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来不该有路的,先生,可是几年前这里被开凿成了墓室,不列颠的技术越来越成熟了,和上次来时很不一样。”
有人从甬道里走来,过膝的长袍破旧不堪,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古籍里记载的老法师。
当老法师进来的那一刻起,空旷而常亮的场地令他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他自诩是见过世面的,可是当面对这种奇怪的场地时,还是忍不住颤栗。
很多奇怪的想法在他的脑中翻滚,但他总想不出一个好的词汇来形容一下这个占地极广的……墓室?
“这里布置的很像一间教堂,不是么?野兽曾经在这里圈养,它们可以得到很好的供养,那是旧神明的血,我的朋友。”洛伊斯沿着光滑的石壁抚摸下来,双目充血,“神明就要破卵了。”
“你确定仅凭意志力就能挡下它的权能么?它是‘领主’,是高等神性的化身。人类在面对它时,会面临崩溃。”
老法师环顾着四周走进墓室的中央,他仰头看过去,穹顶的彩绘如万花筒般绚丽。是的,如洛伊斯所说,这里真的就是一间教堂,一间巨大的、空旷的教堂,就连最基本的信徒座椅也都准备完毕了。
而那艺术品般的银制棺椁高踞于圣台上,接受来自信徒的瞻仰祷告。
“或许不能,但可以试试。善于实践是个好习惯。”洛伊斯扶着椅子坐下,面色平静地像是根本不受这诡异的压力影响。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要是死了不该由我收尸,我应该没有这种义务才对。”老法师摊手。
“用不着,如果真的无法抵抗神明的权能,我会瞬间被分解成原子状态,到时候你该想的是你要怎么逃出去才对。”
“好了先生,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些了。你知道的,我对这些虽然了解,可是我的意志力很薄弱,我太老了。”
老法师的脑袋开始发涨,他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不能接着深入这种太诡异的话题,那东西会彻底侵蚀他的。
“那就等待一下佐罗的捷报吧,我们需要知道地上的战况。他是一条很有用的狗,除了有时候不太听话。”洛伊斯说。
“就凭他一个外乡人?不列颠早就不是当初了。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样大的地下墓室只需要短短的五年时间就可以竣工。一座高山只需要适量的炸药就可以瞬间推平,时代变了先生。更何况……亚瑟已经握住了权柄,他还是皇帝。”
环顾圣台周围的一切,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雕刻着无数神与鬼的绘画,它们都由靛蓝色和血红色的颜料绘制,鲜活的就像刚刚才由人血绘制完成——
高举心脏的怪物与人类相拥,表情狰狞而鲜血淋漓,他们踩着已死的巨人,以歌胜利。怪物为人类戴上枷锁,驱使他们为走兽,与畜牲同行。人类执起火种,颠覆了怪物,把它们一直驱赶到画卷的最末端,那些怪物藏在阴影里露出獠牙,却不再搏杀。
“很美吧?”
洛伊斯注意到老法师的目光,于是起身走上圣台,张开双臂去抚摸石壁上的宏伟画卷,
“人类曾与上位者同行,却遭到背叛与奴役。上位者们虽然贵为神明,可它们终究也只是一群高等生物而已。是生物那就逃不过死亡和繁殖,任何族群都一样。”
“我只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处溃烂的石窟,修建地巢的进展快的超乎想象。”老法师说。
“勘探工作是很无聊的,朋友。为了不引起柏伦当局的注意,我们几乎把整个下城区的流氓都买通了,如果不是制药公司的盈利和洛克唐纳公爵的馈赠,恐怕钱早就用光了。”洛伊斯笑。
“把上位者尸骸直接收容回去不就行了?既然选择与教会为敌,为什么还要浪费五年时间修建这样大的墓室?”时隔多年,老法师仍然对此不明白。
洛伊斯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的朋友居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真是角度刁钻。
他低头看着圣台上的巨大棺椁,好像真的被问倒了,不过他深知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这墓室也是。
“记得最初得知伊夫林埋葬着神明时,我是非常惊恐的。在外执行任务的猎人发现了下城区的异常,他们向主教冕下告知了这些。于是主教决定合并两个任务,并没有告知不列颠当局,而是暗中进行。”洛伊斯失笑,“当时我还是教会的鹰犬,执行者一队的执行官。”
“两个任务?”
“圣血回收与主教密令。前者是那个背叛教会的年轻猎人,我和乌鸦负责收回他体内的圣血与肩胛,如果目标反抗激烈,可以杀掉他,再收容尸体。”
“主教密令又是什么?”
“收容上位者的遗骸,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将纳入教会的收容计划,就连埋葬多年的尸骸也不例外。”
“可你成了该隐血族的走狗,并且败给了那个年轻的猎人。圣血收容计划显然已经失败,你背叛的消息也被乌鸦传回了洛伦城,那些疯狂的猎人会像觅食的群狼追逐到你,并砍下你的头。那么亲爱的洛伊斯先生,你该怎么应对?”老法师舒服的躺在椅子里,不以为然的说。
“不是走狗,朋友。我就连该隐的城门都没有踏足。我也是人,也会有失败的时候。所以我们的计划被迫提前了,现在主教密令将成为我的垫脚石。”洛伊斯纠正。
“那你不该表现得高兴些么?你的神明没有抛弃你,信仰福音比信仰秘银要好的多,你可以得到神性,而不是听信莱茵主教为你画大饼。”
“旧时代的神就该好好待在旧时代才对,这片新生的土地没有它的一席之地。主教冕下会付出一切代价收容那些东西,接下来的情节应该不用我说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你作为执行者的首席长官来到了柏伦,不过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落后的岛国了,你需要认清局势才能展开隐密的计划,我猜的还算可以吧?”老法师笑了。
“虽然有点笨拙,不过在我的意料之中。”洛伊斯抱着膀子点头,“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法尔西家族的稀薄血脉,本来接受那血液是没有必要的,稀薄的甚至连让我驻足观望的资格都没有。可你明白,血族的血是和神明交流的锁匙,它们始于上位者,自然会被主人接纳。
我没有能力去该隐城取得那群吸血鬼的血,不过法尔西家族这支旁系就简单的多,这会省掉我很多麻烦。”
“的确,在该隐他们只配做下人,体内流淌的是奴隶的血。”老法师点头。
“神明将被供出,并成为圣杯的容器,而我也能成功安抚愤怒的神明,让它鲜活着目视自己的死亡,最终剔除我体内的污血,化为最纯粹的、最高贵的圣血。”
“等等等等,先生,您还没有说为什么会背叛教会呢?那不仅仅是一个教会,它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机器。与一个曾经握住世界权柄的国家为敌,你确定脑子没进水么?”老法师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被带偏了,他觉得洛伊斯在耍他。
“因为我儿子被杀了。”洛伊斯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张望着穹顶。
很随意的理由,他甚至连儿子叫什么名字都忘掉了,一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孩,他却没有抚养过哪怕一分一秒,现在有人问他背叛教会的理由是什么,他居然脱口而出的是儿子被杀掉了,真是可笑。
那只是个意外,就连儿子本人都表示不认识这个冷漠的执行者长官。他只是蛰伏太久而已,也缺失一个为人所知的潜在目的,现在时候到了。
“噢……一个为了儿子而愤怒的向教会控诉的可怜人?”老法师点点头,一副理解的表情,“人失去至亲时总是会爆发出抛弃一切的精神来,那时候他们将不在乎死亡。”
“地面的情况如何了?”
洛伊斯并不在乎以什么理由回答眼前的老东西,因为这支烟有点呛人,他怀疑是不是买到假货了。
“柏伦调查署已经派出了红衣军,他们隔绝了外城区与下城区的联系,应该是要彻底消灭这股不稳定因素。你知道的,圆桌内阁也拥有屠杀野兽的技术,亚瑟的手段从来没有怯弱。”老法师说。
“虽然想过调查署早晚会知道这里的事,但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迅速。那么我们也要快一些了。”
“你不问问佐罗的战况么?”
老法师起身准备离开,他不喜欢这里压抑的环境。和死人待在一起本来就很令他难受了,更何况死去的神明。
“他是一条有用的狗,但不是我的狗,所以我只能驱使他咬人,但没法让他去死。可是洛克唐纳公爵至今没有回收他的意思,那么佐罗是一定要死在地巢的。这里毕竟是他的地下王国,作为自己的王而死,该说是一件好事么?”洛伊斯闭上眼。
“奴隶的血让他狂暴,他会完成任务的,至少得杀掉那个猎人,啊是的……现在他是一个侦探。”老法师想起什么。
“好了朋友,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请发挥你的作用吧,来自该隐的老吸血鬼。”
“别这么叫我,该隐早就四分五裂,女王的近卫军也各立门户。我只是一个破落贵族而已,只是会点小手段。”
老吸血鬼无声的微笑,他折返了步子,重回墓室、这座伟丽的教堂。接着他张开了手臂,嘴里默念着晦涩的语言,如同苏生的孤魂在嘶鸣嚎叫。
他是一个年老的吸血鬼,也是一名筑梦师。当无边的噩梦苏生于现实之中,陷入梦境的人便分不清虚实了,无形的压迫会令他们瞬间崩溃。
而这也正是血族惯用的伎俩,以参与者的形式进入受害者的梦境,操控记忆里的一切。
该隐血族是上位者和人类交合的产物,他们体内流着高等生物的血统,是与猎人接受移植圣血所不同的东西。
而来自祖宗的血统将成为该隐血族最伟大的权能。
洛伊斯充当梦境的维系者,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试过规模这么大的筑梦。
整个下城区都会陷入其中,多如海沙的野兽从地巢里涌出,会彻底侵蚀一切,为二人带来大量的准备时间。它们是一旦挣破桎梏,就将永不停止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