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此亲近(1)

原本,这一世,他一心是只为着与蓝净初重逢而来的,而且,别无旁骛。

却不料,打从自己一出生,便带着王亲国戚的一半皇室的纯正血脉,成为了义安郡城主皇甫若舟与那浣衣婢出身的赵锦灵一时情乱所生的庶出幺儿。

可,就单单凭借着这一无法修改的氏族身份,在他呱呱落地之时,便就已经注定了,他要一辈子生活在那些永无休止的权谋和算计当中。

然而,受到了那一丝老妖王残魂的负面影响,偏偏让在他的秉性中,却又是多出了一份离经叛道、不安现状的逆反心态。

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想认下自身这种所谓的“命中注定”、“身不由己”、“迫不得已”。

他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从那个堪比帝都名府大宫殿之奢华的义安郡郡王府里逃出来。

尤其是在自己母亲为了保护他免除迫害,在那场众所周知的“意外走水事故”中重伤离世之后……

十七年来的人界生涯,原本属于离勿战神的所有天力,都被禁锢在了这个名存实亡的“小七郡王”、原本应该过着望族后裔衣食无忧的靡实生活的少年体内。

在那过去十七年、异于常人的荒日里,说实话,作为离勿,他是很憋屈、很压抑的。

而,作为皇甫翊,他又活得太累、太黑暗,也太过于绝望了。

乃至于,唯有“寻找蓝净初”这个最初心、最纯粹的念想,始终是他苟延残喘于这表面太平的乱世人间、努力坚持活到了现在的精神支柱!

老天爷是否能够给予他足够充裕的时辰和恰到好处的机遇,让他可以找到“蓝净初”,陪伴她、守护她?

对这一点,其实,离勿仍旧是很难笃定的……

而,九小寒与他恰恰相反,在过去于清心观内的二十年里,她活得太顺心、太单纯、大过于简约了。

在九小寒看来,只是觉得:

救人一命,胜过了化仙成佛……

似乎是,在这人世间,再没有什么了,会比人的生命,更为宝贵的东西了。

可是,在皇甫翊所出生的那个贵胄门阀明争暗夺的王族世界里,却并非如此。

反之,似乎在那些达官显贵的心里,一介草民的性命,还不如,他们豢养的一只家畜,更值钱。

之所以说,是九小寒把整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也正是因为,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救人一命,胜过化仙成佛!

可是,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倘若,要是,她救活的这位,不是“人”呢,她又该当如何面对?

到时候,她,能否独自承担得起,那些她完全不可预期的后果呢?

更何况,如果说,她想救活的这个人,一旦恩将仇报,始终对她持有各种疑窦和猜忌;甚至,利用她抓住幕后黑手、不惜将她卷入自己的那场阴谋论当中,她又当如何泰然处之?

可,也正是由于九小寒的心思单纯,这二十年来,她一直隐居在清心观的生活,才会显得比其他师兄弟要更加无忧无虑、自在畅快一些吧……

当然了,也正是由于九小寒的心思单纯,总是让离勿再次回想起:

七万多年前,他破例将还是个小小萌娃仙子的蓝净初,主动接到了自己在天界三清境朝夕殿时的场景。

那时的蓝净初,就和如今少年眼前的九小寒一样,干净、清澈、善良,惹人疼爱不已!

▽▽▽▽

剑雪飞扬,犹如似海的梨梅花瓣,漫天轻舞。

一时之间,不只是雪香,还是花香,亦或是舞剑的人儿身上的香气……

在庙堂内倚着木门、一旁观赏的“狼少年”,竟没想到:

这一位口口声声自称是“初出茅庐”的“零阶经验”的女猎卫,蒙着眼习剑的专注模样,居然,会如此之迷人,刚柔并济、行云流水。

令他沉浸如醉、一刻都舍不得转移自己的视线到别处去。

或许,此时,就连他自己都偶尔有些难以分辨清楚了: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的这位小美修,是对“狼少年”良子玉有救命之恩的九小寒,还是那离勿仙神欠了数万年情债、对她朝思暮想的蓝净初。

就算是看不见周围的事物,这一套来自于清心观观主、猎卫道人无为子亲传的清心剑法,也被九小寒舞得那么出神入化、毫无任何瑕疵与差池。

只从她掌握的这一清心技法方面来看,无为子那牛鼻子老道,对他自己生平这位唯一的女弟子,貌似还真是没什么私藏和保留的。

至少是,要比几万年前在天宫时的离勿,对那位蓝净初仙子倾囊相授的多得多了。

虽然,实际上,当初的离勿自是有着自己的慎重考量与顾虑,才没有收蓝净初为徒、也没有教会蓝净初多少她可以用来动武、打斗的高超功法。

可,也正是由于离勿担心她过于崇尚武力,因而限制了她的技能发展,才导致了在后来的那一场仙妖大战中,她会那么轻易地就被老妖王容啸的属下巫煞给俘虏、甚至当时她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要是说,这五百年来,被压在狱魔窟中的离勿,对此不曾后悔过、不曾自责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相反地,他多么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和九小寒重返天宫。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打破那个数十万年前自己就定下来的规矩,一定要收女仙子蓝净初为徒。

只是,离勿不知道,未来,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哪怕,一次,也好。

就算是让他付出所有去交换,就算是让他将所有的功法和天力全都给她,他也都会心甘情愿的。

见九小寒渐渐停剑收势,正要歇息的时候,“狼少年”主动走向院中那片相对空旷的雪地,朝着她迎上前去。

他搀扶着九小寒的手臂,慢慢地将她带回到,那个早午之前她在门口石阶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火炉旁,取暖。

“狼少年”还煮了一壶新烧开的纯净雪水,先盛了半碗,晾了一会儿,由烫变温后,才递给九小寒,让她润润喉、解解渴。

紧接着,他便随口问起了九小寒:

“哦,对了!小寒姐,自从中午我醒来之后,就想不起来,咱们是如何来到这座破观音庙的了……你给我讲讲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九小寒将几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良子玉”。

▽▽▽▽

先前,在那一堆枯树枝和良子玉那件黑狼皮大氅的掩护下,直到他一人单挑了几十只雪狼并完胜、太阳落山之后,九小寒才毫发无伤地从雪地中醒了过来。

踏过了满地的雪狼尸首和那一片片被染成了血色的冰雪,九小寒披着那件挂在她身上显得十分硕大的的狼皮大氅,大氅的冗长下摆又不得不拖到地面。

她沿着雪中那些痕迹,往前走出去了数丈远。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早就已经被妖气侵体、弥漫全身的“狼少年”,正仰面朝天地躺倒在血泊之中,又不省人事了。

越来越浓暗的夜色降临,九小寒的灰眸渐渐转变成为明亮的蓝瞳,不仅慢慢地恢复到了常人的视力水平,而且,要比常人更加适应这种天然的黑暗。

于是,她便又重新背起了“狼少年”,朝着半山腰处远远可见的那座看似荒败的观音庙方向,直奔而去了……

而,庙堂中,“狼少年”曾经昏睡的那些干净蒲草席,正是她借用了少年手中一直紧握不放的那把几乎可以削铁如泥、碎柳成丝的弯头短匕首,趁着晚上的时间,将这破庙前后院的空地里、长过一人多高的野干草割下来之后,在正殿室内最避风的角落处,整整齐齐地足足铺上了厚厚的三层。

九小寒暂时将这些当做了他们俩休息养伤时可以防凉保暖的榻垫,既可以用来睡觉、也可以用来席坐。

随后,又见那病情伤势再一次反复加重的“狼少年”,浑身的衣物太过于脏旧、容易污染和恶化他身上的伤口,九小寒便趁着对方尚未苏醒的时候,顺手帮他换上了自己蓝格子包袱里的一套男式道服便装。

即便,那一件已经是九小寒携带的所有衣服中最大款型的,可是穿在少年身上,依然仅仅够他的七、八长短,而已。

只是更衣而已,更何况,九小寒平日里常为他人瞧病,她对男子的身体结构也甚为了解。无需太过古板地遵守男女之大防,但,她也懂得如何尽量做到非礼勿视。

与此同时,她还借机,重新查看了一下对方心口和肝脏部位的伤情。

可,这一看清,对方身上那些最真实的情况,不要紧!

反而,让九小寒不自知地倒吸了两口寒气。她的后脊背骨,都在从上到下、由里向外地蹭蹭冒着一股股的阴森凉风。

这表面上看起来,“狼少年”身上的那些伤,在九小寒自己研制的那些清心止血止痛药粉的作用下,似乎是好了很多。

可是,当九小寒仔仔细细地甄别着那些伤因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少年心肝的那两处怪伤,并不是被黑狼妖撕咬而成的,也不是与那些凶狠的雪狼纠缠搏斗所致。

以九小寒在清心观多年处理各种病患、各种邪祟、各类妖尸的经验来看,那些伤,更大的可能,应该是人为造成的。

而且,从其中大多数伤痕的迹象,基本可以判断,是使用了某些刀刃或利器,对伤口反复刺伤、割伤而成的。

因为,那些伤口的边缘皮肤纹理,有很多处,明显是旧伤又添新伤。

在愈合结痂之后,再次裂开,再愈合,再裂开……

当时,九小寒并未细想造成这种新旧叠加之上的原委,她只顾着慨叹自己对“狼少年”生起的怜惜之情了:

“这苦命的野山‘狼崽儿’,在与那些黑狼共活的数年期间,他到底经历了怎样非人一般的境遇呢?”

而,他身上的那股平日毫无察觉、却会在月忌日血气紊乱之时便可肆意胡乱游走的妖毒,是他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遭人所害的?

在清心观行医的这几年里,九小寒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天生罹患上这种怪病的人。恐怕,只有她师父无为子,最有希望治好“狼少年”了。

可,如果是后者,那么,又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下如此狠手,如此恶毒无情地伤害这么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公害、流浪在黑狼群中、还天生患有着疑难重疾、几无任何痊愈可能性的可怜少年呢?

有些问题,对于刚刚下山、涉世未深的九小寒来说,立即想出那接近事实真相的答案,是不切实际的。

她当时能想到的:

最当务之急的要事,还是赶紧为少年及时处理伤口、延缓或抑制病情可能出现的进一步恶化;然后,为他煮药祛毒。

最不打紧的,就是等待他苏醒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他的过往经历。

幸亏,这“狼少年”的体质,天生自带着一种极为罕见而强大的自我康愈能力——

也就是说,一旦在他的身体上,某一处关键的要害受到了重伤,他不仅是死不了的,反而是,他要比平常人还会恢复得更快些!

然而,最最异常的,还是,当九小寒摸过少年的腕脉、俯听过他的心肺之后,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令她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他的体内,居然,长有两颗心脏、两块肝脏,都是一大一小。

大个儿的那一副心肝,足以保证让他和普通人一样,能够进行着日常生活的起居、饮食和运动。

只是,个头偏小的那一副心肝,却另类诡异得很。就便如同是在他体内被临摹出来的一种功能完全相同、却好似是形状微缩版的寄生“赝品”似的……

与此同时,那副“赝品”小心肝,是以他体内的血肉为滋养原料;就算是被利刃给割掉了、取了出来,在一段时间内,仍然还会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