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用穿过的衣服和男人

第一章穿过的衣裳我且不要,更何况她用过的男人

她叫卿凤舞,年方十六,大京城丞相府的大小姐,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缓歌缦舞,描龙绣凤……她一窍不通。但她胜在有一张极美艳的脸,和一副清奇的骨骼——弥月的那日,有个徙途的和尚来府中讨水喝,他替卿凤舞摸筋看骨,说此人天生有将军骨,日后必是将相之才——此话自是无人相信,相府千金乃是女儿身,绝无半分做将相的可能。

可她确与一般女子不同,周岁抓阄选的不是真金白银、也不是文房四宝,倒要那了把削铁如泥的玄剑;六岁那年爬过了丞相府最高的老树;八岁那年驯服了京城最烈的骏马;十二岁那年便拉得开弓箭,十三四岁起便赶跑了无数个媒婆。

可今日她卿凤舞终究要嫁,这门亲事是当今的圣上指下的。

“小姐,锦绣坊将嫁衣送来了。”绿芜端着一只布满了云气纹的朱漆盘,站在卿凤舞身后:“可美了!”

卿凤舞徐徐地起身,由绿芜替她换上——一袭云锦描金的嫁衣,妖冶的裙摆好似涌动的无边血色,又似天边燃烧的火焰,外罩着流霞般绯色鲛纱,缀着米粒儿似的珍珠。

“哇——”绿芜将小嘴儿张得圆圆的,铜铃似的眼睛里倒映着卿凤舞的光芒:“好美——”

“呵。”卿凤舞不由得扬起了唇角。镂空雕花嵌着羊脂玉的铜镜映出她绝代的容颜,靡丽妖冶。

“好美——好美的嫁衣啊!”绿芜两眼放光:“听闻锦绣坊的婚服呀,全都是打从宫里头出来的绣娘们,按着皇宫里最稀罕的花式一针一线仔细做出来的。”

“……………”卿凤舞本以为绿芜要赞她美丽,如今端着有些下不来台,于是佯作不以为然地问她:“是吗?”

“嗯…”绿芜到底是跟了卿凤舞多年,十分了解她的脾性:“小姐您的美貌我看了十来年,但穿着这一身就更不得了!”

“齐王府的人马可到了?”

卿凤舞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衣襟上的珍珠,它们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我让景迟在外头看着呢,齐王府的人一来,他立马就通报给您。”

即便手里梳着发髻,绿芜的眼像是被盯在了我的嫁衣上。

“你喜欢,不如就给你穿了。”

卿凤舞理了理浮云般飘逸的衣袂。

“嗯?不不不,这等事绿芜哪能替得了小姐的!”

她连连退了二三步。

“哪等事?没什么大不了,何至于你慌成这般作甚?”

若不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落到丞相府,卿凤舞才不稀罕什么齐王府。

自六岁那年起,她便有了此生决定等下去的人。

“如今前太子爷被贬至了洛州,赵王征战沙场多年,就是个武刀弄枪的主,而宁王身在黔州,天高地远。太子不受陛下待见已久,纵观朝局,谁人不知齐王他就是大京的风向杆子!”

“我又不嫁他,与我何干?老王爷这把年纪都赶上我爹了,他还能铁树开花?”

“那自然不是了!小姐您嫁到齐王府,今日既做了大公子的正室,日后老王爷乃至大公子上了位,我到时大概要叫您一声皇后了!”

“胡说。”卿凤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拿起雕花匣里的口脂,细细地抿了抿:“老王爷有三位公子,谁保证就一定是大公子上位?”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绿芜故作玄虚地压低了腰,嬉笑着凑到卿凤舞耳边:“这齐王的二公子呀,他是个傻子,三公子又是个书呆子。”

“这都什么事,他家祖坟冒青烟啦?”卿凤舞不禁噗哧地笑出了声,高髻里别着的金步摇也花枝乱颤的。

“小姐…”绿芜生怕这话给人听了去,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急得跺了跺脚:“嘘!”

“小姐,小姐不好了!”

门外传来惊呼声,随后,景迟连滚带爬地进来了,两鬓边的汗珠在日光下闪烁着。

“今天是小姐出嫁的大日子,你胡言乱语地作甚?”绿芜见景迟的模样甚是狼狈,不由得打趣道:“怎么,齐王府来的阵仗把你吓傻啦?”

“可是接亲的队伍到门外了?”卿凤舞细细地端详着镶珠的彩冠,金穗子般的流苏绽放着熠熠的光芒,煞是好看。

“是——”景迟话没说完,指了指西厢院:“是二小姐——她出事了!”

“何事?”卿凤舞淡淡地应着他。

西厢院里住着的那一位,卿九思,相府庶女,乃是卿丹书的妾室所出,平日素与卿凤舞交恶,并无情分。

“二小姐在屋里悬了三尺白绫,青禾、青阳和青梧都拦不下,这会儿正闹着!”景迟说。

“她这是存心跟您作对呢!”绿芜气不过,汹汹地架起来:“我去问问她到底要闹哪出!”

“你去了也不管用。”景迟一把拉住绿芜,为难地望着我:“这事得大小姐出面。”

“与我何干?”卿凤舞转过身。

“听说…二小姐…她…她与大公子是旧识,交情匪浅…”

“哦?他们是哪样的交情?”

卿凤舞闻言,轻飘飘地笑了笑。

她六岁那年,生母人在异乡抱病离世,赵氏在府中的地位扶摇直上,而卿九思处处与她作对,从南下来的荔枝到初秋的桂花糕,一支钗、一个镯……只要父亲带给卿凤舞的的,她卿九思全要。

这桩亲事乃是当今圣上所钦定,难不成她还能抢得去?

“青禾说,二小姐她已有了大公子的血脉,不曾想今日出嫁的是大小姐您…她…她……”

“这?!”绿芜惊得不轻。

“………”景迟也不敢声色。

卿凤舞将如火的嫁衣缓缓地褪下,就像丢掉一张无用的皮,接着把彩冠慢慢地搁到漆盘里。

“绿芜,将这身衣裳收拾下,便送了去西厢房罢。”她指了指地上一滩红,它像一朵开得颓败的花。

“小姐……”绿芜迟疑着,不敢着手:“您…您不嫁了?”

“这穿过的衣裳我且不要,何况她用过的男人。”卿凤舞嗤之以鼻,抬起手将屏风上的罩衫取来穿好:“绿芜,景迟,我们走罢。”

“可…圣意难为…小姐您…”

绿芜欲言又止,不敢多嘴,她晓得自家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谁捅的窟窿,天塌了,就由谁来顶着。”

卿凤舞扶了扶山丘般的高髻,那支玲珑的金步摇也脆脆地响着。

“小姐,去哪?”景迟问。

“…………”绿芜摇了摇头,挤眉弄眼的,让景迟莫多问。

“自然是去给西厢院的那位送贺礼了。”卿凤舞说罢,已走到院里了,借着秋日里绚丽的日光,观望着假山池中的游鱼,撒下一把鱼饵,轻松惬意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