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水下幻境(2)

但是，那一场大战，实在太令祂铭心刻骨了。

毕竟，祂救了天地上下的万物生灵，却无可奈何地，永远失去了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身为蓝枝族唯一遗孤的蓝净初仙子。

而，九小寒恰恰与祂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

她，尚且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变为了“蓝净初”当初的容貌。

因为，在她自己看来，不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魂魄，还是属于九小寒的，而不是自己完全不认识、没听过的什么“蓝净初”的。

离勿，与祂目光所及的“蓝净初”，同时，望向了竖在彼此之间的那道巨大的水幕。

那是，五百年前的离勿战神和一直默默深爱着祂、视祂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净初仙子，正面对面地立于仙、妖两族的交界之境。

这里，原来本是无妄谷，是蓝枝一族所赖以生存的故土。

曾经，数千万年以来，与天地共生、绿荫花香、云清水净的无妄谷，在七万多年前，被妖族灭门、夷为平地。

如今，早就已经满目荒芜、寸草不生、毫无生气。

七万多年前的老妖王容啸，还是个刚刚继位不久的新妖王，年轻气盛。

为了巩固自己在妖族的集权之地位，祂自然是明白的，天界之域，一旦没有了蓝枝仙族的守护，将彻底失去与妖界对抗的关键屏障。

而，经过了七万年前的三界之内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第一场仙妖大战，在整个蓝枝仙族被妖族灭门的时候，才三百岁的蓝净初由于贪玩儿、趁着两族结界的小漏洞而误闯到了妖界，才幸免于难，被战胜的离勿仙君拾回到了天界。

乍看起来，七万年前的蓝净初和离勿战神，似乎是，像极了这一世的九小寒和“猎卫道人”无为子。

可是，殊不知，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至少，九小寒对无为子的感情，不是男女之爱、只是师徒。

离勿顺着九小寒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五百年前的自己，迎风而立，横空漂浮在天宇间，犹如瀑布般的乌灰色长发腾空飞起。

那件玄青色长袍紧紧裹着战神仙君的身体，仿佛是在拉扯着祂、阻止着祂接下来要做出的决定。

然而，离勿必须得那么做！

祂没有其他选择、更没有任何的退路——

人族危在旦夕，在众目睽睽之下，祂只能手持着那柄名为“孤觞”的上古神剑，不得不将其径直刺穿了自己面前那位“楚楚动人”、一心只记挂着祂的蓝衣飘飘仙子的心口……

这一场，仙妖大战，不能再让任何一脉仙族被血洗了，天界更不能以牺牲其他人族之域的生灵来解救自族之困。

战神仙君离勿所率领的一众天兵天将，必须要胜利！

登时，随着，一股蓝色鲜血喷涌而出，那仙子的一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就在那个瞬间，转而被恨世的绝望布满了整个眼眶。

与此同时，正从中流淌出了两行血色耀眼的泪珠……

接着，只听得，那仙子悠远而哀怨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三界交汇之处污浊的空中：

“离勿，我恨你！”

“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随即便见，那仙子，瞬间便化身为了一株血色蓝枝花，坠入了离勿神君脚下一望无底的蓦回涧……

喔！原来如此！

此时，目不转睛、皱眉凝望着水幕投影的离勿，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不知道，蓦回涧在何处！

只不过，是离勿自己曾经选择了将“它”暂时遗忘，罢了。

而是，被压在狱魔窟之下的这五百多年以来，正式由于当初蓝净初因自己而“离去”，祂选择性地将那吞噬掉蓝净初的蓦回涧，彻底遗忘了！

在一旁紧紧揪着心、观望了水幕之境画面许久的九小寒，不自觉地就想要试图伸出手去。

很明显，她想去挽救，那一株似乎是正在自己面前飘落、逆风而下、不断堕落的血色蓝枝花。

然而，她竟然发现，自己张开的双手，就犹如是两片浮云一般，渐渐地随风小散在了水幕之中。

对那位仙子命中注定的悲惨遭遇，让九小寒伤悯难抑，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隔着那一道水幕，对面的离勿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从她双目之中满溢出来的，根本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殷红的鲜血……

“净初……净初……”

然而，九小寒根本不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无法拯救的那朵血色蓝枝花，竟是五百年前的自己——蓝净初啊。

君吾之情日月昭，辗转反侧泪缥缈，唯叹冤报何时了，相隔七世恨未消？！

随着，九小寒的双臂化为了云雾，她的身影也任风飘散、毫无踪迹了。

而，离勿的灵识，也重新回到皇甫翊的体内了……

他，还是那个被九小寒救出地下洞穴、并赠给他新名字的“野狼崽儿弟弟”良子玉。

良子玉，还在上不见水面、下不见池底的潭水之中。

然而，这个时候，水质好像变得清澈、干净了一些。

只是唯独仅仅属于离勿的无尽心绪，仍然沉浸在五百年前、自己因为迫于无奈而绝情割爱、才刺死蓝净初的巨大内疚里。

▽▽▽▽

倘若，就在这种突如其来、毫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之下，让这一世身为人族孤儿九小寒的蓝净初知道了，这个早已被天界命簿“既定好”了的未知真相：

此时此刻，自己面前这位、被九小寒认为是“小野狼崽儿”、跟声声唤作是“良子玉弟弟”的十七岁少年，不仅仅是对她始终掩藏了王族真实身份的义安郡“翊七郡子”皇甫翊，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寄生在他体内的那一丝仙族残魂，就是五百年多前在仙妖交境处刺穿她心口、让她化为血色蓝枝花坠入蓦回涧七世的离勿。

那么，蓝净初会作何感想呢？

恐怕，她对离勿的厌恶、恨意和复仇之情，只会比过往不返的七世、要再更多加上一层吧！

与此同时，不管，离勿如何再用自己爱的承诺来许她几生几世的幸福美满，或许，蓝净初都会嫌弃和拒绝，祂这般的“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吧？！

别看，净初仙子，是曾经为守护天界至死不渝的蓝枝仙族、在七万多年前仙妖大战之后所幸存下来的唯一血脉。

她，跟那位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离勿仙君之间的爱恨恩怨，在足足经历了七万多年的沧海桑田、变迁辗转之后，彼此相互纠缠得太久了。

似乎，祂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原本很是很简单、极易解决的，却也正是因为蓝净初自己就代表了整个蓝枝仙族这一特殊身份的缘故吧，而变得越来越复杂。

就比如，就拿天君赐婚，这一件在天界各仙神大族之间本来就十分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小事儿，来说吧。

当初，按照此前千百万年以来、蓝枝仙族与雪山神族的联姻旧例，蓝净初刚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天君指婚给了雪山父神宸的长子、云巅聖宫的大少主宸阳。

宸阳，也就是，蓝净初后来在朝夕殿结识的好友宸玥、同父异母的亲大哥。

可是，那一天年，蓝净初刚过了六千岁的生辰，还不认识宸玥，也没有去过雪山仙境、更没有见过宸阳，就突然领到了天君的婚旨。

就算是哪怕，她不是蓝枝仙族仅存的一位仙子，换做是其他的身份，以她当时十分叛逆、背道反骨的性格，也必定会抗旨不尊的。

其实，蓝净初一直都不知道，背地里，离勿为了护着她，特意跑到天君那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晓以大义、啖以重利、誓以效力，只要天君可以收回婚旨，离勿心甘情愿地提前答应天君三件不违背天道的事情。

倘若，离勿没有那么做，很可能，蓝净初早就已经因为气候不适、冻死病死在了冰天寒地的雪山仙界。

当然，她要是死在了雪山境内，也就自然没有了后来她与离勿的种种情仇纠葛；也就不可能有，眼下这一世转生为人的“良子玉”和九小寒了……

而且，蓝净初始终也不清楚，当时，天君保留了两个要求，只给离勿说了一件祂必须许诺履行的事，那就是——离勿永远不能收蓝净初为徒，不能传授她任何蓝枝仙族以外的仙法。

离勿自当是能够理解，天君此番要祂立状明志的言外之意，以及天君所代表的整个天族掌神会团，此前一直以来对离勿从妖界捡回年幼的蓝净初之举的微辞与质疑。

在个别掌神看来，只有三百多岁的小蓝净初，当时之所以能够在仙妖大战的紧张局势之时，还敢于独自偷跑到妖族境内去玩耍，恐怕，她必然不是第一次去妖界。

有掌神怀疑：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纯粹的蓝枝仙族后裔。没准儿，是蓝枝仙族族长与妖界的某位坠仙所生的“杂种”遗孤。

也有掌神认为：蓝净初可能是蓝枝仙族已经背叛天界、存在奸细暗中勾结妖族的最有说服力的“活体”证明。

……

左右，祂们想要表达的观点，只有一个，那就是：

蓝净初，不可久留，迟早是个潜在的祸端，可能会给天界带来更加未知、更具威胁的破坏力；

而，倘若是，离勿非要忤逆天族掌神会团提出的意见、死也要将那个来历不明的蓝净初留在三清境，那么，能够确保蓝净初成为一个“再无公害”、自生自灭的废仙，也只有这一个最直接有效、随时可见性的办法了。

但是，关于这一切的一切，这七万年以来，离勿对蓝净初始终都是三缄其口、只字未提的。

然而，这些，其实，都是离勿欠蓝净初的解释。

一来，这些，都是属于蓝净初自己命数中的“劫煞”。

二来，就算是，离勿能帮助她抵挡一次、两次，但，如此一来，只会让她后面的“劫煞”累积得越来越具有意外性、对她造成更具有毁灭性的潜在伤害也会越来越大。

可离勿又能如何与蓝净初解释呢？

天机不可泄露，否则，离勿自身将受到比蓝净初即将遭遇的“劫煞”更为严重的反噬。

被压于狱魔窟五百年的离勿残魂，祂，需要这一世人界中仅仅几十年光景的“命中邂逅”与“不离不弃”。

对于离勿而言，祂是为了“赎罪”、为了“渡劫”，更是为了给蓝净初“偿还”累积了七万多年的“情债”。

只不过，怎么可能是祂离勿单方面想要还、以及祂自己想怎么还就怎么还，便能够随随便便地轻易了结的呢？

▽▽▽▽

幸好，此时此刻，眼下的情形，离勿可以掌控，因为作为蓝净初之时、她过往八世的前尘记忆，都被九小寒在清心观的师父无为子给“封印”了。

如今的蓝净初，就像是沉睡在九小寒体身体里已经二十年之久的一只无形的野兽。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一直“傻傻”做好她这一世的人族身份——九小寒。

当下，九小寒只知道：

她自己，只不过，还是一个零等级经验、初出清心观的无名俗家小女修，完全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会偷了自己十七师弟悟彦的真金腰牌，冒充了他那个刚刚得来不久的“赏金猎卫”之身份。

在九小寒看来，忤逆师父、违反观规、私逃结界、偷偷溜出门、下山寻医求药，也都只是为了给重症久病不起的师父无为子续命，罢了。

最重要的，不过，之是她那一份满心全都是“自我成全”、“报答师恩”的弟子孝道。

而，斩妖除魔之举，都只是九小寒再寻求之路途中捎带手的事儿，而已。

然而，九小寒也没有料到，自从因意外突降暴雪而出现了眼盲症之后，似乎，她脚下的路、前往的方向，就已经开始和自己原本的计划越来越背道而驰了，似的。

她先是意识昏迷着就莫名其妙地掉进了那个地下黑狼洞里，也或者是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拖了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