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良子玉

因为，七万年前，若是没有无为子的失误，他们蓝枝神族也就不会被容啸带领的一众地妖族灭了门。

自从得知了“狼少年”是乐意陪伴自己同行的，九小寒便难以自持地喜极而泣着，久久才平复下来。

终于，九小寒先敞开了心扉，主动向“狼少年”自报了家门，也让少年从刚刚一阵凌乱不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对了，我姓九、名小寒。二十年前，也是在这种漫天大雪的冬日里，师父他老人家捡到我了，据说，那一天，正是小寒节气。故而，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小寒……小寒……”

一旁的少年不停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很好听！你的师父是姓九吗？”

“应该不是的！没人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入道门之前的俗家姓，到底是什么。许是，好几百年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吧。”

“那，他为什么给你选了‘九’这个姓氏呢？好像，这个姓，很少呢。”

“师父说过：之所以，用‘九’字作为我的姓氏，主要是取‘九九归一’的寓意。他说，万事有始有终，来龙去脉都需寻个根、求个源；另外，也是借了一个长长久久的谐音好涵义。”

“噢……”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

难道，这个‘九’字，没有包含那“九生九世之轮转重生”的深刻玄奥吗？

介绍完了自己名字的来历，接着，九小寒又问道：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这一刻，“狼少年”竟然做出了自己这一世最大胆、最不计后果的一个决定。

他摇了摇头，不计思索地回答道：

“我……我，尚且，还没有名字！可能，正是因为父母得知我身上染了这诡异多发的妖毒之后，他们觉得我无药可救，或者是他们实在无钱医治我，于是，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就把年纪尚小的我抛弃在了这个荒郊野岭之间吧。小寒姐，我先前说，无需你送我去往别的什么地方，是……是由于，在我心里，我始终认定，这座山林就是我的家；而，就算别处再好，也必定不是我未来想要安定久居之所！”

此话一出，就连他自己也被自己这一通扯谎编故事的能力给惊住了。

然而，他必须要将故事说得更为完整和可信一些，才行。

当一个小小谎言已经诞生的同时，想要其永远不露馅、不被拆穿；那么，就需要不断地在它的外面包裹上一层又一层更大、更圆满的谎言来。

这，就如同兴蕖（洋葱）那类植物一般，最最里面的那一层，和最最外面的那一层，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

好奇心重的人，想知道兴蕖的内核究竟长什么样，便只能一层层地将兴蕖表皮剥去，可惜，剥到最后，只有一无所获！

紧接着，少年不得不先沿着上面的思路，又续文着编织出了一个以天生身染怪病、被无力医治的亲生父母所弃、丢在黑狼窝里与狼生活了多年的可怜“崽儿”的来。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竟讲得相似出身的九小寒感同身受：

“即便是有过，这么多年，恐怕，我也不记得了！在这山野之间，能活下来，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由于不知不觉地与这少年的可怜经历共情了起来，九小寒又难以自持地流出了伤心难过的血色眼泪来。

殷红的血泪，再一次浸透了蒙在她双眼上面的那条白色丝带上。

然而，听到此处，九小寒竟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话，一连串问题紧跟着向他提出来：

“没有名字？可是，每个人一出生，都是要有名字的啊！”

“以后，我叫你什么好呢？”

望着眼前，竟为了一段乍听起来天衣无缝的谎话而动了真感情、正为了应该如何称呼他而托腮思考起来的九小寒，“狼少年”忽然觉得，自己欺骗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少年目光幽深、沉默无声地凝望着九小寒的侧影，雪后当午的阳光，洒在了她的额发上、酒窝上、肩膀上、手臂上……

可是，面对着缠着白丝带的双眼、都是烫疱的手掌、被烧了个火洞的衣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刻意伪装。

还有，她刚刚掷地有声的言语，以及她淡定自若的面容、她医者仁心的气质……

无一不让“狼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尖上，又好像是被什么尖物给狠狠地猛戳了很多下，似的。

忽地，他一阵阵内疚得，仿佛，自己又对她造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过，极为对不住那头顶神明、高高在上的老天爷，似的。

他竟然下意识地又再次抬起了手臂来，很想要拦过她的肩头，很想帮她擦拭掉脸颊上的血红泪珠。

但是，他恰巧又无意间地扫了一眼挂在九小寒腰间的那块象征“赏金猎卫”身份的御赐金牌……

顿时，刚刚那一股有些莫名冲动的情绪，在陡然之间，又极速地冷却了下来。

“狼少年”又陷入了无声的沉默状态，他一声不响地重新打量起自己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小修士。

看着看着，犹如隔世，他又有点出了神似的……

然而，很快，他便被九小寒还带着些伤心颤音的哭腔声调，给重新拉了回来：

“那……那不如，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

“呃……”

少年想了一想，似乎感觉也挺好。

九小寒见他没言声，接着说道：

“你有个名字，这往后，咱们二人彼此称呼之时、或与外人打交道之时，也都方便些。”

又是“往后”？！

这丫头的心里面想的，关于他们二人的“往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往后”呢？

如若是，“往后”，当她得知，自己并非是什么人界猎妖卫的九小寒，而，她从黑狼窝里救出来的这位少年，也并非是什么无名氏孤苦儿；不知道，她是否还得再说得出“往后咱们二人要如何如何”来啊。

罢了，左右，“狼少年”当务之急，还是迟早要先调查清楚这个“九小寒”的来历的，以及……就是她的幕后主使，除了无为子之外，还有谁？

要果真是，那位天都名府的君上，少年又要如何处之呢？

于是，他便随即应了她：

“好！小寒姐，你想给我取个什么名字？”

九小寒伸出冰凉的双手，在火堆前暖着，接着轻声说道：

“虽然，你我生来都是命运多舛的可怜娃儿……但是，我始终相信，老天爷是很公平的，总会眷顾我们这样的人，会巧妙地安排我们遇到很多良善之人的。”

“因此，既然，你在那黑狼窝里生活了多年，那么，不如你的姓氏，就取‘狼’字的右半边，为‘良’，其意为‘良人也’……”

“此外，我曾经在一首古词中读到过这么一句，有道是‘绝世君子，温润如玉，只此无双’。日后，我唤你‘子玉’，可好？”

“良——子——玉——良子玉？”

“狼少年”跟着她重复地念道：

“子玉？良……？良子玉……？”

九小寒听到，对方在自己的身旁不断地叨咕着这三个字，她一边想象着对方此刻会是怎样开心、欢喜的神情。

少年似乎是开心满怀着，就连声音也带着笑意、变得更加爽朗了许多：

“我这个，也是好……好好听的名字啊……在下，乃，良人子玉也……从今往后，我就是良子玉了……哈哈！多谢小寒姐姐赐名！”

当拥有离勿神君的部分记忆时，他本就不喜欢，这一世自己原名为“皇甫翊”的王族庶子之身份，如今能喜提一个崭新的名字，此时，他心里的情愫，自然是复杂的。

他，既体味着，作为普通人族“良子玉”，喜上眉梢、笑容如同新生花开一般的欣喜；

又饱含着，作为天界战神“离勿”，那一份曾于朝夕殿与蓝净初守护、相伴七万年的深沉和难忘，以及他当时对她的那一份不能言爱、无法回应、忍痛割舍的惆怅和肝肠寸断的内疚……

想到此处，这个时候，“狼少年”捧着的那只破瓷碗里的药汤，不再滚烫，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了。

只见，他果断地从九小寒手掌心里的纸包中，抓起了一小撮雄黄粉，径直洒在药碗中。

接着，他用那把破汤匙使劲儿地来回搅合了几下，直到粉末彻底溶解在了汤汁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雄黄本身那股子难以下咽的味道，几近全无。

于是，少年便顺势一口气，将碗里的药汁给喝干净了、半点都没剩下。

果然是，极其酸甜可口的！

而且，这个味道，似曾相识，再一次，隐隐地勾起了离勿对蓝净初那一段绵长的回忆。

想来，五百年前，在天宫三清境的朝夕殿久居之时，蓝净初也是烹饪得一手好厨艺、调煮得一手好药方。

此时，少年也甚至有些忍不住了，他还想要，从自己面前那小火炉上的破瓦罐里，再多盛出一碗药汤来喝个饱。

不料，当即，就被听到了他声响的九小寒给及时阻止住了，她轻轻抓着少年的手腕，摇了摇头，解释道：

“万万不可，是药三分毒！别看这汤汁闻起来香气扑鼻、甚为美味；更何况，若没有了雄黄粉的以毒攻毒，这汤汁自有的毒性，就足以瞬间杀掉一头蟒蛇了！”

听她一言，少年的手臂，顿然僵在了半空中：

“呃，天呢……这样啊！”

九小寒继续耐心地与少年讲着：

“以毒攻毒之法，必须按照天然药食同源之彼此相生相隔的属性原理操作，才是可行的！”

“但是，这也像饮酒驱寒的情况是类似，如若是贪了杯、过了量；反而，喝酒误事，到头来还不是伤人伤己的下场吗？”

“药到、病不除，自然会平添出其他更多的毛病来！往后，你要不按我的医嘱、误吃错了药，到时候，休想再请我来医你！”

“嗯！以后，子玉定是事事都听小寒姐的……”

从此往后，他，这个披着“皇甫翊”人族身份的离勿仙魂与容啸妖魂的混合体，就是良子玉了！

从此往后，他，就是她九小寒亲口认下、如假包换、对其有着救命之恩的干弟弟了……

“外面风大，再有太阳，天气还是很冷。你喝完了药，就进里面歇着吧。不必陪我一起守在这儿的。乖！”

言罢，九小寒顺势摩挲着自己身上某些可以作为纪念和赠予给他的小物件。

然而，她从上到下搜罗了大片刻之后，右手的几根指尖，下意识地落在了左手腕处那条特殊藤制的纤细手链之上。

可，九小寒犹豫来、又犹豫去的，最终，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将其摘下来、送给自己刚刚结了拜的“子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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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条手链，是在两年前九小寒“生辰”的时候——也就是九小寒被师父无为子道人捡回清心观的每年纪念日，她的十七师弟悟彦亲自攀岩采摘、亲手为她编制，送给九小寒当生辰礼物的。

而，那一年，九小寒十八岁，悟彦十六岁……

这种藤条是清心观后山所独有的，被称为“仙柳藤”。它们的特质，是和那所谓的“捆妖藤”、“神仙索”正好相反的。

仙柳藤，常年生长在最陡峭、最隐蔽的清心山崖阴面的石壁缝隙之中。

平日里，仙柳藤的颜色，总是显得枯黄或泛黑。远远看着，总像是大片大片枯死了一般的普通藤柳类的植物干枝。

它们的质地坚硬无比，甚至能将石头勒出很深的痕迹来。

然而，只要是活物，比如，飞鸟走兽或者人一靠近它们，那些“仙柳藤”就会变得鲜绿而柔软，好像春天刚刚发芽的柳枝，一般。

真正的“仙柳藤”，分为两种：

一种是吃人兽的“肉柳藤”；一种是不吃人兽的“素柳藤”。

十七师弟悟彦格外偏爱这种奇特的仙植。