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会到省线[13]的这个小站上来等人。等一个并不认识的人。
在市场购完物回家的途中,我必定会顺路折到车站,在站前的冰凉长椅上坐下来,将购物篮放在膝盖上,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检票口。每当来往的列车抵达月台,就会有很多人挤出车门,向检票口蜂拥而去。他们全都一脸愠色地出示着证件,或是递上车票,然后目不斜视地迈开急匆匆的步履,从我落座的长椅前扬长而过,走到站前的广场上之后,便分头四散而去。我一脸茫然地呆坐着。居然有人笑着,朝我搭讪。哇,好恐怖!啊,这可犯难了。只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光是这样想想,就恍如被人劈头淋下一盆冷水,顿时毛骨悚然,呼吸困难。但我仍旧在等着谁。我每天都坐在这里,到底是在等谁呢?等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说不定我等的根本就不是人。我,讨厌人。不,是害怕人。一旦与人碰头见面,就得敷衍着说出“别来无恙吧”“天气变冷了呢”等有口无心的寒暄,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撒谎者,难过得想要一命呜呼。而对方对我也是百般警惕,只是来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或是说些矫揉造作的感想。听罢,我不禁为对方的小肚鸡肠和戒备心理感到无限悲哀,更是觉得人世讨厌无比了。难道世上的人们就该相互生硬地寒暄,彼此小心翼翼,最终双方都疲惫不堪,就此来了结一生吗?我害怕见人。所以,除非迫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去朋友家玩的。待在家里,与母亲默默地缝制衣物,是最惬意的时候。但自从一场大战开始,周围的局势越来越剑拔弩张之后,我不禁感到,连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发愣,也成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我有种莫名的不安感,根本就无法安静下来。只想着拼命工作,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直接报效人们。是的,我对自己过往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尽管觉得,不能老是一声不吭地待在家里,等到出门一看,我却无处可去。在购完物回家的途中,我会顺路拐到车站,一脸茫然地坐在站前冰凉的长椅上。兴许,有人会冷不丁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怀着这种期待的同时,又不免心生恐惧:要是真的出现了,我该如何是好?是的,我别无他法,就索性向他献上我的生命吧?而我的命运也将就此一锤定音——一种近于绝望的决意,还有其他各种荒诞的空想,奇怪地搅和在一起,让我胸口堵得厉害,痛苦得几近窒息。我已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就像是在做着白日梦一般神思恍惚。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影,也恍若从放大镜里倒着看一样,变得又小又遥远,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变得阒寂无声了。啊,我究竟在等什么呢?没准儿我是一个轻佻放荡的女人吧。随着大战的开始而备感不安,想拼命工作来报效人们——这不啻一种冠冕堂皇的口实。说实话,也就是编造一个美丽的借口,来试图伺机实现自己轻佻的空想而已。虽然我就这样一脸茫然地坐在这里,但心中仿佛燃烧着一个荒唐的计划。
我究竟在等谁呢?其实,并没有任何清晰的形状,而毋宁说一片混沌。但我还是在等着。自从开战以来,每天在购完物回家的路上,我必定会顺路折到车站,坐在站前的冰凉长椅上等着。居然有人笑着,向我搭讪。哇,好恐怖!啊,这下可犯难了。是的,我等的对象,并不是你。那么,我究竟在等谁呢?是丈夫?不是。是恋人?也不是。是朋友?才不是呢。是金钱?怎么可能。那么,是亡灵啰?嗷,我讨厌它。
不,它分明是更温和、更明朗、更美丽的东西。总觉得无法描述。比如,是那种像春天般的东西。不,不对。是嫩叶。是五月。是流淌在麦田里的清流。不,还是不对。然而,我却在等着。怦然心跳地等着。人们络绎不绝地从我眼前通过。既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个。我紧搂着购物篮,微微颤动着身体,心无旁骛地等待着。请不要忘了我!请不要取笑我,这个每天都去车站等待,最终却徒劳而归的二十岁姑娘!就请记住我吧!至于那个小站的站名,我是故意隐去的。不过,就算不告诉你,你也总有一天会看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