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节外生枝
舞会结束后,上官彩真如约来到克拉钦科的房间,立即被桌子上摆着的俄罗斯套娃吸引住了。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她们向左歪着的脑袋上梳着一条金黄色的长辫子,身上披着一块天蓝色缀有大红花的披肩,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她。她数了数,一共有12个,最大的有30多厘米高,依次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不到3厘米。
克拉钦科站在一旁对她说,这是俄罗斯有名的套娃。说完,将12个娃娃一个个套在一起,又成了一个大娃娃。“我告诉妈妈,在中国遇到了一位会说俄语漂亮迷人的姑娘,还把你的照片给我妈看了,就是你陪齐司令同我们专家组的合影照,可惜人像小了点。我妈看后可喜欢你了,要我把套娃带给你。”
“你妈喜欢我?”上官彩真拿起套娃,像个小鸟似的,高兴得又蹦又跳。
“不光我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说话间,克拉钦科把上官彩真搂在怀里。
“真的?”上官彩真动情地望着这位年青的金发专家。过了一会儿,上官彩真想起自己的任务,理智地推开克拉钦科,满脸通红地说:“你要对我说的话呢?”
克拉钦科神秘地走到门口,头伸出去朝走廊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回头告诉她,赫乌斯基今天刚到就说不能像过去那样支援中国了,没来的设备不再发运,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尤金柯夫不同意他的观点,两人吵了起来。
上官彩真听到这些话后,惊讶地问:“设备故障怎么办呢?你回国前不是说过,要回去找人把故障弄清楚,回来一定帮助赖西清把发射控制台的故障排除吗?”
“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上官彩真听了克拉钦科这番话后,惊出一身冷汗。天呐!“牢不可破的友谊”怎么了?这可是件大事,她必须立即报告。她顾不得向克拉钦科多说,扭头就走。
“等一等。”克拉钦科把套娃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然后用报纸包好,装进一个小网兜,交给了上官彩真。克拉钦科把她送出专家招待所的大门,临走时又悄悄地对她说,你告诉齐司令,对赫乌斯基要提防着点。
上官彩真感激地望着克拉钦科,此时她真想给他一个甜甜的吻。但她克制着,伸出了右手,轻轻地和他握手告别。她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放下套娃,对着镜子理了理有点凌乱的头发,随即赶到了齐司令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把她了解到的情况报告了齐司令。
送走上官彩真,齐司令给侯政委拨电话,说有急事相商。侯政委进来后,齐司令将今天晚上宴请赫乌斯基的异常气氛和上官彩真听到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并将自己心中酝酿很久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这次派来当副组长的赫乌斯基是个‘克格勃’,一来就给专家组下达指令说,没提供的设备不再提供,能拖则拖,能赖则赖。装备中出现故障,不再帮助排除。你看,屁的老大哥,真缺德。”齐啸天拍着桌子,显出少有的愤怒。
侯智真以其锐敏的政治嗅觉,早在去年国庆节期间,就感觉到了中苏关系的异常。俗话说,靠山靠倒,靠人靠跑,靠谁也不如靠自己。还是毛主席说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既然赫乌斯基已经发出挑战,我们理所当然要应战。他提议在一定范围内,给经常和专家打交道的同志们打一声招呼。
齐啸天已经从刚才的愤懑中冷静下来。作为靶场的军事主官和党委书记,这位有“军中孙武”之称的齐啸天,想起《孙子兵法》上说的,“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这时一定不能“忿速”而妄动。想到这,他说:“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机关各部门领导、各试验部领导、靶场翻译室人员集中一起,给大家讲讲中苏关系的变化。立即把那些思路聪敏、虚心好学的技术尖子组织起来,跟班向苏联专家学习,像打篮球似的人盯人,专家走到哪,我们跟到那,几个人跟一个。特别要跟班参加设备的安装调试,学习实际操作技能和靶场的试验方法和试验思路。”
“同意。”侯政委最后补充说,“把苏联专家的动向,立即电告上级。”
1960年3月29日下午,齐啸天正在办公室里埋头伏案工作。齐司令办公桌左前方放着一架台灯,旁边是一个陶瓷笔筒,上面插着钢笔铅笔,因为他偏爱使用铅笔,所以笔筒中铅笔占了大多数。彩色铅笔中有红色蓝色黄色紫色,黑色铅笔中有4B、2B、HB、2H、4H。桌子右边摆着一份电报,内容是国防科委关于执行第一发1059导弹试验任务的命令,发射时间定为1960年4-5月份。齐司令拿起一支铅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召开党委会,研究第一次导弹试验任务;发布动员令;提出简单明了人人能记的口号;常委分工,应再一次明确和强调;凌利峰着重抓试验保障工作。齐司令还没有写完,凌利峰敲门进来,高声嚷道:“欺负人!液氧化验结果出来了,明明合格,他们偏偏说不合格。”
齐司令插上铅笔,让他坐下来慢慢说。凌副司令气呼呼地说:“还能坐得住吗?你得跑一趟。”
齐司令把电报放进抽屉锁好,与凌副司令一起走出办公楼。上车后,还没等坐稳,凌副司令就跟他说开了,穆秋胜来电话,拉回来的国产液氧,化验指标全合格。但色狼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找茬,硬说不能用。说着说着,凌利峰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老大哥,比南霸天还坏。”凌利峰说完后,叫司机把车开快点。其实,这时的车速已经到了100公里/小时。
小车很快就开到了9号特种燃料库房门口,正待进去,被警卫战士武润学挡住了。凌利峰摇下车门,说齐司令有事要进去,把哨兵训斥了几句。
武润学敬礼后说:“报告首长,根据库房安全规定,车子不能开到里面去,请首长下车。”
心急火燎的凌利峰从车上下来,说有急事要找你们大队长。
“报告首长,这些规定是上级首长定的,都得执行。”瘦小的武润学虽然年纪小,但并没有因为车上是首长而不执行库房安全规定。
“滚一边去。”凌利峰手一拨,把武润学推到了一边。
武润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反应灵敏,呼地一下又蹿回到汽车跟前,右手握着枪,伸出左手,拦住车子,以命令的口气说:“把车退后20米。”
“你这个小屁蛋兵,怎么不听招呼。我命令你走开!”凌利峰过去在野战军威风惯了,那里受得了武润学的气。
武润学才不理会凌利峰那一套呢,他针锋相对地说:“我的岗位就在这里。”
“我把你撤了!”凌利峰真的遇上一个刺头兵了。
齐司令对司机说了句“把车退回去”,然后下车,把气呼呼的凌利峰拉到一边,和蔼地对武润学说:“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把车退回去。这样可以进去了吧?”
武润学指着桌子上的登记本说:“请首长登记一下,把身上的香烟、火柴存在这里。”
齐司令怕凌利峰不高兴,特意提醒他把香烟火柴掏出来,然后主动在登记本上签了“齐啸天”三个字,并把凌利峰的名字一并写上。
齐司令、凌副司令进到化验间,看见里面站着不少人,一个个面色凝重。孙浩成、穆秋胜看见齐司令和凌副司令到来,连忙把他俩拉到一旁,简要汇报了情况。
“现在干什么?”齐司令焦急地问。
“等化验结果。”穆秋胜回答。
齐司令不满地对孙浩成说:“那也不必在化验间等嘛,找几张凳子,让专家坐着等。”不一会儿,搬来了几张长凳子。孙浩成把苏联专家请过来,齐司令见到尤金柯夫,亲切地给了他一拳,笑着说好久没喝酒了,问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喝二锅头。
尤金柯夫哈哈大笑,也学着齐啸天的样子,扬起粗壮结实的右拳在齐啸天面前晃了几晃,开着玩笑说:“我要是砸下去,非把你这个司令砸扁不可。”
习过南拳的齐司令呵呵一笑,说:“未必吧!抽空过几招。”
“一言为定。”尤金柯夫右手轻轻拍在齐司令的肩膀上。
正当齐司令和尤金柯夫嘻嘻哈哈的时候,穆秋胜进来报告说化验结果出来了。齐司令收敛了笑容,说:“请大家坐下听化验报告。”
正说着,化验员梅荔虹拿着化验单进来,拿着表格,用清脆的声音说:“这是第二次化验结果,共化验13个参数,全部合格,但有两个参数接近上限。”说完,她对照着表格,一项项念着数据并做出解释。
待上官彩真翻译完毕后,尤金柯夫问:“哪两个参数?”
梅荔虹说:“一个是游离碳含量,一个是甲醇含量。具体数据写在表格上,请首长们审阅。”说完,把参数表格拿给齐司令和尤金柯夫。上官彩真敏捷地把尤金柯夫的那份表格抢过来,快速地翻译出参数名称后交给尤金柯夫。
齐司令和尤金柯夫看后,传给了其他人员。按照惯例,首先由专家发言。齐司令的目光扫了全场的几位专家,最后停留在尤金柯夫的脸上。
尤金柯夫看了赫乌斯基一眼,赫乌斯基故意把头扭向另一边。尤金柯夫沉思片刻,说他们需要商量一下。齐司令让穆秋胜单独打开一间房子给苏联专家使用。待苏联专家进去后,齐司令瞥了上官彩真一眼。上官彩真会意地走到那间屋子跟前,能够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布鲁切尼十分武断粗鲁地说:“化验合格也不能用。”
“为什么不能用?”这是克拉钦科的质问声。
“因为毛泽东不听赫鲁晓夫的话。”
“那是上面的事。我们是专家,要讲科学,指标合格,就该用。”又是克拉钦科气愤的声音。
布鲁切尼蛮不讲理地说:“你错了。现在是讲政治,讲斗争。”
克拉钦科鄙视地说:“不对。应该讲团结,讲友谊。”
布鲁切尼声嘶力竭地说:“你是不是中了什么迷魂药?”
听到克拉钦科被布鲁切尼无理训斥,上官彩真非常气愤。这哪里是争辩技术问题。紧接着她又听到克拉钦科反击声:“你别忘了,我们是以老大哥身份来帮助中国搞导弹试验的。”
正在争吵得不可开交时,尤金柯夫说话了:“我还是原来的意见,化验合格就可以使用。”
随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黑熊的说话声:“……从科学角度来说嘛……但我们要听命令……巴托夫大将有电话指示……”
黑熊的声音时隐时现,后面的声音干脆听不见。上官彩真蹑手蹑脚走回来,对齐司令摇摇头,同其他人摆摆手,然后坐了下来。
一会儿,苏联专家走进来重新坐定,黑熊像念稿子似的,字斟句酌地说:“尊敬的齐司令凌副司令,尊敬的孙部长穆大队长,经过我方慎重研究,我代表苏联专家组郑重表明:鉴于中国液氧是由不正规的化肥厂生产出来的,不符合导弹发射试验所需,因此,专家组不同意使用中国生产的液氧。为了使首发导弹能顺利实施发射,建议中国订购苏联液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