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
黑影人咧着一口闪亮整齐的白牙，回答了白衣女子刚才的问题。
白衣女子一点都没有在意身前不远处的林一语。
她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黑影人，双眼中被隐去的种种热烈情绪又涌现了出来。
“你果然就是在天上看着我的那双眼睛。”
她的经历与其他的十几个泡泡都不同。
在其他那些泡泡里，江小草一直都认为自己所在的世界是真实不虚的，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只不过是生活在被某个强大个体模拟出来的虚拟世界中。
唯有这个江小草，她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自己所在的世界存在问题。
这却不是她与其他世界线的自己有多么不同，纯粹是她这一条泡泡树枝丫与其他枝丫不同。
这一条泡泡树枝丫从下到上有着明显的信息密度差别，最初的那个泡泡最多只能观察到近紫外线阶段的事物。
这就意味着这个泡泡世界的最小分辨率只有200纳米左右，再小的东西就根本不存在了。
比这个分辨率更小的病毒、DNA、蛋白质，这些构成生命的基石都是不存在的，整个世界就像是飘飘忽忽的幻影。
明明自己的记忆里有着分子原子等等更精细的事物，这个世界的最底层却不存在这些东西，太过明显的矛盾自然就让她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自己对待陈远时奇怪的态度，她怎么都不应该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
能做到这一切的，唯有她记忆里那个强大得如同神魔的师父。
出乎意料的是，泡泡世界里的师父弱得可怜。
那个在她记忆里如神如魔的身影，就像是飘渺的幻影一样被她打成了碎片。
相比起这个泡泡世界底层粗糙的最低分辨率，她的信息密度要高出一截，比起其他的事物都要更精细真实。
就像是在满是马赛克的模糊世界里被放进了一个近似真人的精细3D模型，她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在那个泡泡世界里被困了十几年，不停地寻找着可能的出路。
她进一步发现了世界的限制。
太阳系外的事物是不存在的，整个宇宙空间都是一层覆盖在奥尔特云上的粗糙贴图。
一刻不停地释放光与热的太阳也是假的，太阳只有色球层与光球层，更深处的辐射层根本就不存在。
最大的问题是，在她没有主动观察这个世界时，几乎所有的人与物也是不存在的，整个世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时刻维持着的。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到处都是BUG的半成品游戏，随处都能发现极其低级的错误。
最后，她确认了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虚假的虚拟世界。
她将自己的孩子杀死了，她将陈远也杀死了。
她将太阳系里的几十万亿人杀了个精光，随着生命一个个走向死亡，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真实。
等到最后一个智慧生命被她杀死的时候，她身体的信息密度终于超过了某一个界限。
虚幻的泡泡世界破碎消失，她在天空上看到了一双覆盖整片太阳系的巨大眼睛。
眼睛大部分地方都是眼白，只有中间一小部分的黑色瞳仁。
这双巨大的眼睛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间，随着泡泡世界破碎消失，她又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太阳系。
这一次整个世界的信息密度比起之前有了极大的提升，之前一直难以观察到的病毒出现了。
底层分辨率来到了100纳米的阶段，但却仍旧比她精细的身体粗糙模糊不少。
她明白了，这一次的世界仍旧是虚假的。
第一次下手杀人时她犹豫了十几年，但有过一次之后，就要轻松得多了。
再一次屠灭了整个太阳系的智慧生命体，她的身体信息密度再一次超过了某个极限，虚幻的泡泡世界又一次走向破碎。
如此重复了整整一百次，她身体的最小分辨率在最后一个世界时已经达到了原子级别。
这一次她跳出了泡泡世界后，眼前所见不再是一如既往的重复景象，同时她也再难轻易看到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破绽。
经历了多次虚幻的世界，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黑影人和之前见到的师父都不同。
故而她才会说这里是真实世界。
但师父的回答却让她不太满意，什么叫“或许是”？
李恒却在此时指了指白衣女子身后的林一语，大部分都是眼白的眼睛看上去相当怪异，漆黑的头部露出了一口白牙说道：
“杀了她。”
林一语此时还在为那些消失无踪的泡泡世界忧伤，她闻言瞪大了双眼望着黑影人。
这混蛋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喂，你也太过无情了吧……”
她的吐槽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咔擦”
就像是镜子被打碎一样的破碎声响起，头戴灰色兜帽的林一语化为寸寸碎片破裂，瞬间就变成了宇宙中的星际尘埃。
骤然动手的白衣女子却在此时伸出手轻轻拍打着飘飞的微粒，语气肯定地道：
“最小时间间隔远远超过了我的反应速度。”
“是真的，远超过我能分辨的世界，与我记忆中的认知没有任何矛盾。”
她的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欣喜。
之前每一次世界破碎，虽然她的信息密度会提升，但都不算太多。
而这一次的世界却提升太多了，她感受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实在性”。
李恒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他只是再次说了一句：
“或许是。”
再一次听到这个结论，白衣女子眼中的种种热烈感情慢慢消散，静静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问道：
“宇宙全息论？”
与超弦理论、M理论、圈量子引力论等一样，这也是一种想要描述宇宙终极形式的理论。
在这一理论中，整个宇宙都被认为是一张投影出来的全息图。
相隔遥远的粒子之所以能具有幽灵般的超距作用，是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的，一切信息都被储存在一个高维的物质实体上。
李恒制作的泡泡世界和泡泡树就与此相似，其中的一切人与物都是他这个高维生命体投影出来的。
不过，投影出只包含太阳系的粗糙泡泡世界，和投影出直径930亿光年的可观测宇宙，两者之间有着天与地的巨大差距。
即使宇宙可能是一张被投影出来的全息图，其底层分辨率也高得可怕。
现实宇宙的信息密度极限是黑洞，黑洞中所有物质的信息都被储存在事件视界上。
贝肯斯坦早在20世纪就计算出了黑洞熵，它等于黑洞视界的面积，视界面积的每一基本单位都存在关于黑洞内部状态的一比特的信息。
以质量为一个太阳的黑洞为例，它的质量2*10^30千克，太阳形成的黑洞视界上的信息约为10^77比特，每千克物质可以储存10^47比特信息。
简而言之，若是想要投影出一个可观测宇宙，李恒要么让自己的信息密度超越黑洞，要么就拥有比起可观测宇宙还要更多的物质和能量。
这两个条件任意一个对他来说都还太遥远。
相比起信息密度超越黑洞，倒不如期待一下他拥有比可观测宇宙还要多的质量和能量，记忆量成长到比整个可观测宇宙的信息还多。
至少在知晓那只白色蚊子的前提下，这一点是可以期待的。
不过，即使可以期待，他也至少要成长到60级才能投影出整个可观测宇宙。
比起他现在能轻易摧毁恒星的力量，中间还隔着38个等级，也就是百万亿亿亿亿倍的庞大差距。
李恒回答道：
“虽然只是对宇宙存在形式的一种推测，但以我现在表现出的能力来看，这一理论反倒是最有可能的。”
或许需要千亿年、万亿年，甚至更久。
但只要他继续成长下去，投影出一个堪比可观测宇宙的泡泡世界并非不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能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宇宙级生命体了。
白衣女子眼中的种种感情收敛无踪。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清澈干净，此时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回道：
“身在泡影世界之中，唯有超过了投影的极限，才有打破虚幻、走向真实的可能。”
她看着黑影人，没多少犹豫地说道：
“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了泡影世界里的特殊性，只有跟着你，我才有可能走向真实的世界。”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带着我走向真实的世界。”
她双膝跪地，像是小时候在78号轮回世界时一样，对着自己的师父恭恭敬敬地磕头。
“可以。”
黑影人的声音没有多少感情波动。
“你和江小草已经再不相同，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吧。”
能被他记住名字的人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偶，而是被他视为可以交流的个体。
匍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站起身来，及腰的黑色长发末端缠绕在一起，在腰部简简单单地打了一个像是发髻一样的结。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我的名字是江越。”
原本是春江花月夜之中高悬天际、年年相同的江月，但却被她将“月”改为了“越”。
比起更偏向柔美诗意的月字，江越之名就多了一份锋利的意味。
“超越一切虚幻，走向最终的真实，不错的名字。”
黑影人的脸上只有两只满是眼白的眼睛和一张长着整齐白牙的嘴巴，很难在他脸上辨别正常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