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国剪刀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娇艳如玫瑰，却还要粉饰。

——波利多里注４７

对于连来说，富凯的提议确实夺走了他全部的幸福，他什么主见都没了。

“唉，也许我性格中缺乏坚强，如果在拿破仑手下，我肯定是个糟糕的士兵，至少，”他转念想道，“我与女主人之间的私情，会给我带来小小的乐趣。”

幸运的是，就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变故中，他的内心也和他放纵的言语大不相同。他对瑞纳夫人有点胆怯，因为她那连衣裙太漂亮了。在于连眼中，这条裙子在巴黎也属于引领潮流的。他高傲自负，不想凭借偶然和一时的灵感去做事。根据富凯的经验之谈和他在《圣经》中读到的些许关于爱情的文字，他制订了一份周密的作战计划。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确实心乱如麻，于是写下了这个计划。

第二天早晨，瑞纳夫人和他单独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她问：

“你除了叫于连之外，有没有别的名字？”

对于这种讨好的话，于连竟不知如何回答。这种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没有订计划这种笨办法，于连机灵的头脑本可以应付，意外只会使他变得更加机智。

他突然变得很笨，而他自己又放大了这种笨拙。瑞纳夫人很快原谅了他。她认为这是一种天真，有迷人之处。在她看来，这个大家都认为有才气的人，缺少的就是这个。

德尔维尔夫人有几次对她说，“你那位年轻的家庭教师，我不信任他。我发现他总是在算计，一举一动都有心机。这是个阴险的家伙。”

瑞纳夫人的问话，于连答不上来，他很苦恼，深感羞耻。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失败了必须赢回来！”他抓住进入另一房间的时机，去给瑞纳夫人一个吻，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无论对他还是对她，没有比这更意外、更令人不快、更冒失的了。他们差点被人撞见。瑞纳夫人以为他疯了。她吓坏了，尤其是感到有失尊严。这桩蠢事让她想到了瓦勒诺先生。

她想：“我要是单独和他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呢？”她的贞操观又回来了，因为爱情已经消失。

于是，她总是让一个孩子陪在身边。

这天，于连很郁闷。他绞尽脑汁去实施他的引诱计划，但很笨拙。他每次看到瑞纳夫人，目光中都带着疑问；不过，他还没有笨到看不出自己讨人嫌，更不必说做到万人迷了。

瑞纳夫人见他如此笨拙而又鲁莽，惊讶了半天。“这是一个有才的人，爱得腼腆！”她终于对自己说，心中畅快得无法形容，“原来他从未被我的情敌爱过！”

午饭后，瑞纳夫人回客厅去，她在一个高高的小绣架上做活儿，迎接布雷专区区长莫吉隆先生的来访。德尔维尔夫人坐在她旁边。在这样醒目的位置，大白天，我们的英雄认为可以趁机把靴子伸过去，想去踩瑞纳夫人的秀脚，那网眼长袜和巴黎来的漂亮鞋子，显然吸引了风流区长的目光。

瑞纳夫人惊恐万状，她故意把剪刀、绒线和针掉在地上，这样于连的动作就被看成是轻举妄动，他看见剪刀掉下来，想用脚去挡住它。幸好英国小剪刀摔断了，瑞纳夫人表示惋惜，责怪于连坐得不够近。

“你比我先看见剪子掉了，本该挡住，但你的热心白费了，却踩了我狠狠一脚。”

这话骗得了区长，却骗不了德尔维尔夫人。“这个小伙子真笨！”她想，外省省城的规矩是绝不能原谅的。

瑞纳夫人找机会对于连说：

“小心点，我命令你。”

于连发现了自己的笨拙，心里很懊恼。他纠结了半天，想知道是否应对“我命令你”这句话发怒，他蠢透了，竟然去想：“如果关系到孩子的教育，她可以说‘我命令你’；但要回答我的爱情，她应平等对待。没有平等，就不可能有爱……”他翻来覆去，去思考那些平等的格言。他愤怒地背诵德尔维尔夫人几天前教给他的高乃依注４８的诗：

……爱情

造就了平等，却不追求它。

于连这辈子还没有过情人，却刻意去扮演唐璜的角色。他这一天的表演真是蠢透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是对的，他对自己、对瑞纳夫人都感到厌倦，心怀恐惧地看着傍晚临近，到那时他又得坐在花园里，在黑暗中挨着她。他对瑞纳先生说，他要去维利叶看望神父，吃过晚饭就走，半夜回来。

在维利叶，于连看到谢朗神父正忙着搬家，他终于被撤职了，马斯隆神父来接替他。于连帮善良的神父搬家，他想写封信给富凯，说他无法抗拒的从事神职的志向，曾经阻止他接受其好心的提议，但他刚刚看见一件不公平的事，也许不接受神职对他的灵魂救赎更有利。

于连为自己的精明感到庆幸，能够利用维利叶本堂神父的去职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果在他的心中，可怜的谨慎终于战胜了英雄主义的话，他可以再回去经商。

注４７ 波利多里（John William Polidori，1795－1821），英国诗人拜伦的医生和秘书。

注４８ 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1606－1684），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悲剧的代表作家，法国古典主义戏剧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