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禁忌情深(3)

然而,有一点,离勿倒是和普通人族是一模一样的,那便是:

这一世,祂,永远都改变不了身为“翊七郡子”的皇甫翊,自打他还在娘胎里没出生时就与生俱来的、这些种种他死也不想要的身份与背景……

没有这副“皇甫翊”的身体躯壳,自然也就没有了祂离勿这一世的轮生为人,自然也就没有了祂和蓝净初所谓的重逢与可能的未来。

可是,早前,在祂还与那老妖王容啸一起被压在狱魔窟之时,菩提祖师就与祂说过的:

——只有接纳了那些祂过往不想要的,上天才会给祂这一世最想要的!

而,离勿最想要的,只不过,惟有,她蓝净初一个,罢了!

可是,原本只是如此简单的心愿,也都成为了一种奢求!

偶尔一时的恍惚,似乎总会令离勿猛然顿悟到了什么,似的。

但,祂始终又不是那么的通透清晰、足以用言语精准地将其名状描述出来;于是,祂便会开始自我怀疑,认为是老妖王的残念影响所致……

这正也是,为什么,过去的十七年来,以祂尚存那一丝的仙魂与天力,始终都无法完全控制皇甫翊的身躯。

说白了,好像这一世重生的人族之行,离勿不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少,就连祂如今寄生的这七尺男儿皇甫翊,都搞不定啊。

不过,幸好遇到了九小寒,祂最起码有了一个新的人族身份,祂可以成为“良子玉”。

比起做好皇甫翊,离勿应该更适合、也更擅长做好这个“狼少年”。

▽▽▽▽

被九小寒点了穴、全身定在了大树后面的“良子玉”,眼睁睁地窥视着不远处。

九小寒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两个来历不明、此刻一死一悲却仍然相互抱着不放的“守城侍卫”。

身为皇甫翊,少年有点想不明白:

在还没有弄清楚那二人的真实目的和幕后主使之前,那个傻丫头怎么就敢不先给他解开穴道、自己只身前往呢?!

难道说,为了保护一个所谓的“江湖义弟”,这傻丫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这个时候,大树背后的“良子玉”,和渐渐远离着自己的九小寒,两个人表面看起来,都居然变得异常的“冷”静。

——但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冷”。

良子玉一动不动地戳在树后的雪地上,夜风阵阵,从树间袭来,寒意彻骨,冷得他的每个关节,由内而发的“冷”,却颤抖不出来。

九小寒发髻高束、一身灰色的男子道袍,始终带着“易颜术”的男子妆容,悲痛欲绝的五师兄悟宇一时之间自然是分辨不出来她的真实身份的。

伴随着又一阵凛冽的夜风吹过,她趁机表现出来身体有些虚弱的状态。不仅如此,九小寒还故意模仿着刚刚良子玉不舒服时的姿态。

只见,她微微地弯起着腰背,一边慢吞吞地走过去、一边还不时地咳嗽了几声,为的只是让对方觉得,自己有病在身、弱不禁风、毫无公害。

“咳咳……咳咳……”

就连躲树后面的良子玉,也都觉得,九小寒装起病来的背影,倒还真是和病歪歪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呐。

在距离那兄弟二人,还有五、六步之遥的位置,九小寒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继续向前靠近,对全副武装、立剑防御的五师兄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抱拳礼,朝他微笑着,语气谦恭客气地打起了招呼,道:

“在下……姓仇,名不暖。清心山下三石村的小农户。这会儿途经此地,是正要准备赶往义安郡探亲寻友!咳咳……却怎料,突遇了一场大暴雪,在山中迷了路。这才不慎,意外撞见了两位官爷,惊扰了您与兄长这最后一程的惜别!”

仇不暖?

九小寒……

这名字,还真亏你临时编造得出来!

躲在那颗粗壮得大概有上千岁年轮的大古树后面,哑口无言干着急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观察这边一切动静的良子玉,还真是挺佩服九小寒所特有的那一份孤勇和机智的。

此时,九小寒俯视着五师兄怀中身子早已入凉的三师兄,心中默默地唤了两声他的道号名字:

悟思师兄、悟思师兄……小寒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很显然,五师兄悟宇尚且还没有从“三哥”亡故的悲痛之情中完全回过神来,还带着几丝晶莹和血丝的目光之间还有些游离的神色。

他微微地眯起眼角,再次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刚刚躲在古树背面、此时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会儿正在自报家门的病弱“少年”。

只看面相样貌的话,虽倒是生疏得很;唯有,这“少年”身上的一套灰色便装道袍,却是在清心观内、随处可见的俗家修士或道友们大多会穿的服饰。

没想到,这一件样式极为简单、材质极为普通的粗布衣裳,竟然会让还沉浸在丧兄之痛的悟宇,突然倍感一阵阵的莫名亲切。

于是,很快地,他也便将此前对其树立起来的天然戒备心和御敌式的警惕性,稍稍放下了一些……

“噢!原来是这样啊!”

悟宇的语调不再犀利,他也毕恭毕敬地抬臂拱手、简单地向对方抱了抱双拳,又补充了几句,道:

“在下给不暖公子,还礼了!如君所见,吾兄猝亡!不知是公子在树后避寒歇息,请恕在下刚刚有所唐突,冒犯了公子、礼数有所不周。”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悟宇并没像对方一样、打算如实告知对方自己姓甚名谁。

毕竟,他们这种“赏金猎卫”的特殊身份,是不允许他们随随便便地轻易接触陌生人的。

——尤其是那些,表里如一、面善心慈的好人。

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好人,会不会由于他们的出现而受到无辜的牵连、最后死于非命。

故而,一直以来,清心观的弟子们,在观外行走、执行任务的生涯里,是绝不可能结交任何非亲非故的新朋友的。

九小寒是唯一例外中的例外,她不仅结识了“良子玉”,竟然,还打算在不久之后将他一并带回清心观呢……!!!

甚好、甚好!

五师兄悟宇并没有认出,眼前女扮男装、并成功易颜成一副俗家小修士模样的九小寒。

而且,只要她不是用眼过度,只要不是极力地非得要看清楚特别远、特别细致的东西,她的异目蓝瞳,可以恢复和常人一样的色彩。

这个时候,对于悟宇来说,她就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普通人。

始终恭敬有礼地站在五、六步开外的地方,九小寒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装着有些受了风寒状,轻咳了两声,又一边说着:

“嗯,咳……咳!不知壮士,是否需要帮忙?”

九小寒特意指了指,对方怀中紧抱着、始终没有撒手的三师兄悟思的尸身。

然而,悟宇想都没想,朝着她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而苦闷:

“谢谢!不妨事,不妨事的!”

随后,他还停顿了片刻,低下头,满目饱含着难舍之情地重新端详起“三哥”伤痕累累、血渍已干涸的面容:

“……再呆一会儿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

九小寒当然是知道的,自小时候刚有些许记忆起,她就总是看到:

胖胖乎乎的五师兄,不时地追着瘦瘦小小的三师兄到处跑。

而,瘦瘦小小的三师兄,却常常粘着身材健硕、在他们看来足够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悟争,死也要缠着大师兄聊这说那、一起修道练武的,怎么都不愿意和大师兄分开。

当时,九小寒还太小了,和他们三人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和共同的话题,而且,她是个小他们十来岁的女娃娃,和他们也几乎很少能玩到一起去。

后来,不久,等到大师兄弱冠礼成那日,便是他出师下山、第一次执行任务之时,三师兄舍不得他,哭了一天一宿。

不仅如此,他还在师父无为子的静室门外跪了四个时辰,请求师父破例一次,让自己跟随大师兄一起走。

但是,所有人都能料想到后果,以无为子说一不二的性格,定好的规矩就没有更改一说。

因此,三师兄愣是又在清心观中活活苦等了两年,才熬到了自己腰挂“赏金猎卫”令牌的那一天。

在没有大师兄相伴的那两年里,很多师兄弟都看得出来,悟思究竟是有多么的用功!

他的资质本来十分平平,他内在的天力也不是最强大的,却在那两年里,几乎包揽了清心观中所有内部选拔的头筹。

只有一关考核,他得了第二名。那就是,在文试考卷上,设有一道关于“任务运筹与同门师兄弟性命如何相权”的题目。

悟思的回答,并没有按照既往的观规要求,选择在必要时舍弃同门师兄弟性命、以确保任务目标顺利完成。

当然,他的阐释,也并没有让师父失望。

悟思认为:

同门手足之情,浓似血,深似海,烈似酒,高似山;

倘若,可以用他自己的命,一命换一命来救得师兄弟,同样可以完成任务,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师父无为子常说:“知行合一”。

——悟思做到了,他是那样想的,如今,他也是那样做的……

然而,想必,或多或少,五师兄悟宇的心中,就在这一时刻,也定是还在为“三哥”鸣不值得呢。

而,其实呐,对于大师兄悟争,九小寒的印象并不是特别的深,她只是尤为记得:

每次,大师兄在外执行完任务之后,总会带回来一些特别的战利品、纪念物、土特产之类的好东西。

有吃的、喝的,能玩的、摆的、用的、挂的……各种各样的,一点都不私藏,全部分给了师弟们。

在其他人看来,似乎,大师兄对每个人的态度和情谊都很公正、均等,从来都不会厚此薄彼。

谁也看不出来,大师兄对三师兄的情分,究竟是不是会比对别人的有多一层的深厚,到底是不是也与三师兄对待他那般的“特别”。

毕竟,这一份不可流表、无法言说的“思意”,换做是谁先来捅破那层窗户纸,只要是胆敢再往前走出小半步,始终是一种天地人界皆都难容的“禁忌之悰”,最后,恐怕,也只能换得连兄弟、同门都再也做不得的悲剧下场了。

三师兄能够将自己的功法修炼到与大师兄比肩的水平,那么,在心法层面上,也是定不逊于对方的。

背地里,师父无为子不在的时候,心灵相犀、默契搭档的那二人,常常被其他的弟子们戏称为“清心观中的伯牙与子期”。

可,另一边,跟他们相反的是:

与三师兄的“一往情深”、“舍己救兄”不同,心宽体胖的五师兄悟宇对此类种种的“执念”,倒是从不固守到非得“我死你活”、“此生不渝”的程度。

表面上,五师兄自然是要比三师兄,“悟思”得更加通透、阔达、释然得许多。

悟宇的观点,是这样的:

若是,想要保护好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人,首先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行。

故而,如此看来,他,也是个懂得“知行合一”的人。

——只是,他此生最想好好保护的这位“重要之人”,已经选择了与他完全不同的保护方式。

▽▽▽▽

但是,真真地到了这个最后诀别、不得不分离的档口儿,悟宇还是千分、万分的舍不得。

毕竟,这眼前已经渐渐冰冷下去的人,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亦或是以后,都是他这辈子最最最放不下的。

只要看着他那紧紧搂着三师兄尸身、久久无法释怀的双臂,就足以见得,在面对天人永隔的生死之界,平日再通透、阔达之人,也有“求不得”、“放不下”的时候。

他本想着,要对面前这位自称是“仇不暖”的“少年”,微微露出一下笑容的。

或许是由于,这个时辰下,山中冬夜的天气,实在是太冷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