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菜，不菜！

人生的路是漫长的，要紧的有时只有几步。

2019年5月11日，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淘宝店主任舒文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平顺县政府打来的，说阿里巴巴5月18日有薇娅公益直播，问他是否报名参加。“在平顺，很多人不知道薇娅是谁，我成了唯一参与淘宝公益直播的平顺电商商家。”薇娅直播当晚，平顺商家震惊了，8000多个订单，一下子爆仓了。直播过后，任舒文每天忙着发货。

“薇娅对平顺的影响不仅仅是一场直播，而是让平顺人一下子相信电商了。”平顺县主管电商的副县长段开松说，“我们政府的功能就是‘煽风点火’，利用这个契机，全县迅速开展淘宝直播培训，让星星之火得以燎原。”任舒文赶紧和妻子一起报名参加培训，培训到第三天，来了一个外乡人⸺阿里巴巴脱贫特派员聂星华，花名“白菜”。

从2019年6月开始，阿里巴巴派出11名工龄超过10年的优秀员工驻扎11个国家级贫困县，利用阿里农村数字化技术和电商平台助推贫困县脱贫。

下乡四个字：上下左右

白菜在阿里巴巴工作了14年，最早供职于阿里著名的“中供铁军”，后转岗到钉钉。2019年5月的一天，阿里合伙人方永新（花名“大炮”）兴奋地跑到他的工位说有一个活特别适合他。白菜一听是阿里巴巴要往全国贫困县选送脱贫特派员，便立即报名。

2019年6月11日晚，白菜第一次来到平顺，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山西。就像女儿出嫁一样，“娘家”派了几个同事陪同，他们一起做前期的摸底考察。“来时，几个人热热闹闹待了两天，之后我留下来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心情有些复杂。”一直以来，白菜对这幕场景记忆犹新。

平顺，既不平也不顺。据县志记载，平顺突兀于晋、冀、豫三省交界之处，峰峦叠嶂，水源奇缺，交通闭塞，全县除了西部不足10%的平缓台地，其余之土地贴挂在3万多个大小山梁和沟洼中。

平顺县对阿里巴巴脱贫特派员很重视，县政府工作分工栏上写着：聂星华，县长助理。初来乍到，白菜摸不到头绪。县委书记吴小华告诉他，别急，先了解当地情况。于是，他开始不停地下乡。平顺海拔落差极大，海拔从300多米到1800多米，沟壑迂回。在平顺有句顺口溜：“山高石头多，出门就上坡。”白菜的下乡其实就四个字：上下左右。不是上到山顶，就是下到谷底，不是左转弯，就是右转弯。

到达平顺的第4天，白菜到杏城镇走访，他在山上发现有一种灌木，便随口一问，得知是野生沙棘。“原来这里可以长沙棘，我立刻想到了‘蚂蚁森林’。”白菜兴奋地向县里汇报，并立刻联系了“蚂蚁森林”的同事潼木，潼木很快从杭州赶赴平顺现场考察。

一场波澜壮阔的沙棘造林计划于2019年10月开工，2.5万亩沙棘林覆盖3个乡镇、12个村，预计沙棘产果后惠及5456人，其中贫困人口1565人，人均可增收2500元。

数字是枯燥的，但数字背后的故事是温暖的。下方图中这位老人是青羊镇大渠村村民，家中6口人，种了7亩地，被野猪糟蹋了6亩半，2019年他参加“蚂蚁森林”种树，拿到了4000多元劳务费。“这样，一下子就可以过个好年了。”他说。

种上沙棘了，那沙棘结果后咋办？对此，西沟乡西沟村村支书郭雪岗早有打算，村里利用“纪兰”品牌入股，合伙建立沙棘加工厂。“这个工厂正在兴建，预计‘蚂蚁森林’的沙棘结果后，正好投产，可以解决村里60人的就业。”工厂总经理牛小忠说。

几名农民挑起“万担粮”

在平顺县，有一家成立不到两年的电商公司，名叫“万担粮”，9名员工全部来自中五井乡农村。2019年，万担粮给7名员工每人奖励了一辆价值8万元的江淮汽车⸺这一下，轰动平顺。

万担粮公司总经理黄慧东，是中五井村农民，2018年2月被平顺县供销社聘任为中五井供销社主任。这个供销社建于1951年，鼎盛之后日渐衰落，2008年歇业。一个偌大的院落就此荒废。

平顺县供销社主任张文浩一直筹划乡镇供销社的转型。“屋塌院破，满地荒草，这样一直下去不行啊。”院子荒废的第10个年头，他开始进行改造，并重新开张。“开业半年多，我发现山区供销社再做实体店真不行了，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留守人口太少，没生意。”

令人欣喜的是，张文浩发现了一个机遇。这里的留守农民大都超过50岁，他们对供销社有天然的感情，供销社还有房屋院落、有组织人员，需要转变的是思想。以前是把城市的东西卖给农村，现在倒过来，要把农民的特产卖到城市。

他便和黄慧东商议做电商。

恰逢此时，平顺县如火如荼地搞电商培训，黄慧东就联合参加过电商培训的农民赵爱苗、罗旭光、黄腾丽、黄鹤，5个人在2019年2月成立了万担粮农业开发有限公司，由供销社出场地、出品牌、出资金，占股40%，员工持股60%。

就这样，一个全部由农民创办的公司开张了，主营当地花椒、党参、小米、杂粮等产品。“一开张就是最低谷，产品卖不出去，大家一直在供销社的窑洞里开会，像热锅上的蚂蚁。”赵爱苗回忆道。

白菜来到平顺后，每逢周三晚上，他经常会来窑洞做培训。做电商要与全国人民打交道，最好要说普通话，这对说惯方言的农民来说不是容易事。白菜教给大家一个小窍门：放慢平顺话的语速，对着新闻联播慢慢练，外地人就能听懂。果真，一段时间后，大家都能与外界顺畅交流了。他还把阿里园区里的那句“谢谢曾经努力的自己”，变成万担粮窑洞墙上的“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奋斗的你”。

这帮村民没日没夜地在一起培训学习，闲言碎语便产生了。有人说他们不在地里干活，不回家做饭，这是在搞传销。他们努力培养出来的第一位农家女主播，被人说不正经，因为她主播时会提前化个淡妆，有时还在田间地头直播说“宝宝们”。这些闲话都让女主播的家人受不了，丈夫强行把她拖回家，不让干了，中五井乡的领导前去她家做工作，也不行。“我来平顺一年多，最遗憾的就是这名农家女主播没有继续做直播，特别有潜力，可她的梦想被硬生生地掐断了。”白菜说。

公司5个创始人，3个女性，1个残疾人，他们开始陷入不自信的状态中。“我们农民文化程度不行，可能天生不是做电商的料。”不止一人产生了这种想法。

“这种时候，让他们看到电商的希望比啥都重要。”白菜积极联系淘宝公益直播，2019年9月17日，万担粮第一次参加淘宝公益直播。“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大红袍花椒卖了50万元。”张文浩说，这简直就是救命钱，给大家发了工资，更重要的是坚定了信心。

2020年10月14日，万担粮发货车间里，5个女村民在包装玉米籽。赵秀英，53岁，中五井村农民，如今，不出村1小时便能赚15元左右。

如今，万担粮团队招募了2个大学生，他们的家也都是附近村的。马晶浩，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2020年过年回家后便留了下来，做淘宝店铺运营的技术后台；胡晓飞，是一个女大学生，做主播，也做客服。

赵爱苗，47岁，她很幸运，丈夫支持她离开村子，不再做“三转婆姨”（田间地头、锅台灶头、孩子老头），全心全意在万担粮上班，以前在村里记过账，现在管公司财务，有时主播不够了，也去“救急”。“3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爱苗时，一身农家妇女的打扮，现在你看她站在长治的大街上，也是职业女性的模样。”张文浩说。

罗旭广，患有小儿麻痹症，妻子也患有疾病。他在公司负责后台，上个月拿到了3000多元工资，平顺县最低工资为1000元左右。无须背井离乡，拿到这些钱，对一个正常的农村家庭来说，已经足够日常开支。他更看重的是一份有价值的工作带来的生命尊严。

一把黄豆也能卖出去

在万担粮，张文浩欣喜地打开公司后台数据给白菜看：“受疫情影响，我们已经做了230万元，2020年底突破300万元不成问题。”后台体现的是数据，那前端的货源来自哪里？

石城镇和峪村，地处深山大沟，勤劳坚韧的村民“一把镢头一把镰，一条扁担不离肩”，开垦出层层叠叠的梯田，种满了花椒。“2019年我们全村卖给万担粮公司1万斤花椒，一斤40多元，以往卖给商贩只能卖20多元，电商真是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增收。”村支书赵中兰说。吕海风家两口人，2亩地，2020年收了600多斤花椒，收入24000多元，她心里产生了说不出的喜悦。吕青兰家是村里的花椒大户，这一年收了1000多斤。

张文浩说，供销社通过自身的品牌优势，连接了两端，一端是通过供销社在各村设立的点，收购农民以及村中小微企业的产品；另一端连接阿里平台，真正让“农产品上行”。

张文浩和白菜所做的“农产品上行”有一句口号：一把黄豆也能卖出去。为啥呢？平顺县海拔落差大、地形复杂、小气候多样，山区种植只能见缝插针，这里种一把黄豆，那里种几束谷子。又由于地处偏僻，空气和环境优良，农作物质量高。“这种‘量少质优’的农业生产模式恰恰适合电商销售。”白菜说。从万担粮公司的农副产品收购表里可以看到，有一家农户只卖了5斤花椒。

万担粮不仅直接带动农户，还盘活了村里的小微企业。阳高乡浊漳河米醋厂是一家家族企业，常新江是祖传的制醋师傅。如今，他们兄弟三人负责酿制，他的儿子是总经理，他们酿制的米醋，仅在万担粮的电商渠道就卖了20多万元。

长期以来，我国农民千家万户进行小规模生产，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一直强调，要把农民组织起来，通过供销合作社、农民专业合作社等新经营组织形式，把每家每户的生产纳入标准化轨道。“在阿里‘脱贫特派员’的具体帮扶下，供销社和一群农民一起创办的万担粮公司走上了致富路，这是中央精神在农业生产中的一个具体创新式实践。”张文浩自信地说。

特派员就是“协调办主任”

平顺县东寺头乡井底村被太行大山锁隔，连崖壁立，地处沟底，犹如井底。进村之前，要经过一段类似河南郭亮村的挂壁公路。2020年10月13日，白菜再一次前往井底村电商物流服务点，来找这里的负责人周志平。井底村挂壁公路前一年塌方，塌方后汽车不能通行，周志平便步行爬过塌方区，把物流包裹一个个背出塌方区，再步行四五公里回到村里。

周志平原来在平顺县城打扫卫生，2018年，响应县里号召，回村开办了电商服务点。“就我一个人，一出门就得上锁，所以一直不敢做大电商这块业务。”她说。白菜和她探讨电商直播，交谈良久后，偶然发现周志平的模样酷似明星陶虹。白菜脱口而出：“井底村小陶虹。”在场的人都说，用这个名，说不定能成农家网红……

有人问白菜，阿里直接派员工驻扎在贫困山区，这种脱贫特派员模式是不是太重了？他笑笑说，如果来贫困地区看看就走，或者只是捐点钱，我永远不会认识周志平，永远无法真正帮助大山深处一心脱贫的山民。

2017年，阿里巴巴正式成立脱贫基金，参与国家脱贫攻坚行动，一路摸索，大概走过几个阶段：从助力农村电商，到聚焦教育脱贫、健康脱贫、女性脱贫、生态脱贫和电商脱贫五大方向，再到直接派出脱贫特派员，投入越来越多，融入越来越深，建立了100亿元脱贫基金，推动国家级贫困县5年实现3100亿元电商销售收入。

脱贫，从来不会一蹴而就。脱贫攻坚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多种角色、多种力量互动协同，包括电商企业、商家、主播、消费者、贫困老乡、各种社会公益助农组织等，脱贫特派员则是各种力量的“协调办主任”，扎根乡村，一点一滴落地各个脱贫项目，身体力行培养数字化脱贫力量，让脱贫真正可持续。

也有评论认为，脱贫攻坚，越往后难度越大，阿里直接把员工派驻到贫困县现场办公，不仅是一个企业的情怀，更是脱贫攻坚战中一种“政府＋企业”的抱团实践。脱贫攻坚，政府是左手，企业是右手，只有左右手联合起来才能有效解决实际困难。

白菜，从杭州“移植”到平顺，入乡随俗，如今平顺话说得也挺顺溜。唯一比较煎熬的是晚上一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我不能没有声音，必须听点音乐或者有声书，否则会想家。”

白菜刚来平顺时，大家称呼他为聂县长，后来叫聂老师，现在，很多人叫他“白菜”。“白菜，不是普通的‘白菜’，他来了之后，真的把平顺县电商推上了一个新台阶。”段开松县长说，平顺县2020年成为山西省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第一名，白菜功不可没。

2020年5月，白菜在平顺县的一年挂职期结束，中共平顺县委、县人民政府专门向阿里巴巴致函商请延长其挂职期限。函中说，在脱贫特派员聂星华同志的协调配合下，2019年，全县电商产业销售收入达1.092亿元，13.4万农村人口、5.1万贫困人口从中受益，推动小微个体企业从最初的30余家发展到近400家。

同年10月14日，阿里巴巴首创的脱贫特派员模式被评选为“网络扶贫十大案例”之一。这一天，白菜正行走在平顺的乡间公路上。

很多人问白菜，为何取花名为“白菜”？他说，朴实无华，遍地能长。张文浩与白菜很熟，他开玩笑说：“我不知道这棵白菜在杭州能值多少钱，拿到我们平顺，这棵白菜就是无价之宝。”张文浩还对“无价之宝”作了“诠释”：就像烙饼，往往就差最后一点火候，但靠原有的能力就是烙不熟，这时，白菜来了，加一把火，饼就熟了。

更令人欣喜的是，2020年2月，平顺县摘帽全国贫困县。西沟展览馆的墙上有毛主席1955年对西沟《勤俭办社，建设山区》一文的亲笔按语：如果自然条件较差的地方能够大量增产，为什么自然条件较好的地方不能够更加大量增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