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混沌之劫(二)

几日后,即便是满心不情愿,凤渝还是如约站在了渊岭沼泽外,时笙并未派人出来迎接,感觉到自沼泽深处散发出来的神力牵引,凤渝一声不吭地随着那股神息入了渊岭沼泽。

越过密林,飞过大片荒漠,隔着漫天黄沙,在荒漠尽头,凤渝看到了时笙赤红的身影。

神色微疑,她落在时笙几步之远的地方,望着不远处的景象心底生出了难以自持的凉意,不可置信地惊在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妖邪暴虐的气息在金色大阵内翻滚,几欲咆哮而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击着封印,将封印内的千里广袤之地席卷焚毁,不留半点生机。

天阶尽头被黑暗笼罩,整个苍穹之境的荒漠深处,只剩下冰冷惨绝的死寂。

唯有那袭血红身影,伫立在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神力自他身上逸出,和整个苍穹之境合为一体。

“这就是你藏到现在的秘密。”笃定喑哑,不知过了多久,凤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望向时笙,脸庞隐在缭绕的雾气中,难辨神色。

时笙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阵法边缘,荒漠之中,静默无声。

陡然间,红色的神力自凤渝掌间拂出,朝封印而去,却被猝然扫回,消散在空中,凤渝睁大眼,她的真神本源竟然不能侵入封印半分!

她强自压下颤抖的手,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疲惫:“时笙,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混沌之劫为什么还会存在?”

六万年残破扭曲的岁月,到如今,竟没有半点改变,时笙,你让我情何以堪?

“凤渝。”时笙回头,轻声道。

凤渝微微怔住,时笙那双清冷淡漠的瞳中染上了不可思议的妖异之色,血红的炙火在他身后,竟勾勒出逆天的违和感来。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妗暮殉世,我在阵法成功的最后一刻阻止了她的本源之力祭入混沌之劫,因为我出手太迟,所以她的魂魄还是散在三界八荒中,本源也不知所踪,但她耗损的神力也暂时将混沌之劫强压了下来。之后你闯入上古界,我怨愤你害了妗暮,所以鬼域之地没有及时出手相助。”

“宸渊知道你毁了阵法,将混沌之劫强压在这里,也知道妗暮没有死?”凤渝神色僵硬,眼垂下,冷声问道。“是,上古界失了妗暮,没有混沌本源支撑界面,云泽和御琴最后决定用神力守住上古界,尘封界面,等妗暮重生。”

“那你呢,宸渊呢,我被诛杀,时笙,这六万年,做了什么?”看着神色淡淡的时笙,不待他开口,凤渝话中的恼怒几欲汹涌而出:“你一个人守在景华宫,花了四万年时间为妗暮聚拢魂魄,以域宵的身份把她抚养大,然后消失在北海,又弄出来一个流殇和她相爱,最后以时笙的名义伤她至深,时笙,如果你爱她,就好好爱她,如果不爱,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她,她是妗暮,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可以被你玩弄的人!”

时笙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清澈的眸子不自觉的缩紧,半晌后才冷冷道:“凤渝,如果可以,我希望重生后的妗暮和我没有半点干系,流殇的事超出了我计划之外……”

“计划!混账,凤翎几万年人生就只是你的计划!”凤渝怒喝道,见时笙脸色苍白,颓然摆手:“罢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混沌之劫你打算怎么办,如今只有宸渊和妗暮才拥有混沌之力,我们和六万年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还有,妗暮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将混沌之劫强行压住几千年,这六万年你是怎么把它压下来的?”

“六万年前我把我的真神本源和混沌之劫合二为一,只要我神力不灭,它就不能从封印中出来。”

“合二为一,时笙,你疯了……”混沌之劫若被毁,时笙一样活不成,可是他的真神本源却不足以消灭混沌之劫。

时笙转头,望向封印中的火海,声音极轻极淡:“凤渝,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妗暮消失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中有抹强大到逆天的自信,使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凤渝怔住,想起数日前桃林中时笙身上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神威,猛然抬眼:“时笙,难道你体内现在拥有的不是仙力,而是……”仿似极艰难,他才吐出几个字来:“混沌之力!”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感觉一阵荒谬,天地神祗所拥有的神力本源,降生时便已注定,她和青姒是妖力,落衡和时笙是仙力,妗暮和宸渊是混沌之力,若是可以随意转化,当初他也不会被逼到选择灭世来救宸渊。

不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凤渝望向时笙,见他瞳中妖异之色浓厚,忆起当初流殇在青龙台上经受雷劫时爆发的护体妖力,沉声道:“时笙,仙妖之力混为一体,是不是便能化成混沌本源?”

眼底划过讶然,没想到他只是一句话凤渝便猜了个大概出来,时笙点头:“不错,天地之间只有如此一途才能衍生出混沌之力。”

得到答案,看着时笙淡漠到寂冷的眉眼,凤渝瞳孔紧缩,负在身后手不自觉地握紧。他说得轻巧,世上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天地之力岂能随意更改,真神得天独厚,执掌天地之力更是如此,要将一半仙力生生化成妖力,无异于剔骨焚身,硬生生将血脉尽毁,重塑肉身,更需要无比悠长的岁月……

“你在北海沉睡,衍生出流殇,是为了将妖力炼化?”凤渝声音低沉莫名。

“没错,毕竟域宵的身体只能承载我的仙力,我在北海用神识重塑了一具身体炼化天地间的妖力,却没想到流殇会拥有自己的灵识,在我觉醒之前提早千年出了北海,更和凤翎……”时笙眉角微皱,神色怅然。

“你激怒青妩,不是为了复仇,而是逼她重卷仙妖之争,因为我和妗暮觉醒打乱了你的计划,只有三界纷争,戾气横生,才能把混沌之劫的灭天死气掩藏,否则我们也许会在混沌之劫爆发前就发现渊岭沼泽的秘密,妗暮也定会继续六万年前的选择,对不对?”

时笙没有回答,眼落在凤渝身上,悄然沉默。

“你在苍穹之境上毁了自己的原身,也只是因为那具身体在镇魂塔中炼化百年,所拥有的仙力早已超越上神,你怕被我看出端倪才会在众仙面前连同镇魂塔一起毁掉,人间失了镇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玺也根本没有求助于仙界,是因为你已经拥有混沌之力,再炼化一座镇魂塔根本不是难事,对不对?”

说到这里,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肯定,凤渝的声音越来越沉:“宸渊呢?宸渊是不是知道所有事?”

“宸渊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在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我守住了渊岭沼泽,我并不知晓妗暮的本源在青姒体内,也没料到青姒会在苍穹之境上突然唤醒妗暮,宸渊他……”

凤渝眼底划过了然,眼底止不住的悲伤。

“时笙,到如今你才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混沌之劫你已经压不住了。”见时笙沉默不语,凤渝疾走几步,抓紧他胸前的袍领,嘴角挂起嘲讽的弧度:“你既然已经伟大牺牲到这种地步,又为何不带着这些该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为虚无,到最后还要把所有事告诉我!”

“因为最后的秘密我需要你代替我继续守下去。”时笙一点一点掰开凤渝的手,眉宇郑重:“凤渝,这是我的选择,六万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从他拦下妗暮殉世,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再也不能留在妗暮身边。

他不能让妗暮知道这一切,绝对不能。

见凤渝脸色沉郁冰冷,时笙垂眼,掌中突然出现一个水晶冰盒,里面银色的神光若隐若现,封印在上面的金色神线却黯淡无光。

凤渝神色一僵,脸色难看地望向时笙,眼中闪着怒火。

这是妗暮的神识,混沌之劫降临前妗暮丢失的三百年记忆,居然在时笙手中!

“凤渝,当年妗暮在最后三百年也发现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我只能在她还未启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定能从流殇身上发现我的意图,我希望你能将这三百年记忆封存,永远也不要让妗暮记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毁灭,就无力再封印这三百年的记忆,而世间除了宸渊,便只有凤渝能做到。

这就是他在最后才说出一切的原因!凤渝怒道:“你还打算一直瞒着妗暮?阿雨呢,你有没有想过宸渊就算再好,也不是他亲爹!”

“如果迟早要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看着时笙眼底的淡漠,凤渝脸色数变,眼睛气得发红。

水晶冰盒被放在凤渝手上,时笙金色的眸子里清冷褪去,袭上了淡淡的恳求,他转过身,掩下眼底的情绪:“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手中的冰盒灼热烫手,凤渝沉着眼看着时笙决绝的身影半晌,终是转身准备离去。

“凤渝,我一世都没有求过你,唯此一事,在我和混沌之劫一起消失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告诉妗暮真相。”

一定要让她好好地、平安地活下去。

离去的脚步声微微停顿,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