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烏江亭 〔一〕

勝敗兵家事不期 〔二〕 ,包羞忍恥是男兒 〔三〕 。江東子弟多才俊 〔四〕 ,卷土重來未可知。

〔一〕 本詩作于開成四年。烏江亭:在今安徽省和縣東北烏江鎮。《括地志》卷四:“烏江亭,即和州烏江縣是也,晉初爲縣。注:《水經》云:江水又北,左得黄律口,《漢書》所謂‘烏江亭長檥船以待項羽’,即此也。”

〔二〕 勝敗句:謂勝敗乃兵家常事,難以預期。兵家,一作“由來”。事不期,一作“不可期”。

〔三〕 包羞句:謂能忍受羞恥者方爲好男兒。

〔四〕 江東句:《史記·項羽本紀》:“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yǐ)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衆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爲!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自刎而死。”江東,安徽蕪湖以下之長江下游南岸地區。項羽爲下相(故址在今江蘇省宿遷縣西七里)人,隨叔父項梁避仇吴中(今江蘇省吴縣)。秦二世元年(前二〇九)七月,梁舉吴中兵起義,得精兵八千人。才俊,才能卓越者。

項羽以兵敗自刎烏江,爲失敗之英雄,自古幾成定論,而杜牧則獨持異議,以其能勝不能敗,無有忍辱負重的堅忍精神,缺少男兒氣概。蓋詩人憤于晚唐朝廷懦弱,對藩鎮取姑息容忍政策,故發爲驚世駭俗之論,藉此以振雄風耳。宋後各家對此褒貶不一,兹摘録於下:

王安石《烏江亭》詩曰:“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爲君王卷土來?”李璧注曰:“公詩蓋取籍意。”(《王荆公詩註》)

蔡正孫云:“荆公此詩,正爲牧之設也。蓋牧之之詩,好異於人,其間有不顧理處。”(《詩林廣記》卷六)

方岳《深雪偶談》:“牧之處唐人中,本是好爲論議,大概出奇立異,如《四皓廟》,如《烏江亭》。”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一五:“牧之於題詠,好異於人。……至《題烏江亭》,則好異而叛於理。……項氏以八千人渡江,敗亡之餘,無一還者,其失人心爲甚,誰肯復附之?其不能卷土重來,決矣。”

劉克莊《後山詩話》卷一:“吕温詩云:‘天下起兵誅董卓,長沙義士最先來。’荆公(當作“杜牧”)云:‘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皆可倡東南勇敢之風。”

《詩林廣記》卷六引謝枋得云:“衆言項羽有速亡之罪,牧之獨言項羽有可興之機,亦死中求活意也。”

都穆《南濠詩話》:“荆公反樊川之意,似爲正論,然終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

吴喬《圍爐詩話》:“牧之自許詩豪,故《題烏江亭》失之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