂的奔赴向前,触肢钳制着阔剑,刮擦在墙壁上发出慑人的金属激鸣声。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光”也看到了他……
一瞬间佐罗刹在了原地,巨大的惯性把他扔了出去,直到全身的骨头都碎成了骨渣。他已经意识不到疼痛了,但他却感受到一种言之不出的苦涩,像是亲手切开自己的器官,目视它们的衰竭。
污秽之血早已失去作用,夸张的自愈也消耗殆尽。就连他苦心追寻的光,他深切希冀的光,直到最后也消失了。
像地巢这样深埋地下的壁垒,没有光是真的会令人发疯的啊,人就是这样一种逐光的生物,没了光的庇护,就只能孤独的躲在阴影里等待死去。
所以佐罗几乎在每个角落都安装了日光灯,但现在什么都是漆黑的,他所做的那些都是徒劳。
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口器一张一合,落在地上的粘液发出烈性硫酸的滋滋声。
佐罗想不到,他根本不敢相信。多如海沙的野兽被他释放出去,冲散一切地上的东西。可是现在居然剩下一头躲在地巢的最深处,真相有点让他手足无措,更多的则是灭顶的恐惧与失态。
作为一个疯子,当最后的底牌尽失,他还是不免流露出恐慌的情绪。他饲养多年的野兽,最后却成了摧毁他的刽子手。
死狗一般的佐罗趴在地上,他动弹不得,阔剑摔在一边,软趴的触肢也失去了能力重新把剑带给他了。
巨大的生物用镰刀一样的爪子勾起了佐罗的后背,刺破他的肩胛,翻出了白骨,把他扔进了口器。
一股强烈的腥臭弥漫了他的全身,酸液腐蚀了衣物,最后腐蚀他的血肉。灼烧感带来的剧痛让他狠狠的震颤,密集的獠牙咀嚼着他的大腿,刺痛如扎入尖锥。
野兽接着又将阔剑填入口器,它的智力程度不高,在它的观察下,被丢在地上的阔剑原本也是佐罗的一体,那么就是可以食用的。
于是它连带着那剑一起咀嚼了起来,但阔剑的工艺并非一个生物仅凭牙齿可以咬碎的。巨大的崩裂声响起,等到野兽意识到已经晚了,它哀嚎着吐出口器里的一切,淋漓的鲜血齐涌,伤势惊人的简直要把血液呕吐殆尽。
佐罗被丢在地上,几乎已经感知不到痛楚。他不明白为何野兽会突然受到这样大的伤害,他就连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了,可是这时他看到了光,真正指引他的光。
染血的阔剑开始变得炽热、明亮,佐罗深知这代表了什么,他清楚这柄阔剑是真正的好剑,那一瞬间散着月光的阔剑仿佛拥有了生命,活了过来。
佐罗能听到它的呼吸!
它是七把原罪刀剑中的一柄,同时也是炼金工艺的极致产品,是只存于教皇国的神话般的……刀剑组,纯粹的秘银锻造的刀剑。狰狞而优雅的武器们被分别制成七把不同造型的刀剑,它们原本应该被高贵的骑士长握在手中,驱逐影子里的怪物。
现在它亮起了救赎的月光,仿佛带给佐罗重新活着的契机。
瘦弱的男人攀爬过去,他无声无息地从口袋里抽出了愤怒之血。直至现在,即便被人贯穿血肉,野兽吞食,那支污秽的黑血始终被他保管完整。
那是……上位者领主鲜活的胎血。
佐罗发疯似的攀爬,企图握住那如月光一般的阔剑,是奴隶濒临死去而猛烈挥动的暴怒之剑!
咆哮在身后响起,野兽的利爪是镰刀般的武器,它嗅着血而来,并察觉到了一丝什么诡异的恐惧,所以它只想尽快吃掉这个猎物。
但随后它的动作停下了,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黏腻的胶装物质凝固了它的呼吸与动作,它企图反抗,可是猛烈的挥剑将利爪斩断,断了它所有的念想。
破碎的玻璃管带着污浊的黑血沿着佐罗的头顶浇灌而下,他啜饮着这伟大的神明之血,从容的步入疯狂。
无数的触肢突破皮层,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在一起,重新组成了佐罗的手臂。他的血肉在愈合,血液也在重新流淌,有力的心脏泵动如擂响战鼓。
背后增殖出巨大的根部,那既像是植物的根茎,又像是粗狂有力的长尾。它一直延伸到远处,直到野兽的面前。
长尾插入了野兽的头颅,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完全抽干了它的血液。
佐罗握住了愤怒狰狞的阔剑,他的身躯变得巨大,几乎挣破狭窄的甬道。与之长存的还有清晰的思维以及……飞速成长的力量。
阔剑的剑脊厚的惊人,它散着光,如轻纱一般的月光。
“啊……原来你一直与我同在,我真正的导师……指引我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